第25章 哦嚯,第一次表白被拒絕了
希爾達還沒有把車開出萊茲城區, 天上就開始滴落雨點。看來她之前所說的“陰天了”只是一種美好的願望,事實是不僅陰天了,而且還下雨。
她将車停到雷曼莊園前時, 雨下大了。
莊園立在懸崖之上, 懸崖之下就是海灘,風景宜人, 就像是女作家杜穆裏埃的小說《蝴蝶夢》中所描寫的曼德雷莊園。陰雨天時, 從道路下方向上望去,更有一種駭人的氣勢。
“過去這裏住着的人姓雷曼,傳說他們一家都是從英格蘭那邊來的,很多人說他們是吸血鬼,”希爾達說,她和陶樂思冒雨步行通過去往莊園的石質臺階, “到了最後一代, 雷曼家已經沒有多少錢了。他們的小兒子據說和魯道夫王子是朋友。一戰時, 他逃到了國外,之後再沒有音訊, 可能死在了列支敦士登。二戰之後, 這裏就對外開放了。”
盡管是個周六, 不過不知道是因為她們來得太早了,還是因為天氣欠佳,周圍一個人都沒有。陶樂思恍恍惚惚地覺得, 仿佛希爾達成了這個莊園的主人。
莊園保留了英國都铎王朝的建築風格,在莊園前的花園中, 有一個灌木所修建而成的迷宮, 樣子有點像《閃靈》裏面的那種, 不過規模沒有那麽大。快到冬天了, 灌木呈現一種深青綠的顏色。
這時候,雨下得大了起來。兩人走到迷宮裏。灌木有一人多高,陶樂思一進去就暈頭轉向。好在希爾達對此應該很熟悉了,她帶着陶樂思在雨中從迷宮的通道中穿梭,在每一個岔路都準确的選對了方向。
“這種迷宮實際上是維多利亞時代莊園的裝飾,用來向客人炫耀和打發時間。”希爾達說。她的步伐很快,陶樂思需要小跑才能跟得上。她那身黑衣讓她顯得更像一直在這座莊園中徘徊,存活于上個世紀(指19世紀)的幽靈,而陶樂思的牛仔褲和燈芯絨外套讓她覺得自己不知道是來幹什麽的。
灌木迷宮的規模并不大,幾分鐘之後,兩人就走了出去。随後希爾達帶着陶樂思到室內避雨,并參觀了莊園中的圖書館、收藏室、卧室、酒窖之類的地方。這裏雖然極力想要模仿出英國皇家精致生活的風格,但不少地方還能看出德式建築的痕跡。
陶樂思摘下了被淋濕的報童帽,一邊盯着藏品室中展覽的雕塑和繪畫作品,想着學院下方的迷宮,還有通道中所展示的藝術品,是否與此也具有相同的意味?
不過她沒有什麽美術鑒賞能力,也許讓克勞迪娅過來,還能發表出一些有營養的觀點。但陶樂思并不覺得無聊,她只是覺得自己能夠通過這種方式,觸碰到平時觸不可及的,希爾達的另外一面。
參觀過莊園地上建築部分後,她們又來到了地下的酒窖。酒窖一半沉入地下,光線昏暗,只有高到幾乎與天花板平齊的窗子透下來一點光,站在其中隐隐能聽到窗外的雨聲。
“我不喜歡這裏,這裏又黑又悶,”希爾達說,“但是每次來到這裏時,我都會在這裏逗留幾個小時。”
“為什麽?”陶樂思問,“如果你不喜歡這裏,應該會趕緊離開這裏才對。”
“我們都不喜歡塵土,但最終覆蓋我們屍骨的,還是塵土。”希爾達說,“我以前的一位朋友經常會這麽說。”
陶樂思不太容易能夠想象到希爾達會有什麽密友,她向來是獨來獨往的。也許在她年輕時,也曾有過快活而甜蜜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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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窖旁邊還有一間房子,過去是儲藏室,現在被改成了現代餐廳。此時沒有什麽顧客,希爾達帶着陶樂思在其中落座。
餐廳提供法國菜,希爾達點了馬賽魚湯和法式燴土豆。魚湯上得很快,侍應生先是把湯盛到兩人面前的淺盤中,陶樂思嘗了一口,覺得味道一般,還有點腥味;随後侍應生又端上了魚料,紅色的湯中有魚肉、青口、大蝦之類,當作風味特異的海鮮大雜燴還不錯。
“我并不太喜歡法餐,”希爾達說,“不過我喜歡吃法餐時的氛圍。”
“浪漫?”陶樂思問。
“不,是虛幻。”
陶樂思沒有明白希爾達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如果今天是個晴天,我們下午可以去花園裏消磨時間,”希爾達繼續說,“可惜今天下雨。但是沒關系,吃完飯後,我們可以喝一點酒。”
陶樂思本來以為所謂的“喝一點酒”是吃飯時喝的半杯佐餐用的葡萄酒。但是在吃完甜點,侍應生将餐盤都收走之後,希爾達低聲囑咐了幾句。過了一會兒,又一個戴着領結的侍應生走了過來,手中托盤上有一瓶顏色和質地看起來都很像風油精的酒,還有兩個加了冰的杯子。
“苦艾酒。”希爾達說。
喝苦艾酒的工序有點複雜:侍者将一個黃銅酒匙放置在杯口上,在酒匙中加入一塊方糖,從方糖上方,将綠色如寶石般的酒液注入杯中。之後,他又在方糖上點火。灑了酒的方糖很容易就燃燒了起來,侍者又拿來一個冰水壺,從方糖上方向杯中滴入冰水。
綠色的苦艾酒随即變得渾濁起來,呈現出另外一種淡綠的奇特顏色。
作為高度酒,苦艾酒入口似乎并沒有陶樂思想象得那麽難以接受,不過确實有一股風油精的味。
希爾達點起一支煙,拿着煙的手端起酒杯,她盯着陶樂思,然後喝下了一口酒。
“酒精比藝術來得更讓人着迷。”她說。
陶樂思喝下了一整杯苦艾酒,起初她沒什麽特別的感受,還覺得自己的酒量棒棒噠,挺牛逼的。過了一會兒,她覺得好像胃中有股熱氣向上沖入腦門,周圍的世界開始變得混亂不清。
希爾達看着她,似乎說了些什麽,大概是她對于一些生活瑣事的看法,但陶樂思完全沒有聽進去。
她咳嗽了一聲,坐直了身體。
“夫人。”她說。
如果這時候希爾達選擇打斷她,繼續說一些別的話題,可能陶樂思會就此閉嘴,在她的肝髒分解完畢剛才喝下去的酒精之前,絕對不多說半句廢話。
可是希爾達卻不說話了,她看着陶樂思,等待陶樂思說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言論。
“我想要離開學校,”陶樂思說,她緊緊盯着希爾達,生怕漏掉希爾達臉上任意一個微小的表情,“我離開學校,是因為如果這樣,就能一直和你在一起。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要一直和你在一起。”
艾斯比痛苦地呻|吟道:“桃樂絲,您老是嫌棄索莎娜特別莽撞,我看您比她還莽得多。您可別是喝點小酒就忘了您姓什麽,只依稀記得您老爸姓陶吧?”
陶樂思沒有理會艾斯比,她現在覺得連艾斯比的聲音,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的。
時間和空間,忽然安靜了下來。附近的餐桌上客人在談笑,侍應生在交談,他們的聲音,被外面的雨聲遮蓋。在這個區域之內,陶樂思只能看到希爾達,她的注意力也完全集中在希爾達的身上。
希爾達稍微挑起了一邊的眉毛,她手中的香煙在燃燒着,煙灰結出很長一段。
“桃樂絲,也許是你今天喝得有點多,”她終于說話了,帶着一種意味不明的微笑,“但是,你要知道,我和你并不是一類人。”
希爾達總是這樣冷靜。陶樂思感覺自己的酒醒了一半。
“我們在政治上的觀點,我們關于藝術的看法,還有其他許許多多的方面,都是不同的,”希爾達說,“我必須承認我一直被你所吸引,我無法不對你産生好奇心。但本質上,我們并不一樣,也不可能一直在一起。如果我和你在一起,這會害了你,從良心的角度出發,我必須要說‘不’。”
“哦嚯,你被拒絕了。”艾斯比幸災樂禍地說。
陶樂思什麽話都說不出來,苦艾酒在她的舌尖仍然殘存苦味。
她這時候才注意到,自己的苦艾酒已經喝光了,希爾達的那杯酒才喝了一半不到……原來這種酒不是一口悶的啊?
她頹然地垂下頭:“我還想再喝一杯。”
希爾達當然沒有再給陶樂思點一杯酒,畢竟陶樂思醉酒之後的德性她已經見識過了。她向侍者要了一杯加鹽的番茄汁,讓陶樂思喝下去解解酒。
“對不起,我沒有想到你不太能喝烈酒。”希爾達說。但是她在說這話時的态度是輕松的,她并沒有因為陶樂思的表白而感到受了冒犯,相反她好像還有一點愉快。當她吸了一口煙,将煙霧輕輕吐出來的時候,在煙霧籠罩的面紗之後,她的神情卻又帶着痛苦。
過了大概一兩個小時,陶樂思覺得自己好了一點,最起碼大腦和小腦能協調到一起去了。外面的雨依然沒有停,兩人走到莊園一層的走廊,看着窗外的雨如簾幕一般落入灌木的迷宮中。
‘沒想到今天會下雨,而且下個沒完。”希爾達說着,在窗前一把圈椅上坐下來。
“只是這樣,我就覺得很好。”陶樂思說。
她還是很介意自己剛才冒冒失失就表白的事情,并暗自決定今天回去之後一定要好好鍛煉酒量,最起碼把希爾達喝趴下之前,自己絕對不能醉。
“我以前住的地方就在萊茲,”希爾達忽然說,“你願意陪我回去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