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重逢
“我來晚了。”
“不忘。”顧淩輕輕念出這個名字, 略微沉默,然後問道,“怎麽想着工作室叫這麽名字?”
“這是我們大家一起想的。”徐蘭說道,“我們現在有這樣的好日子, 跟你媽媽當年的努力分不開,所以我們……不想忘了。”
顧淩似是出神, 半晌後才慢慢點了點頭。
工作室很快進入了正軌,全新的辦公環境處處合适,大家都充滿了幹勁。除了原本的成員之外, 還另外招聘了助理和負責商務對接的人員,沒出多久就已經有了影視劇邀約。
“我們還覺得邀約來得有些快。”徐蘭笑道,“《塵起》還沒播出, 也不知道其他劇組怎麽就這麽信任我們?”
“可能口口相傳吧。”顧淩有些心不在焉地答道。
其實他在聽新入職的商務部門說已經有不少影視劇項目提出邀請的時候就已經覺得有些奇怪了。
總覺得從租辦公場地到工作室接新工作,整個流程都變得異常順利。
“你什麽時候飛F國?”徐蘭想起這事,問道,“你不是要帶你媽媽的作品去參展嗎?是什麽展來着?”
“明天就去。”顧淩語氣有些不利索, 敷衍道,“不算什麽大展。”
“這樣, 那你到了那邊得多小心。”徐蘭看了看他的臉色,顯得有些擔憂,“你最近幾天瘦了一圈, 怎麽搞的,你……”
她的話頭停了停, 雖然年輕人的事她不懂,但是也隐約聽說了點什麽, 于是安慰道:“祁澈那孩子肯定會沒事的, 你也別太擔心了。”
“嗯, 我知道。”顧淩神色動了動,徐蘭阿姨還只是以為他們是朋友而已,也不好表現得太挂心,只得勉強笑道,“不完全因為他,他有事不也影響咱們工作嘛……”
見徐蘭阿姨還想說什麽,顧淩忽地想起了什麽,轉移了話題:“哦對了,我帶了蛋糕來,你們再嘗嘗。”
祁澈的生日就在明天,而他們已經徹底失去聯系半個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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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抱太大希望,但是顧淩還抱着些僥幸心理,希望祁澈會在明天出現在自己面前。
所以這段時間他還是沒放棄做蛋糕。
工作室的大家聽見蛋糕,臉色都有些變了,但還是都強顏歡笑着聚在桌子邊,看着顧淩拆盒子。
為了方便大家品嘗,顧淩還特意切好了塊。
圍在桌邊的大家一眼看到還是西瓜口味的蛋糕,立即就有些痛苦面具了。
“你們拿啊。”顧淩看了看他們,“別客氣。”
大家偷偷交換了一個眼神。
這麽多天了,在顧淩的強烈要求下,他們也表達出了口味上的各種建議,但是為什麽每個建議他都聽了,就是這個別用西瓜不肯聽??
到底跟西瓜有什麽孽緣,非得用西瓜做蛋糕不成??
徐蘭阿姨率先調整好了表情,拿起一塊來,把上面點綴的鮮西瓜塊給吃了,再抿了一口奶油:“嗯——”
她發出慈愛的笑:“好吃!”
顧淩眨眨眼,有些半信半疑:“真得?”
徐蘭說道:“真的!這次真得挺成功了!”
徐蘭敏銳地察覺到,連續吃了這麽多天,之前還每天都有進步,這三天則都大差不差,可見顧淩的手藝已經爐火純青,唯獨卡在西瓜口味這件事上不肯改,所以再說什麽也都沒用,還不如說已經完美。
“那……”顧淩見她說得真誠,倒有點欣慰,接着又不敢真相信于是試探道,“那您多吃點?”
徐蘭動作一滞,放下蛋糕,說道:“阿姨有高血糖,不能吃了……”
“高血糖?”顧淩皺了皺眉,“怎麽回事?去醫院看了嗎?”
“沒什麽的,小事小事,你們吃啊。”徐蘭笑道,“我去工作了……”
顧淩見她走了,只好把蛋糕給其他人:“你們……”
“我戒糖了!”
“我最近血糖好像也有點不對勁……”
“我長痘痘了不能吃糖……”
大家都作鳥獸散,顧淩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西瓜蛋糕,輕輕嘆氣。
其實大家不說他也知道,蛋糕已經挺好吃了,就是西瓜做蛋糕有點不大搭配,畢竟是清爽多汁的水果,跟蛋糕在一起有些詭異,除非做慕斯還好一點,但是他來不及學會做慕斯了。
雖然不一定好吃,可是……
這畢竟是祁澈選的。
萬一他就是偏偏喜歡西瓜呢?
顧淩垂下眼,眼睫像鴉羽一般閃了閃,眼神暗淡。
他把蛋糕盒子蓋上,用力按緊。
或許也都是沒意義的。
明天祁澈不會出現在他面前,西瓜蛋糕也沒有別人願意吃。
只能連着盒子丢在一邊,無人在意。
顧淩在第二天淩晨坐上了飛機。
楊澤奕又一次執意跟他一起,雖然顧淩堅決不肯,但是他還是自己定了機票,即使不跟顧淩坐在一起都無所謂。
最近這段時間也不知道是怎麽了,楊澤奕總是寸步不離地要跟着他,晚上也非得把他送到家門口才行。
剛開始顧淩還花式拒絕,但是都不管用,他也就懶得管了,現在也沒那麽多心力。
這些天,仿佛做的所有事都是為了轉移注意力,不然就無法克制地想着祁澈的事。
但是這樣連軸轉地占用大腦,又會覺得疲憊不堪,多一點額外的人或事要去挂心的話就累得要命。
在飛機上坐好,他果然又在餘光裏看到側後方投來楊澤奕關心的目光。
顧淩嘆了口氣,心想難道楊澤奕擔心自己想不開自殺嗎?
他垂下頭拿起手機,掃到那個微博大眼仔的圖标,猶豫了半刻沒敢打開。
半個月來,祁澈的事熱度已經降了不少,但是評價開始毀譽參半,對他不利的各色黑通稿越來越多,就像恨不能趁這個機會蹭個熱度一樣,有些編得連顧淩看着都覺得好笑。
好笑之後,又是憤怒,再就是難以抑制的酸澀感和擔憂。
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會去祁澈的超話看一眼,看到依舊堅定不移支持他的粉絲,就覺得自己找到同類了。
一想到自己這個正牌男友兼聯姻對象,現在竟然淪落到了只能通過網絡去猜測祁澈的情況,甚至還不如一些大粉對他了解的多,就覺得一陣心梗。
心梗之後,就更想把祁澈給打一頓了。
他上飛機沒帶什麽行李,就帶了一個箱子,裏面一半是換洗衣物,另一半是一個蛋糕盒子。
裏面裝着淩晨起來新鮮現做的西瓜蛋糕。
明知做出來也是丢到一邊的境遇,但是他還是堅持做了。
做好之後,他沉默地看着這個蛋糕,覺得自己的命運現在跟這個蛋糕好相似。
就算不知道每天跑來跑去還能為誰做點什麽,但還是堅持着跑來跑去,就好像這樣就可以給自己找點存在感一樣。
飛機安安靜靜地行駛着,顧淩閉着眼發呆,手指在小臂深處的傷口上摸了摸。
這是切蛋糕的小刀子割的,他只割了一下,沒想到居然鋒利到可以留下傷口。
血珠滲出來的時候,顧淩打了個激靈,仿佛立即清醒了一樣,刀子被丢在了地上。
跟上輩子一樣熟悉的感覺,絕望、腐朽、漆黑。
但是他不想重蹈覆轍,他還得一身落落大方地再次見到祁澈。
哪怕要狠狠打一頓那個死機器人,也得留着力氣打。
昏昏沉沉地睡去,顧淩在飛機颠簸的那幾瞬間想,如果真得墜機了,祁澈會怎麽樣?
晚上七點,經歷了一次轉機,顧淩安全落地。
他先拿起手機報了平安,給徐蘭阿姨說了,也給張琛他們說了,最後想了想沒給祁澈發過去。
這麽久沒聯系了,幹脆保持這種默契好了。
楊澤奕幫他去轉盤提了行李,顧淩下意識地對他說道:“小心點,裏面有蛋糕。”
“蛋糕?”楊澤奕反應過來,耷拉了眼皮,“哦。”
酒店已經定好了,兩人直接打車過去,在挨着的兩間房安頓下來。
F國的溫度要低一些,比在國內涼爽得多,白天似乎剛剛下過小雨,空氣聞起來有令人舒适的水氣感和青草味道。
顧淩來到房間,把行李箱打開,沉默了一會。
行李箱裏只有寥寥兩件衣服,頂多夠一晚上換洗。
并沒有母親的畫稿,除了衣服外就只有一個蛋糕。
他看到被自己努力固定好的蛋糕還是被撞得有些不像樣子,頓時莫名有些鼻酸。
他頹然坐在床邊,用力揉了一下眼睛。
好煩啊。
為什麽總是在想他。
楊澤奕坐在房間,給那個只有一串數字的號碼發短信:
“到酒店了。”
想了想,他又發過去:“真得不來見一面嗎?你最近不也在F國處理事情嗎?”
都出國了,那個神秘可怕的祁家董事長派的偷拍應該拍不到這了吧?
“不。”
看到這條消息發過來,楊澤奕輕輕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自己一時是什麽心情。
自私點想,他倒希望情敵能永遠不再出現在顧淩面前,但是真看到祁澈說不見了,又覺得難過。
這麽多天,他看着顧淩把自己整個投入到工作中去,很多工作甚至是完全沒必要做的,但是他還是不眠不休茶飯不思地在做。
他看得出來,那是一種瀕臨崩潰前的自我拯救,每天都要逼自己更加振作一點。
這種狀态讓他感到害怕,因為當初顧淩的父母離世之後的幾年,他就經常在顧淩身上看到這種狀态。
他覺得這不是什麽好兆頭。
把手機收起來,楊澤奕打開房門走出去,看到顧淩恰好關上房間的門,準備離開酒店。
“出去嗎?”楊澤奕問道。
顧淩沒有回頭,臉隐在陰影中,只有眼神朝旁邊偏了偏:“嗯,出去逛逛。”
“哦。”楊澤奕說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顧淩忽地稍微轉過來一點,問道:“這些天你為什麽總是跟着我?”
“我……”楊澤奕怔了怔,表情有些不自然,“我擔心你啊。”
顧淩沉默地看了他一會,放在口袋裏的手拿出來,握着一個切蛋糕用的小刀子:“你非要跟着我的話,你多走一步,我就多劃一道。”
楊澤奕大驚失色,下意識往前邁了一步:“別……”
顧淩幹脆利落地在自己小臂上落了刀。
楊澤奕趕忙停下了腳步,連連往後退了好幾步:“我不跟了,你……你別這樣。”
顧淩把袖子放下來,遮住那道滲血的傷口,把刀子收起來。
他轉身離開,沉默地走遠。
楊澤奕慌了神,總覺得顧淩的狀态很不對,連忙拿起手機來給祁澈發短信:
“警報!淩哥好像有點不對勁,你快來吧!他不讓我跟着,都劃傷了自己。”
祁澈的消息來得很快:“跟蹤。”
楊澤奕把手機收起來,不用祁澈說他也知道要這麽走,等顧淩走進了電梯,他就趕忙從一旁的樓梯往一樓走。
酒店附近繁華極了,顧淩在人流中緩緩行進,偶爾稍微放緩了腳步,等了等不遠處那個跟蹤的人。
只能說,楊澤奕這孩子果然是個弟弟,不會撒謊就算了,跟蹤得也總是露痕跡。
不過也正因為他心機不足,所以自己只需要稍作暗示,顯得極端些,當初目睹他在父母去世後幾年的狀态的楊澤奕,一定會往不好的方向想。
顧淩看了一眼地圖,發現幾公裏外有個公園,離商業區很遠,應當沒什麽人去。
他站在路邊,特意多等了一會,打上了一輛出租車。
“請您慢一點。”顧淩用英語對司機說了這句話,“等等後面那輛藍色的士。”
的士緩慢地開在路上,顧淩終于可以大大方方地回頭看着那輛亦步亦趨跟着自己的出租車,引導般地把他帶到了目的地。
公園不僅偏僻,甚至燈也不多。
更關鍵的,這裏有片湖。
顧淩下了車,往湖邊走去。
一路上黑漆漆的,靜靜的只有風聲,和路邊的蛐蛐叫。
顧淩的步伐很慢,像是給自己留個臺階。
萬一祁澈雖然在這座城市,但是有事在忙,需要時間趕到呢?
萬一他的大粉所透露的,「工作室內部消息他現在在F國」這個爆料其實是假的呢?
再萬一,楊澤奕每次跟自己在一起時總是偷偷摸摸發短信的對象也并不是那個混蛋呢?
那自己這通操作,還撒了來參加展會這個不靠譜的謊,就是自己搞笑了。
胡思亂想着,他就來到了這片湖邊。
夜晚的湖邊,又沒有燈,黑得像是會把人吞吃進去的深淵。
顧淩忽然想到,剛剛認識祁澈的時候,看着他的眼睛時,也會覺得他漆黑的瞳仁就像是毫無波瀾的深淵,看不清那裏面隐藏着怎麽樣的心事和情緒。
慢慢地,他發現自己在為那一汪深湖着迷。
他擡了擡頭,四周沒什麽風,水面很平靜。
彎腰拿了塊石頭,丢了出去,才在水面上激起一條線,一圈一圈的漣漪四散開。
顧淩席地而坐,拿出藍牙耳機戴上。
聽幾首傷心點的歌好了,應個景。
再或者,聽個生日快樂歌,就當替祁澈聽了。
打開手機藍牙,顧淩的臉被手機屏幕微弱的光照映得蒼白,然而下一秒,了無生氣的眼神中卻忽地亮了亮。
他看到了第二個藍牙選項。
自打上次錯誤連接藍牙導致究極社死之後,他就給祁澈的藍牙改了名字,改成「不要點」。
就為了防止再一次社死。
顧淩看着連接列表裏的「不要點」,指尖難以抑制地顫了顫。
他猛地站起來,因為起得過急而有些頭暈,晃了晃才支撐住身體。
“你……”顧淩努力地張了張口,有些害怕自己喊得慢了,他就又跑了,“你出來!”
雖然已經用盡了最大的力氣,但是音量依舊沒大到哪裏去。
公園裏一片寂靜無聲,只有微弱的湖水拍岸的聲音在回應他。
顧淩低頭看着手機,果然看到那個「不要點」的藍牙選項消失了。
這一瞬間,巨大的恐慌充斥了他的全身,先是覺得好像剛剛看到的藍牙選項就是一個幻覺,接着又想可能不是幻覺,但是真得抓不住那個人。
到底為什麽?
眼前一陣陣模糊,伴随着無名的憤怒,積攢了這麽多天的百般情緒像是找到了出口,争先恐後地往外湧。
他忽然覺得頭重腳輕,這幾天沒有按時吃飯的後遺症在此時被翻騰的情緒所激發,讓他瞬間找不到方向。
失去知覺般地踉跄幾下,忽然腳下一空,下意識地伸手去拽,卻什麽都沒拽住。
冰涼的湖水穿透衣服的每一處縫隙,寒冷瞬間爬滿了全身。
顧淩水性雖然好,但是這一切來得太突然,還是嗆了一口。
嗆的這口水讓他清醒了一些,開始調整身體往岸邊去,直到他在模糊的視野中看到一個熟悉的黑影。
他動作一頓,當機立斷地停止了往岸上爬的動作,幹脆順勢往下沉了沉。
這一瞬間,他好像又找回了自毀時的快感,但是他由不得不承認,他在期待某個人的救贖。
期待一只手拉他一把,把他從地獄扯回人間。
身邊的水流猛然激蕩,浮浮沉沉之間,一雙結實的手臂如他所願地抓住了他向上擡起的胳膊。
顧淩閉上眼,在此時心口翻湧起來的酸澀感讓他分不清滿臉的濕潤是淚水還是湖水。
他沒有用力,軟着身體,任憑身旁的人用了更多的力氣才把自己托上岸,然後耗竭了體力也躺在了他身邊。
然而顧淩沒有給身邊的人緩和呼吸的機會,而是猛地翻身坐起來,上身壓過去,将身旁的男人壓在身下,給鉗制得死死的。
“還跑得了嗎?”顧淩惡狠狠地看着下面的人,看着他戴着深黑色口罩,額前的頭發有些長了,遮住了熟悉的淺淡眉眼,眼中的情緒千絲萬縷。
但是他沒有開口,只是沉默,還有調整中的紊亂呼吸。
顧淩說完這句話,也沉默下來。
他對上那雙眼睛,許久許久,然後在某一個瞬間,忽然覺得無趣。
果然跟他猜的一模一樣。
通過楊澤奕觀察着他的動向,但是就是不肯見他。
無聊,幼稚,想不明白是為了什麽,又不肯說實話,好好的直球機器人忽然變得不長嘴了。
顧淩越想越氣,忽然站起身來,從他身上跨過去,頭也不回地離開湖邊。
但是他也沒能走出幾步。
頭頂鋪天蓋地地落下一件濕透的薄外衣來,将他包裹了個嚴嚴實實。
接着他被擁進了一個懷抱裏,滿身都是冷冽的雪薄荷香。
這個擁抱很緊,緊得像是失而複得,又像是擔心失去。
祁澈如冰雪般的嗓音微啞得落下來:“我來晚了。”
作者有話說:
作為懲罰淩寶要超市你,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