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安然 這是他來馬幫這麽久,睡得最踏實的一次
比詹看着尹舒, 嘴角輕挑:“那就把東西交出來吧。”
尹舒眉頭皺了一下,語氣中帶着警惕:“什麽東西?”
“阿書公子方才不是硬氣得很嗎?這會子裝什麽糊塗!”
沒等比詹說完,旁邊的阿裏卻沖了上來, 一把提起尹舒衣領, 怒吼道:“你為什麽要這樣!”
他仿佛一頭怒極的雄獅, 徹底發了狂,一個晚上的焦灼等待令他已經喪失了所有的耐心,幾乎要将尹舒從地上提起來。
尹舒臉色陰沉得讓人害怕, 用力掰開阿裏手指:“你是不是瘋了!你們到底在說什麽!”
阿裏看着尹舒大口大口喘着粗氣,表情兇狠而殘暴,十分駭人:“為什麽騙我?”
“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麽。”尹舒冷冷道,“如果二位還要這樣無理取鬧的話,那恕不奉陪, 我要休息了。”
“算我求求你, 把東西還給我吧!”阿裏突然沖到尹舒身邊,通地一聲跪了下去。
“瘋子!”尹舒再也不願理睬,坐在自己榻上,偏過頭, “這裏是我的營帳,請你們出去。”
“阿書公子, 你以為裝傻充愣我們就能放過你了嗎?”比詹逼到尹舒近前,占據身高優勢極為俯視着尹舒,“今天除非你把東西交出來,否則休想活着走出這裏!”
此話一出, 周圍氣氛陡然變得緊張起來。
尹舒難以置信地看着面前兩人, 半晌竟笑出了聲:“兩位這是唱的哪一出啊?裏應外合?我人在這兒,随便你們搜好了, 發什麽瘋!”
阿裏似是嗫嚅般:“我自問一直待你不薄,可你為何要做出這種事情?那個印章,是我爹走前留給我的唯一東西。”說着說着,他用膝蓋蹭着走到了尹舒腳邊,“求求你,還給我,好不好?”
尹舒很快找出了他話中重點:“印章?什麽印章?”
“你少他娘的還給我們裝傻!幾個時辰前阿裏發現印章不見了,我們搜了全幫,發現就你一個人不在營帳之中!不是你偷的還能是誰?”比詹惡狠狠道,“早點承認還能少受點苦頭!”
阿裏的兩眼失神,口中喃喃:“比詹他一直勸我,讓我不要相信你。可我不聽。我喜歡你,從第一眼見你就喜歡上了你,你要什麽都依你,可你為什麽偏偏要偷那個東西!”
尹舒算是聽明白了,站起身來,先是看着地上跪着的阿裏,再看着咄咄逼人的比詹,斬釘截鐵道:“我只說一遍,你們兩個都給我聽好了!你們說的那什麽印章我從來沒有見過!丢不丢都與我無關!”
比詹哂笑:“但口說無憑啊,這樣,給你兩條路,或者你說出方才究竟去了哪裏,證明你沒有去過阿裏帳中!要不就趕緊把印章交出來!”
尹舒盯着比詹的眼睛,冷聲道:“我為何要證明自己根本沒有做過的事情?阿裏帳前一直有守衛,你怎麽不去問問他們,到底有沒有看見我!”
比詹陰森森的地笑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把他們幾個都打昏了,叫我問誰去?”
“晚上我休息得早,但睡着睡着就聽見外面有響動,出去的時候就看見有個黑影在阿裏帳前一閃而過。等我趕過去的時候,那幾個侍衛全都倒在地上。待我進帳叫醒阿裏,他就發現平日裏随身帶着的口袋不見了,而裏面放着的正是那枚印章!”
直到此時尹舒才徹底明白了,這件事裏裏外外就是個圈套。想必比詹一直在盯着他的一舉一動,就等着機會好将他一招拿下。
尹舒聞言搖了搖頭,居然輕笑出了聲:“那敢問昨晚二鍋頭是幾時看到黑影的呢?”
比詹将手背到身後:“醜時。”
“那也是巧了。”尹舒的笑意更濃了,仿佛是在聊着什麽輕松愉快的話題,“我恰好也是醜時出帳去的,當時月黑風高,營地裏伸手不見五指,所以二鍋頭又是怎麽看到跑過去的身影的?”
比詹毫不退讓,狠毒的目光直逼尹舒:“這麽說阿書公子醜時出去,卯時才歸來,那這麽長的時間裏,究竟是去什麽地方了呢?”
“而且阿書公子這一身風塵仆仆的樣子,別告訴我說只是随便出去走走,我們可是把這方圓幾裏地都找遍了,可沒找到公子你的身影呢,所以你把印章究竟拿到哪裏去了?”
尹舒啞然,他發現比詹已經早就将他的所有退路全部堵死了。
比詹步步緊逼:“你可知那是老幫主的遺物!而且持此印者,可調令全部幫衆!你偷取此物是何居心!”
尹舒不願再與他糾纏,索性閉了嘴。
場面陷入僵局。
“好了,我累了。”阿裏頹然出聲,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低聲喝道,“來人,把這個人給我壓下去,關進黑帳裏,沒我的命令不許給他吃喝,限他三日之內把印章交出來!”
尹舒自知比詹對他一直戒心未消,想抓他的把柄由來已久,可今夜為何會突然出手呢?
而且之前比詹對他至多也只算提防,今天這一招卻是下了死手。
是什麽讓比詹有了如此之大的改變?
難道是比詹發現了自己假扮的身份?
這時侍衛已經上前,将尹舒雙手緊緊綁在了身後。
尹舒一直盯着比詹,目光灼灼,像要活活在他臉上燒出個洞來。
而比詹難掩得意之色,凝望着眼前人,似乎在欣賞自己戰利品,嘴角上挑,露出生白的牙齒:“我早就警告過你,千萬別讓我逮着。”說完大笑起來,斷喝一聲,“帶下去!”
一頂狹小的墨色帳篷裏,四周沒有天窗,尹舒躺在冷硬的地上,身上只裹着一條破爛的氈毯,寒意一遍遍地席卷周身。
這裏沒有任何可以讓他暖和起來的東西,身上又冷又餓,最後只有爬到角落裏,瑟縮着發抖。
已經整整兩日,尹舒水米未進,身體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意識也開始漸漸變得模糊。
“喲!看不出來你小子骨頭倒是挺硬!”
在一片黑暗的混沌裏,尹舒朦胧的視線裏驟然射進一道刺眼的亮光,還沒待他分辨出來人是誰,就只覺下巴被狠狠地捏住,強迫着擡起頭來。
“來讓我看看你那張俊臉。”比詹的言語裏滿是傲慢和輕挑,“啧啧啧,好端端的一個美人兒怎麽都憔悴成這個樣子了?”
尹舒使勁想要掙脫比詹的鉗制,但身上實在是太虛弱了,竟連再多一點的力氣都沒有。他用力喘息着,從牙縫裏憋出了一個字:“滾——”
比詹一把甩過他的臉,哈哈大笑:“我現在真想找面鏡子讓你看看,都成什麽樣子了,還敢膽子叫我滾?”他站起身,一腳踢翻尹舒,踩在他的背上,“怎麽樣,是不是感覺很疼啊?”
“你——!”尹舒趴在地上無力地掙紮,後面的話就說不出來了。
“是啊,是我!我可以讓該活下來的人活下來,更可以讓該死的人去死。你,還有之前那個叫王允的,曹老爺說得對,你們就是來刺探我們馬幫消息的,都該去死!”他蹲在尹舒面前,弑殺的本性暴露無餘,“不過你知不知道,我真是好喜歡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在我面前慢慢地,痛苦地死去。”
原來比詹早在給尹舒診病之初就在藥裏做了手腳,後來尹舒的病症雖然見好,但頭一直在痛,尤其是白慕的丸藥吃完之後,更是整夜難眠。
此時他身體過于虛弱,引發了高熱,新病牽動舊疾,諸症複起。一時間只覺比詹的聲音似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極不真切。
比詹大笑起來,盯着趴在地上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尹舒,似乎非常有興致:“當然,你也可以把印章交出來,說不定阿裏會心軟放了你一命。”
“印章在你身上,我又如何交得出來!”尹舒咬着牙含混地說道。
“你果然聰明。”比詹笑着松開了踩着尹舒的腳,“曹老爺說得對,像你這種人,我們如果無法徹底收買你,就得盡快将你除掉。”
“卑鄙!”尹舒粗喘着氣,憤然罵道。
“喲,你這不是倒打一耙嗎?你來我們馬幫刺探月麟香的時候,跟阿裏聊契波複仇大業的時候,還有套他的話得知王允怎麽死的時候,我有沒有說過你一句卑鄙呢?”
原來這些事情比詹全都知道,所以這次印章的事情就是他一手策劃的,就是要讓尹舒毫無翻身之力。
“算了,你都是将死之人了,我還跟你廢什麽話?”比詹背過身去,想了想又說,“明日之後,你若是還交不出來東西,你猜猜阿裏會怎麽處置你呢?”
“是殺了你還是剮了你?”比詹笑起來,掀開營帳的簾幕,“說不定他會看在往日對你的情分上,讓你自己挑選呢!”
說完這句比詹就大笑着走了出去。
周圍重新陷入黑暗,尹舒全身被緊緊綁着完全不能動彈,面朝下倒在冰冷的地上。
他已經覺察不到身體的痛苦了,神志變得越來越模糊。
他是經歷過死亡的人,所以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種感覺,只是沒有想到這麽快,他就要再經歷一遍那種無邊無際的痛苦和絕望。
這一次他會怎麽死呢?他難以置信自己居然這麽坦然地在思考這個問題,沒有害怕和恐懼,只是,有一些遺憾。
他本來還想從馬幫出去之後,和一歸親口解釋清楚,他其實一點也不想讓他走,他想永遠留在他身邊,生生世世。
如今他知道了月麟香之後的秘密,知道了馬幫的人要去京城尋仇,也知道了馬幫和曹老爺之間那些勾當……
可他失去了他最重要的那個人。
在此時此刻,彌留之際,尹舒在想,都說不要做個餓死鬼,要是能再吃一碗一歸親手做的熱湯面該多好。
想着想着,尹舒笑出了聲來,然後就覺臉上劃過溫熱的液體,但又瞬間變得冰涼。
他突然覺得很累……
重新來過這一場,他沒有一日不是陷在重重思慮之中,要是還能像梁書那樣,做個簡單又快樂的少年,哪怕只有一天,都是好的。
終于,他緩緩閉上了眼睛,在思念和遺憾中安靜睡着了。
這是他來馬幫這麽久,睡得最踏實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