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交貨 原來竟是他!
其實尹舒是方才趁着回營帳的片刻功夫, 用帳中僅有的一盆清水洗淨了雙手,他本身就體寒,這會在營地裏站了這麽久, 渾身早就被凍透了, 上下牙都不由打着寒顫, 見總算逃過了比詹的追查,于是偷偷在心裏松了口氣。
但沒想到阿裏竟會為了和比詹賭氣而提出帶他一同前去交貨,這樣一來, 他不僅能夠知曉箱中所藏之物,而且可以得見這批貨的最終主顧,實乃意外之喜!
“阿裏你是不是瘋了,怎麽能讓他跟我們同去!”比詹走到阿裏近前,咬牙切齒地怒斥道。
阿裏唇角輕挑, 露出個譏諷的笑來:“你不是總懷疑尹舒是細作, 是來探聽咱們馬幫秘密的嗎?那明日咱們就一起去,證明給你看好了!”
“那要是他走漏了風聲怎麽辦!”比詹逼問。
“那你拿我是問!”阿裏大聲撂下這句話,不由分說地走到尹舒身邊,“走!我送你回去!”
第二日清晨, 天邊剛泛起魚肚白,馬幫衆人就已經整裝待發了。因為送貨隊伍推着滿載貨物的板車根本走不快, 所以阿裏,比詹和尹舒三人幹脆都放棄了騎馬,而選擇同乘一駕馬車前往指定的交貨地點。
坐在車裏,三人相顧無言。尹舒倒是毫不在意, 顯得很是輕松, 一路上搖着扇子還不時朝窗外張望。但旁邊的比詹剛好與他相反,從今早一見到尹舒起就開始陰沉着臉, 目光盯着他寸步不離。阿裏見此場景索性放棄了讓兩人放下誤會,一路上都在閉目養神。
隊伍走得很慢,尹舒暗自盤算這段路若是騎馬過來,約摸半個時辰之內怎麽也能走到,這趟卻足足花了近兩個時辰。
今日是個久違的大晴天,廣闊的天穹碧藍如洗。疆地氣候極為幹燥,大地在陽光的炙烤下幹裂出曲折的紋路,蜿蜒着直到天邊。
三人依次從車上下來,眼前是一片渺無人煙的曠野,荒涼到像是連飛鳥都不曾駐足。
幾個人站在那裏,為首的是一位身材消瘦的老者,臉色并不大好,看樣子是已經等候多時了。
阿裏和比詹二人沒等馬車停穩就紛紛跳了下去,跪在老者面前。尹舒也跟在他們後面,對老者行了叩拜大禮。
“幫主阿裏,副幫主比詹見過曹老爺!之前在關外都因在下身體抱恙,所以才耽擱了時日,送貨來遲,請老爺責罰!”阿裏一見面就把交貨延遲的所有責任都攬在了自己身上,并未提尹舒的事情。
曹老爺聽了這話面色依舊陰沉,顯然并不是很高興,卻也沒再多說什麽。
尹舒剛聽到阿裏竟喚這位老者為曹老爺,心中不禁陡然一驚。
他只知道一位姓曹的老爺,就是那位在漠北人盡皆知的第一富商,曹霁石。可世上真有這麽巧的事嗎?自己竟會在千裏之外的疆地與此人相見?
尹舒不動聲色地擡眼看去,只從面貌上來看,就知道此人應該就是曹霁石無疑了,如不明說,他幾乎就要認為那是老了幾十歲是曹玉骁了。
尹舒在漠北時一連去過幾次曹府,但從未見過那位曹家的真正掌權人,那他為何會在此刻出現在疆地?又與馬幫之間是什麽聯系呢?
只見曹老爺面無表情,不大耐煩地揮了揮手,徑直朝木箱走去:“起來吧!帶我去看看東西。”
阿裏和比詹不敢怠慢,連忙起身跟了上去。
可他們還沒走兩步,忽地就見曹老爺在尹舒身邊突然站住,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聲音中滿是提防和警惕:“幫中是又來新人了嗎?”
尹舒微笑着向曹老爺再行一禮:“在下于漠北做些小生意,機緣巧合結識二位幫主,此次有幸同來疆地,還望曹老爺提點。”
阿裏趕緊上前幫着解釋道:“是這樣,我們也是偶然與這位公子相遇,他有意加入我們馬幫,我們之間也頗為投緣,就讓他留了下來。”
曹老爺盯着尹舒看了半晌,悠悠說道:“大鍋頭果真生性好客,廣結摯友!”這話說得陰陽怪氣,再看他的臉色也已是差到極致,額前的褶皺聚在一起,青筋暴突。
阿裏的脊背止不住發涼,頭都不敢擡起來,努力維持着聲音鎮定,解釋道:“阿裏……阿裏只是……”
“只是什麽?!”曹老爺的音量陡然升高,“上次的事情你這麽快就忘了嗎?!”
阿裏見勢不好,撲通一聲跪下身去:“阿裏不敢!請老爺恕罪!”
曹老爺冷哼一聲:“你知不知道我們付出了多大代價才彌補了你當初可笑的錯誤,沒想到你非但不吸取教訓,現在告訴我幫裏又來了新人!”此時他面色已經完全沒有了初見時的平靜,盛怒之下的整張臉都顯得扭曲狠厲。
聽到這裏尹舒心中咯噔一下,他們所說的“上次的事情”是指什麽?代價又是指什麽?
“他和那人不同!”說着阿裏慌忙拽過尹舒,亮出了他右臂的契波刺青,語速極快地解釋道,“是他主動提出要将圖騰印在左臂的,而且也和馬幫簽了生死契!”他擡眼看着曹老爺,竭力想要說服對方,情緒也跟着激動起來。
曹老爺不去看他,陰冷地笑了一下:“那又如何!”
阿裏仰着頭注視着面前老者:“曹老爺,此乃契波祖訓,‘有此印者,凡背信棄義,必殺無赦’!既然公子他願意留下刺青,那勢必意味着……”
“作為幫主,你經歷滅族,又經歷背叛,居然還會以為一個符印和一紙契約就能讓一個人忠心耿耿了嗎?荒謬至極!”
尹舒對着曹老爺欠了欠身,語氣十分平和道:“在老爺看來這些大概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把戲,不足為信。”他頰邊帶笑,“但我誠心而為,跟着馬幫不僅為了生意,更是為了以後能做成更大的事。”
所有人的目光齊齊投來。尤其是阿裏,他這會雖仍跪在地上,目光卻驚異地看向尹舒。
尹舒不緊不慢地說:“事到如今,我也不瞞各位了,之所以尋到馬幫,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曹老爺眯起眼睛看着他,十分狐疑:“哦?此話怎講?”
“我名為阿書,很小就沒了爹娘,家母為契波人,所以我身上流着契波人的血。”他說着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阿裏,繼續道,“在遇到大鍋頭他們之後,意外得知當年漠北之戰與那姓蔡的有關,所以我要留在馬幫,與大鍋頭他們一起,為家人報仇!”
一席話說完,對面曹老爺的表情立馬有了明顯變化,比詹也跟着面色一凜。
尹舒接着說:“如果不跟着馬幫,不跟着大鍋頭和二鍋頭,單憑我一個人,何時才能為當年慘死的家人報仇雪恨?”他話鋒陡然一轉,“的确,初入馬幫時我只想多撈些好處養家糊口,但現如今我已下定決心,願為馬幫效力,只望早成大業,告慰先祖,望老爺成全!”說着雙手抱拳朝着曹老爺作了一揖。
這一番話令在場衆人無不驚駭色變。尹舒不僅巧妙而準确地點出了馬幫商隊以及曹老爺等人背後的真實目的和野心抱負,也表明了大家都是同一根繩上的螞蚱,在眼下的處境當中,無論利益或是風險都是共同分擔,誰也別想獨活。
聞言曹老爺臉上慢慢浮起了笑容:“好了,你們都起來吧!”又眯起眼睛看着尹舒,“阿書公子真是深謀遠慮啊!”
“不敢當。”
曹老爺又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視線總算從他身上移了開來,“開箱吧!”
整整三十幾個箱子,待到打開之時,濃烈的香料味熏得尹舒不禁退了幾步。
“曹老爺,這些都是我配置好的香粉。”比詹道,“請您過目。”
曹老爺讓幾個手下依次仔細檢查了每箱貨物。
“嗯,不錯,質量上乘,保存完好。”終于,曹老爺看着阿裏和比詹說,“這趟走貨一路辛苦了!”又指揮着手下,“把這些東西都拉回去吧!”
二人高懸着的心重重落下,一齊躬身行禮:“多謝老爺!”
“這樣,我已在附近酒樓擺下宴席。你們最近舟車勞頓,風餐露宿,咱們不如過去一聚,就算是酬謝各位了!”曹老爺說着坐了個請的手勢。
席上酒菜一應俱全,曹老爺首先提杯說道:“此次馬幫為順利運貨立下了汗馬功勞,這杯酒要先敬各位!”
阿裏,比詹和尹舒三人共同起身,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曹老爺又讓下人倒了第二杯酒:“曹某一輩子都是個生意人,通常在生意場上都只認錢不認人,但曹某是真心敬佩二位幫主的膽識和遠見,這杯敬你們!”
阿裏和比詹受寵若驚,連忙提杯喝了個底朝天。
曹老爺不急不忙地拿起第三杯酒:“這第三杯嘛。”他笑着看向尹舒,“我想要敬阿書公子,你是聰明人,其他的話我們不用再說了,那就祝我們今後,合作愉快!”
尹舒唇邊帶笑,讓旁邊服侍的下人把自己的酒杯換了個大的,斟滿酒後,舉杯說道:“多謝曹老爺擡舉在下,今後還要勞您多多照拂,阿書就以此杯先行拜謝了!”說罷毫不含糊地仰頭将杯中足有二兩的白酒一口喝盡。
曹老爺哈哈大笑,看上去甚是欣慰,招呼衆人道:“來來,動筷子,吃菜!”
酒足飯飽之後,一行人走出酒樓。
曹老爺拍着阿裏的肩膀對比詹說:“這樣,等會就讓比詹跟着我去提貨吧!”看到阿裏剛要反駁,笑着擺了擺手,“你陪會這位小兄弟嘛!你也知道,提貨又不需要這麽多人。”
阿裏看看尹舒,看見他似是剛才喝得多了,兩眼間都有些迷離的醉意,就也只好不再堅持,囑咐比詹一路上注意安全。
尹舒不用說也知道這是曹老爺有意支開自己的借口,倒也沒強求,順着他的意思笑笑說:“還是老爺想得周全。對不住各位,剛才我喝得太快了,這會都覺得有些頭暈。”
阿裏一聽這話連忙過來扶住了他:“怎麽樣?要不要我陪你進去歇會?”
尹舒搖頭說道:“不必不必,休息一會就好了。曹老爺,二鍋頭,你們去提貨便是,不用挂心。”
曹老爺似是很滿意尹舒的反應,點了點頭:“那你們在此稍等片刻,我們去去就來。”
人走之後,阿裏去酒樓裏給尹舒端了杯熱水。
尹舒接過,似是随口問道:“你們一口一個曹老爺的,他究竟是什麽人?這麽厲害!”
阿裏警覺地望望四下:“這個曹老爺,全名曹霁石,嗯?難道你在漠北的時候都沒聽過他?”
“原來他就是曹霁石!”随即尹舒又露出個不好意思的神情:“像我這種小人物,一直都只聽曹老爺其名,卻從未得見其人。今日一見,果真氣度不凡,是做大買賣的人!”
阿裏像是欲言又止,只輕輕點了點頭。
“對了,剛才曹老爺說的上次的事情是什麽啊?”
這句像是戳到了阿裏痛處,他站起來猛砸了一拳牆面:“哎,此乃我一大心病,當時的确是我疏忽大意了!”
“哦?有什麽事情能令大鍋頭如此放不下的?”
阿裏頓了頓,皺起眉頭,壓低了聲音說:“之前不知為何,馬幫中的馬都陸續生了病,我們的人無法醫好,這時候就來了一個人自稱能治好這些馬。此人熱情豪爽,酒量極好,後來不光治好了馬,而且與我們稱兄道弟,當時我和比詹一度對他都十分信賴。”
尹舒的手指摩挲着水杯,心中已經知道那人是誰了,估摸這根本就是一出王允自導自演的好戲。
阿裏繼續說着:“但沒有想到,此人接近我們根本不是為了生意,而是為了竊取馬幫的秘密,實在卑鄙至極!”
“後來呢?他得逞了嗎?”尹舒不動神色喝了口水。
“哼!”阿裏發了狠,咬牙切齒地說,“哪那麽容易!他罪有應得,最後死得很慘!”
“他叫什麽名字?”尹舒默默地閉了眼睛又睜開,聽見自己輕聲問道。
阿裏并沒有注意到尹舒情緒中的異樣,一字一頓地說:“王——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