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中秋 “那我們是如何計劃這複仇之事的?”
暮色四合, 一輪皎潔的滿月挂在曠野的天邊,宛如一盞柔和的天燈,淡雅的光暈鋪灑大地, 正是萬家團圓時。
阿裏這會到幫內各處檢查宴席的準備事宜去了。尹舒獨自一人坐在營帳裏, 起身走過去, 輕輕掀開了帳簾。
中秋日,團圓節。之前馬幫之中雖是對全幫宴頗有微詞,但真要是準備起來, 上上下下也是一片歡騰盛景。
尹舒站在那裏,卻覺月涼如水,眼前的這一切都與他沒有關系。他擡起手臂,那個刺青後面的紅痕已經慢慢褪去,此時在月光下駭人的圖騰顯得愈加清晰。
現在他已經取得了阿裏的充分信任, 下一步他就是要弄清月麟香的事情了。契波人知曉月麟香的配置方法, 但他們居無定所,所以應該如阿裏之前無意中說的那樣,并不會自己配置。
而依曲恒所說,月麟香的配料契波人獨有, 所以很有可能比詹就是那個通曉月麟香配置方法的人。
那麽他們所要運送的貨物究竟是什麽呢?有沒有可能就是配置月麟香的原料?那原料又是要運送給什麽人的呢?
尹舒思索着,踱步去了馬槽附近。
這裏堆放着大大小小很多木箱, 上面都蓋着厚重的氈毯。箱子上挂着銅鎖,看上去嚴絲合縫。
尹舒走到旁邊,試着用腳推了推其中一個木箱,發現箱子很沉, 裏面應該裝着什麽東西。
那日比詹說馬幫即日就要趕去疆地, 那麽很有可能這就是他們要去交接的貨物了。
“喂!你幹什麽呢!”周圍巡查的侍衛注意到了尹舒,舉着火把跑了過來, 發現是大鍋頭平日裏身邊站着的那個男人,猶豫了一下堅持道,“你,你也不能在這兒站着!”
“哎美人兒,你怎麽跑出來了!外面涼!”阿裏正好路過,聽見這邊的聲音就走過,還要把身上的袍子解下披在他身上。
“不用了,我不冷。”尹舒有意無意向後撤了一步,擡頭沖阿裏笑了笑:“是不是該開席了?”
“是啊!我本想去帳裏接你的,咱們趕緊去吧!”
營地間的空地上,此時亮起的百盞燈火将四周照耀得宛如白晝。幫衆們開始陸續上菜,有涼有熱,葷素搭配……只要本地能夠找到的食材都統統被搬上了餐桌。
衆人陸續入座,最後到場的分別是比詹、阿裏和尹舒。
尹舒站在阿裏身後不遠的地方,掃視了一圈周遭。全場鴉雀無聲,看上去對兩位幫主的威嚴十分忌憚。
之前幫中親眼見過尹舒的人甚少,免不得對這位幫主帳中的貴客多有猜測,不知道會是怎樣一位庸脂俗粉,可百聞不如一見,誰也沒有想到眼前站着的竟會是一位氣質儒雅,眉宇俊秀的翩翩俏公子。
阿裏輕咳了幾聲:“首先,感謝諸位參加今日的中秋佳宴。我們即日就要啓程去往疆地,借此機會我們共慶佳節,我阿裏祝我們馬幫每一位成員體健無疾,安平一生!”
比詹站在旁邊的陰影裏,不易覺察地撇過了頭。
阿裏繼續道:“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他轉過頭讓尹舒走到近前,“是介紹這位小兄弟加入咱們馬幫!”
倏然議論聲四起,各種充滿審視的目光紛紛投來。
尹舒不動聲色,臉上卻依舊帶着剛才的淺笑。
“從今往後,這位小兄弟便與我阿裏平起平坐,同心同德!”
說完阿裏不顧炸鍋一般的幫衆,讓尹舒坐在了自己身邊,大喝一聲:“來!開席!”
話音一落,一席身着華服的契波女子便徐徐而出,露着水蛇般的腰肢,袅袅婷婷。
場地四周禮樂聲起,碧眼皓齒的女子們瞬間綻放出明媚的笑容,扭動着苗條的身姿翩翩起舞。場邊衆人不知不覺被曼妙的舞姿所吸引,漸漸停止了說話。
阿裏舉起酒杯啜飲了一大口,眯縫着眼睛看着尹舒:“美人兒,就當這是我對你的見面禮,我要我的幫衆都臣服于你,都聽你的,怎樣,你喜歡嗎?”
“喜歡。”尹舒眼睛一眨不眨,深不見底,唇邊卻輕輕勾起,好像真的是在欣賞面前少女的曼妙舞姿一般。
阿裏顯然已經有些醉意,喃喃在他耳邊說着:“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沒人能帶走你。今後咱們契波大仇得報,回到自己地盤上去,到時候你想要什麽我都能滿足你!”
尹舒拿起面前一杯冒着袅袅霧氣的茶水,水霧粘在他濃密的眼睫上,似是随口問道:“找何人尋仇?”
阿裏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慢慢坐直了身體,面色漸沉,把手中的酒杯倒滿,在周遭的歌舞升騰中,迎着人們一張張喜悅的笑臉,緩緩從牙縫中擠出了幾個字:“蔡鵬!”
“哦?可是那位十三年前滅了契波國,如今穩坐當朝大将軍之位的蔡鵬?”
阿裏渾濁的雙目猛地看向尹舒:“你怎知那十三年前之事!”
尹舒改了契波族語:“滅族之恥,切勿能忘。”
“滅族之恥,切勿能忘!”阿裏重複了一遍尹舒的話,鐵拳砸在面前的案幾上,把酒水茶水都濺了出來。
尹舒伸手拿過阿裏面前的酒盅斟滿,徐徐道:“那我們是如何計劃這複仇之事的?”
阿裏接過酒杯仰頭一飲而盡,又重重将酒杯放下:“此事說來話長。契波竟漠北一戰後,損兵折将,所剩的族人已不過幾千人,還老的老,傷的傷。于是我們為了複仇,不得不蟄伏在山林荒漠之中,養精蓄銳,就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奪了那蔡老賊的狗命!”
“大鍋頭的氣概真是令我感佩不已,不過單憑我們這些人馬,又如何與那蔡鵬相抗争呢?”
阿裏輕蔑一笑:“那美人兒,你來說說要複仇最關鍵的是什麽啊?”
尹舒含了口茶,回道:“那自然是人力和武器。”
“不錯!”阿裏點頭,“如今我們有了這支契波武士的隊伍,那麽缺的就是真刀真|槍了!”
“那要如何獲得呢?”
“香料。美人兒,你不是一直在問那月麟香嗎?只要我們把持着這月麟香的配置方法,就不愁沒有人送銀子上門。”阿裏一指眼前馬幫衆人,“只要有了銀子,我就可以将他們造成一支金戈鐵馬的隊伍!到時候就直接殺進京城,取他狗賊項上人頭!”
尹舒不動聲色:“原來如此。大鍋頭的熱血豪情真是令我感佩不已。”他擡眼看看面前仍在歌舞黃騰的馬幫衆人,又道,“那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方才我看到的那些木箱裏是不是就是配置月麟香的材料呢?”
“美人兒,要我說你可真是才貌雙全。”阿裏湊到尹舒面前,打了個酒嗝,想要伸手去摟他,“連這個都猜得出來,我真是……”
“阿裏,你在幹什麽!”一個憤怒的聲音突然在兩人身後響起,被擾了好事的阿裏迅速站起。
就見比詹陰森地站在一片黑暗下,綠色的瞳孔閃爍着恐怖的森寒。
阿裏大步跨到尹舒身前,冷冷地看着那個從陰影中一步步走出來的人:“為什麽要偷聽我們說話?”
比詹似乎聽到了什麽極為好笑的事情:“難道要等你把我們整個馬幫出賣給別人,等着我們全軍覆沒嗎!”
阿裏面上凜若冰霜,聲音越來越大,到最後幾乎是吼出來的:“比詹,你我同胞手足,我敬你為人,賞你品行,尊稱你一聲二鍋頭。平心而論,我阿裏沒有虧過你毫厘。可你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質疑我的選擇!”
“好啊,阿裏,今天既然說到這裏,咱們就幹脆把話說開。這麽快你就忘了上次那個人了嗎,他打入馬幫接近你我,稱兄道弟,最後咱們都差點上了他的當,難道這些你都不記得了嗎?!”比詹高聲厲喝。
“當然沒有!”阿裏也不甘示弱,迎上前去,指着尹舒,“但他和那個人不一樣!”
尹舒坐在那裏心中一凜,瞳孔驟然緊縮。
曾經有人打入過馬幫?那麽很有可能,他們說的那個人就是王允!
·“阿裏!”比詹語調放緩了些,一手直指喧鬧的人群,“你看看如今的馬幫,哪還有當年被滅族時的痛苦和憂患。拉着這樣一支隊伍,你拿什麽和那個人相抗衡!而現在的你不知進取,整日只知道和這個人在帳中鬼混。”他嘲諷一笑,“你知道現在大家都是怎麽說你的嗎?”
尹舒看見阿裏的雙肩在劇烈地震顫,手臂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比詹走到阿裏面前,直視對方雙目:“斷袖之恥,契波不複!阿裏,你醒醒吧,看看你現在都成什麽樣子了!”
周圍所有的人聲和舞樂全都停了下來,數百雙眼睛一齊望向這邊,注視着馬幫兩位幫主的當衆對峙。
阿裏默然轉過身去看着四周,這才倏而意識到,全幫上下除了比詹,原來面前那些眼睛也都在盯着自己,讓他無法逃脫今日這場審判。
“那你要我怎樣?”阿裏酒完全醒了,模樣狼狽地站在衆人面前。
比詹語氣十分堅決:“其一,馬幫必須立即啓程前往疆地。其二。” 他越過阿裏的肩頭,陰寒的目光盯着尹舒:“在我們弄清這個人的身份來歷之前,他必須單處一帳,另派專人看管。以免洩露幫中機密!”
明月當空,萬籁俱寂,每個人都在等待阿裏的答複。
僵持許久,阿裏終于緩緩低下了頭,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在昏暗的光線下,他緊咬着後槽牙,腮幫子鼓出奇怪的形狀:“好。”說完他擡起了頭,目光看向衆人,“明日辰時,全幫啓程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