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隐匿 一切仿佛都在重新開始
有時尹舒休息得好, 醒來的時候正巧碰上阿裏過來,甚至還會和他随便聊上幾句,雖然大多數的時候都只是聽着阿裏在說。但比起之前的誓死不從和冷若冰霜, 現在的尹舒在阿裏看來簡直如神賜的至寶一般, 恨不能讓他捧在手心裏。
這一日, 下人們端上來的是一碗驢肉黃面。
香濃的湯汁,金黃的細面。味道很快就在營帳裏面彌漫開來。
阿裏正好走進來,端起面碗, 從旁邊的碟子裏夾了好幾大片驢肉放進面碗裏,遞到尹舒面前:“來,趁熱吃!是我喂你還是你自己吃?”
這兩天尹舒已經感覺好很多了,身上的傷口都在慢慢愈合,被粉嫩的新鮮皮膚重新覆蓋。
一切仿佛都在重新開始。
夏末秋始, 花落葉黃。心中的記憶也像是要慢慢消散了一樣。這裏無人再提起那位神勇地打遍了幾乎整個馬幫, 最後獨闖進幫主營帳的梁掌櫃了。那個身影就如同他離開時那樣,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這片荒原上。
尹舒沒有答話,只是伸手接過飯碗,輕輕挑起一筷子面條, 然後盯着那金線般的面條看了又看。
不明所以的阿裏湊上去,瞅瞅那面碗, 又看看尹舒:“這是……有什麽問題嗎?”
“好久沒吃面了。”尹舒喃喃自語,看着那細長綿軟的面條,就好像能看見那個曾經親手給他做面條的人一樣。
下一秒,阿裏竟從那張寡淡已久的臉上看到了些許和煦中又帶些不明情緒的笑意。
見尹舒只盯着面條半天也不吃, 阿裏伸手過去就要拿他的碗:“我再讓他們給你下一碗白面條去!”
尹舒搖搖頭, 竟破天荒地沖着阿裏笑了下:“不用了,我喜歡這個。”
阿裏不确定地微一挑眉:“真的?”
然後尹舒竟大口吃了起來, 神情專注,很認真地挑起每一筷子面,再仔仔細細的吞咽下去。就好似那一碗黃面裏卻有着什麽別樣滋味需要仔細體味。
你不在身邊的時候,我也有在努力活着。
如同我們在一起時一樣。
一碗下肚,尹舒的身上蒸騰起一層細密的熱氣,輕輕把筷子搭在了碗上。
就像是把所有的思念和苦楚都吞了下去一樣,把翻湧起的情緒都壓好,完好地放回心底裏去。
大概是他僞裝得太好,沒人能看得出來他心中的壓抑和苦悶。時間久了,就連尹舒自己都要信了,是不是之前根本就沒再重新遇到過梁呈俞。
仿佛大夢一場。
然後尹舒重新恢複了一臉冷漠的神情。
“你要覺得好吃我天天讓他們給你做!”阿裏這麽長時間頭一回看他吃完一整碗飯,不由喜出望外。
“阿裏。”尹舒斜倚在榻上,兩手随便搭在腿上,右臂上那個刺青已經褪紅,顯出陰鸷的青灰色來,“你上次說想找個日子把我介紹給整個馬幫?”
阿裏正讓下人收拾着碗筷,聞言不禁一愣:“是……是啊,後來你……”他不自然地舔舔唇角,“就想着等你好些了再提也不遲。”
“不如就明日吧?”尹舒擡頭看着阿裏,見他一臉疑惑便又補了一句,“明日是中秋。”
阿裏如夢初醒般拍了拍腦門,這些日子為了伺候尹舒過得晝夜颠倒,竟然連中秋佳節這麽重要的日子都忘記了!
他過來坐在尹舒榻邊,就想去拉尹舒的手:“好啊!我這叫人去準備!”
尹舒擡手去攏了攏鬓邊頭發,然後嘴角挑起,看着阿裏:“二鍋頭到時候不會反對嗎?”
“我阿裏說得事情!看誰還敢反對!”阿裏說着又湊上前,“美人兒,你能這樣,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
尹舒看着他,嘴角依舊維持着剛才那個弧度,是一個淺淡又短暫的笑:“開心就好,我也很開心。”
就是那一個笑,阿裏覺得魂兒都要被他給勾走了。
近些日子馬幫上上下下都在議論幫主帳中來了個小白臉。自從他來了之後,幫主整日神龍見首不見尾,幫中大小事務統統都交給了副幫主比詹處理不說,自己還成天都躲在那個小白臉的帳中,幾天都見不着個人影兒。
明日要舉行中秋宴的消息直接在馬幫中炸開了鍋。以往這種全幫成員都參與的宴席也不是沒有過,但每年也只到過年的時候才有一次。畢竟馬幫常年往返于各地,居無定所,而且這次要不是因為幫主一直借口拖延,整個馬幫早就應該啓程了,沒想到卻冷不丁卻要開什麽全幫宴。
可這些人也只敢私底下議論,既然幫主已經下令,一衆人等就都開始忙乎了起來,采購的采購,備菜的備菜。沉寂了許久的馬幫難得又有了一派繁盛的景象。
可在這些忙着過節的人們當中,卻有一個人看上去與眼前祥和快樂的氣氛格格不入。
比詹皺着眉頭穿過營帳,心中細算了一下,馬幫已經在這裏駐紮了月餘。按計劃來看,現在早該啓程前往疆地了,他來來回回已經和阿裏提了數次,但每次阿裏都已“美人兒的身體還未恢複,再等等”為由把出發時間一拖再拖。
至于突然要開全幫宴這種事情,在比詹看來就更是舍本逐末。這會兒他大步穿過喧鬧的人群,走到了阿裏帳前。
就聽裏面隐約傳來兩人的對話。
“咱們幫裏平時自己配置熏香嗎?”尹舒用一種漫不經心的語氣問。
“嗨,就那些需要買香主顧呗!”阿裏說,似乎在拿勺子給尹舒喂藥。
“那天我看見馬槽旁邊堆着好些個箱子,是配置熏香的材料嗎?月麟香?”
阿裏神色一頓,正欲回答:“啊那個,是……”
比詹一把掀開了帳簾:“你關心這些作甚!”
尹舒和阿裏兩人正對坐在桌邊下棋,見是比詹進來,阿裏神色有那一瞬間的慌亂,匆忙站起身來,直接将棋盤上放着的藥碗打翻在了地上。
“比詹,你吼什麽!”阿裏十分不悅,叫人過來收拾。
倒是尹舒不慌不忙,今日他氣色看上去很是不錯,臉上的傷疤也快要看不清了,穿了件不知道阿裏從哪裏給他找來的白色長衫,襯得眉眼間透出一股和周圍格格不入的平和恬淡之氣。他淡淡掃了一眼比詹:“二鍋頭這個性子,可不是成大事的人啊。”
“你說的哪門子鬼話!”比詹氣得就要上來和尹舒理論,卻被阿裏一把攔了下來。
“你到底想幹什麽!”阿裏怒斥。
比詹第一次看到尹舒的時候,就覺得這個人背後一定隐藏着某些不為人知的秘密。為他治傷時更能看出,明明是個少年人的模樣,卻有着大多數年長者都鮮有的淡定和隐忍。無論多深的傷口,在換藥的時候尹舒從來一聲不響,頂多只會皺皺眉頭。
他能看出尹舒和那個梁掌櫃明顯情深意重,卻在對方離開後迅速抽離。即使從一個醫家的角度來說,只是幾日的光景,尹舒不論身體還是精神,恢複速度都相當驚人,依靠的恐怕是頑強到常人無法想象的意志力。
如果費盡心思也無法了解一個人,那麽對待他最好的辦法就是離他遠一點,因為無法知道這樣的人究竟有着怎樣的真容。
“阿裏。是你要辦中秋的全幫宴的嗎?”比詹陰沉着面色,開門見山。
“是啊,除了我還有誰會做這種決定。”
“那你為何不和我商量就擅自做主!”
阿裏和尹舒下棋連贏了兩把,這會心情很好,也不和比詹計較:“也是,我應該事先給你通報你一聲的,不過我想着明日即是中秋,大家夥也好久沒有聚在一起了,正好借着這個機會一起熱鬧熱鬧,想必你也不會反對我這個提議。”
這會兒尹舒似乎在認真研究眼前棋局,細長的兩指尖夾着一枚黑色棋子,好像是思考正要在哪裏落子。
比詹氣得火冒三丈,倏地一把拉過阿裏走到角落,低聲用契波語質問道:“我們剛剛死了那麽多個弟兄,現在不是開全幫宴的時候!而且我們還趕着要去疆地!”
阿裏拉了拉,用餘光掃了下尹舒,同樣用契波話回說:“這不是他在養病嘛!”
比詹簡直脫口就想罵他被狐貍精纏了身,但想了想還是忍住了,恨恨道:“你真要把他就這麽留在幫裏嗎?”
阿裏這次一聽臉拉了下來:“你這是什麽話!明日宴席上,我要正式介紹他入幫,以後在幫中,見他如見我!”
尹舒聽着兩人吵嚷,面色卻一片泰然,就好像面前的這一切與他無關一樣。
比詹不由瞪圓了雙眼:“你說什麽?!”
阿裏索性大步走回尹舒身邊,一把拉起他衣袖,尹舒指尖的那枚棋子“叮當”落地:“他現在已經正式刺印,與你我無異了!而且生死狀已簽,今後與我們就是自己人了。”
“可他算什麽身份!”比詹指着尹舒,提高了音量,大聲質問。
阿裏放開尹舒手臂,擡腳走到比詹面前,挑釁式的盯着對方眼睛,擡起下巴,換回了中原話,一字一頓地說:“幫——主——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