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蘇醒 “好,那我就做個決斷
馬幫的場地上腳步淩亂。
“去!快去叫二鍋頭來!”阿裏語氣急躁。他一直守在尹舒榻邊, 比詹離開後,先開始尹舒狀态還算穩定,但這會就見尹舒眉頭緊皺, 額頭上沁出大顆的汗珠, 不知出了什麽問題, 呼吸也似是十分急促,在昏迷中發出尖利的叫聲。
營帳的簾幕被一把掀了開來,阿裏以為是比詹來了, 趕忙擡頭望去,未曾想卻是他的貼身侍衛。
“大鍋頭,那個姓梁的吵着要過來,我們……我們也攔不住啊!”
“你們這群廢物!”阿裏怒吼道,“攔不住就說他要過來也見不着人, 人在我手上, 還能由着他來了!”
侍衛退了出去,比詹終于衣衫淩亂地走了進來,一看就是從睡夢中被人喚起,一臉的怨憤。
“比詹你總算來了!快來看看他這是怎麽回事!”
比詹陰沉着臉, 一句話也不想跟阿裏說,大步走過去看了看尹舒的狀況, 沒一會兒便說:“這是高熱之後引發的驚厥。”
阿裏這會吓得已是六神無主:“你到底有沒有辦法醫他?我不管付出什麽代價!必須要讓他活下去!”
比詹狠狠瞪了阿裏一眼,對着旁邊等着伺候的幾人道:“打涼水來,現在給他退熱。”
話音未落,就見門口一個人已經飛也似的闖了進來, 直奔榻邊, 二話不說推開幾人,就要将塌上抽搐不停的尹舒抱起來。
“姓梁的, 你幹什麽!誰讓你出來的!”阿裏上來就要來扯開一歸。
“我有他平時所用的藥。”一歸毫無表情地看着阿裏說,如果細看的話,他兩個眼裏都是通紅的,如同暗夜出行的厲鬼般,滿身都是駭人的戾氣,“現在只有我可以救他。讓開!”
阿裏不再說話了,頹然向後退了一步,站在了旁邊。
比詹見狀,也起身讓了開來。
侍從已經打了涼水過來,一歸一邊打濕了帕子敷在尹舒額頭,一邊緊緊地将尹舒抱在懷裏,手掌用力地一下一下撫摸着他的脊背。
像是感受到了這樣的觸碰,一歸懷裏的人從剛開始的抽搐不已慢慢轉為了輕微顫抖,最後在一歸的懷裏終于平靜了下去。
見尹舒總算恢複了安靜,阿裏不禁松了口氣。就見一歸從懷中掏出了白慕之前給他們帶的藥丸,用手掰成一塊一塊的碎渣,然後再一點點地把藥送進尹舒的口中。
那動作極其輕柔,與白天那個大殺四方的彪悍男人大相徑庭。阿裏別過視線站到了一邊。
漸漸地,尹舒在一歸的安撫下慢慢鎮定下來,然後沉沉睡了過去。
看着尹舒終于重新陷入了安眠,一歸起身,将尹舒慢慢放回了塌上。
“等他醒了叫我,我來帶他回去。”說完一歸便頭也不回地出了營帳,留下了相顧無言的阿裏和比詹。
清晨的太陽毫不吝啬地将金色的光芒灑向每一寸土地。營地上的每一個帳篷頂端都像是被鋪滿了細碎的寶石,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阿裏在尹舒的榻邊坐了一夜,直到光線照進帳篷,看見尹舒還是閉着雙眼,倒是睡得深沉,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挺過這一劫。
推開帳門,旁邊的守衛紛紛向他問好。阿裏深吸了口氣,初秋清冽的微風灌入肺腑,瞬時讓他感到清醒了不少。
“給我做兩碗粟子粥來,要熬得稠一些。”阿裏吩咐道,“那個姓梁的怎麽樣?”
一提起一歸幾個守衛都有些不寒而栗,惶然答道:“從這裏出去就一直在那帳中,沒有出來。”
“嗯。”阿裏點點頭,“還有提出什麽要求嗎?”
“沒有。只是半夜要了碗水喝而已。”
阿裏聞言沒再說什麽,轉身又回了帳中。
“你醒了?”阿裏剛一進帳就看見尹舒微微地睜開雙眼,不禁快步走了過去,剛想要去拉他的手但又覺有些尴尬,讪讪地收了回來。
尹舒的面色仍是令人揪心的煞白,連唇瓣都毫無血色,像是沒有意識到阿裏過來,別過臉去,不發一語。
“感覺如何?哪裏不舒服?”阿裏看他也不說話,急得汗都快下來了。
“你好歹說句話,要不要把比詹再叫來給你看看?”
“美人兒你……你,你這是好了還是沒好啊?”
尹舒像是什麽都沒有聽見,只靜靜躺在那裏,兩眼彌漫着消散不去的霧霭,讓人看一眼就仿佛要落入看不見底的深潭一般,無限迷離。
阿裏桀骜不馴慣了,平時恨不能都用鼻孔看人,對商隊上下總是呼來喝去。大家畏懼其幫主的身份,無不敬他三分。
可再是如此,也是難過美人關。
對着尹舒,阿裏愛也愛了,打也打了,可奈何這冰美人還是一副拒他于千裏之外的樣子,更加令他抓心撓肝。
這個時候哪怕尹舒開口讓阿裏去挖座金山銀山,阿裏也必定拔腿就走,斷然不會打個磕巴。
他索性把心一橫,忽地站起身,後撤一大步,“撲通”一下跪在了尹舒榻邊。
“我錯了。”阿裏猛然開口,“求你原諒我吧!你說什麽我都依你!”
作為一個坐擁有上上下下千餘號精銳幫衆的馬幫幫主,阿裏何時向人低過頭,此刻他跪在那裏,直感覺頰邊火辣辣一片,仿佛被人按在烤架上反複燒灼。
這時下人掀開門簾正要端粥進來,見此場景不禁一愣,都忘了要将手中食盤放在哪裏。
阿裏恍若不見人來,直挺挺地跪着,這個近七尺的契波漢子竟慢慢紅了眼眶:“你打我罵我讓我幹什麽都可以,求求你了,說句話吧……”
“他人在哪?”榻上的聲音仿佛從冰冷的岩石底端傳來。刺骨的森寒讓門口的下人都不禁打了個冷戰,快步走來将兩碗粟子粥迅速放下,趁着阿裏沒有注意又趕緊溜了出去。
但阿裏聽到尹舒終于有所反應不由欣喜異常,他用膝蓋撐着走到近前:“你感覺怎麽樣了?”
“他還在這裏嗎?”尹舒的聲音平靜,似乎完全不似剛從鬼門關逃回人間的人,不帶一星半點重獲新生的喜悅。
雖然阿裏心中很是抗拒關于一歸的問題,但這個時候也不得不順着尹舒的脾氣,耐着性子說:“就在旁邊的帳中。”
他話音未落,就見尹舒要掙紮起身。
阿裏着實吓了一跳,猛地從地上站起,上前一把按住尹舒:“我的祖宗求你躺躺好吧!我這就去派人請他過來!”說着無奈地搖搖頭走到門口,“去去去,給我把那個梁歸帶過來!”
幾個守衛一聽這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回想着昨日一歸大殺四方的情形,誰也不敢去。
阿裏氣急敗壞地狠踢了其中一人一腳:“還不快去!半盞茶內我見不到人,你提頭來見!”
守衛一聽立馬腳底抹油地跑了。
阿裏回到尹舒榻邊,立馬恢複了略帶讨好的笑容:“想不想喝點粥?”
依舊是良久的沉默。
阿裏徹底沒有辦法了,只好坐在一旁,撐着膝蓋默然發愣。
說實話他都不知道是不是昨天自己下手太重把尹舒一下給打傻了,要不怎麽醒來之後除了問人在哪就什麽話都沒有了呢?
不一會兒,随着門簾再次被掀起,一歸被剛才那個守衛帶了進來。阿裏揮了揮手,示意讓守衛退出帳去。
這一整夜一歸都沒有合眼,這會一雙眼睛熬得通紅,細看之下,還有些浮腫,似是哭過一般。
一歸無聲地走進帳篷,周圍死寂一片。剛才那個守衛說尹舒已經醒來了,可這會看過去為何榻上之人一動不動,知道自己進來也毫無反應呢?
他一步,一步地走過去,但每靠近一點就能感覺心在下沉一寸。
昨天一直都未曾看得真切,這時才赫然看清,榻上躺着的那個人,真的還是尹舒嗎?
曾經哪怕經歷大漠,火場還是驚馬時的險象環生,都沒能抹去他眼間閃爍着的光芒和希望,然而此時他本就瘦弱的身體已是形容枯槁,憔悴不堪,再也不是那個無論經歷了多少磨難還能笑意盈盈求他去做好吃的尹舒了。
走近了,一歸發現雖然榻上的人此刻睜着眼睛,看起來異常平靜,但那目光裏只有斷壁殘垣的廢墟和一吹即散的灰燼,是心死之後才會有的無限絕望。
劇烈的痛苦瘋狂地啃噬着一歸的四肢百骸,他想伸出手去,将那具殘破的身體攬入懷中,但又覺得此時的尹舒像是飄在遙遠的天際,觸不可及。
“那個……”阿裏見一歸進來,似是下了決心,站起身來,“我昨日和梁掌櫃已經商定,你是去是留,等你醒來,自做決斷。”他一直盯着尹舒,生怕下一刻他就會起來轉身和一歸離去一樣。
周圍又恢複了一片死寂,碩大一間帳篷裏這會只剩下了阿裏,一歸還有尹舒。
阿裏和一歸都站在榻邊,看着塌上的尹舒。
“好,那我就做個決斷。”
尹舒身體遠未恢複,說話聲音還很微弱。這句話仿佛突然落在冰面上的一顆石子,随即就聽見整個冰面發出接連不斷的開裂聲,在每個人心裏都炸了開來。
阿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異地轉過頭來,回望着尹舒,似乎想要确認剛剛那确是他說的話一樣。
但誰也沒想到尹舒的第二句話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聲音低沉,語氣堅定,冷得仿佛能落下冰渣子來。
他說:“把匕首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