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游魂 一間房,一張床,怎麽住?
趁天完全黑下來之前, 兩人終于回到了關外城裏。這個點了,全關外就只剩下一家客棧門口還點着燈籠。
尹舒邁步走了進去,一歸牽着兩匹馬走在他身後。
“兩位客官打尖還是住店?”小二殷勤地招呼着。
尹舒輕搖折扇, 頰邊帶着好看的梅色, 也不看那店小二, 卻看着一歸道:“住店。”然後沒等小二開口,忽地側身過去,用扇子做擋, 小聲道,“要一間房。”
那小二先是怔忪地看着尹舒,又定睛審視了一歸一番,小聲提醒道:“公子,那房裏可就只有一張床。您确定只要一間?”
此行關外, 一歸雖是身着常服, 卻依舊将那串烏木念珠拿在了手上,再加上一副不好惹的樣子,看上去就是個兇悍的佛修,令人産生了對他和旁邊那位膚白勝雪, 五官昳麗的俏公子之間的關系産生了無限瞎想。
一間房,一張床, 怎麽住?
“銀子又不會少你的!”尹舒揚眉,說罷回頭看着一歸,沖他勾了勾手。
然後就見一歸走上前來,将一錠銀子放在了櫃上。
那錠銀子不光夠一間房的價錢, 就是五間房也夠了。
小二一看立馬眉開眼笑, 一邊雙手奉上鑰匙,一邊沖尹舒道:“這位公子除此之外, 還有什麽要求盡管提!”
“給我準備一桶熱水泡澡用,要燙些的。”說罷尹舒剛要轉身,又似是想起什麽,對小二輕聲道,“還要些花瓣,新鮮的。”
說罷尹舒便搖着扇子,也不管一歸,就自己飄然走上閣樓,朝着房間去了。
一歸不知他和小二方才說了些什麽,卻見小二這會兒看他的眼神都變了許多,含着些許意味不明的暧昧,便道尹舒不知又動了什麽心思。于是,他伸手将正要找人去送熱水的小二攔了下來,面無表情地塞了他五兩碎銀:“那位公子方才對你說了什麽?”
約摸過了半盞茶的功夫,一歸有心晾尹舒一會,估算着他已經在那浴桶裏泡了些時間了,這才優哉游哉地緩步走上了樓去。
剛一推了房門進去,一歸就感覺迎面撲來一股子熱氣,他心知是尹舒問小二要的那桶洗澡水,唇角向上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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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熱的水,泡了這麽半天,怕不是要被燙成個紅蘋果了?
“阿書?”一歸試探地叫了聲,然而沒有聽到任何應答。
不但尹舒沒有出聲,整間房間裏都是一片寂靜,只有一扇屏風後面,正在袅袅升起氤氲的熱氣。
一歸皺了皺眉頭,難不成是尹舒這兩天舟車勞頓,泡着澡便睡過去了?
“阿書,你在裏面嗎?”一歸站在屏風後面又叫了一聲。
依然沒有回答。
就在這時,一歸只覺身後吹來一陣涼風,頓時心裏一沉,回頭望去,就見房間的一扇窗戶打開了一條縫隙,于是他大步走到了屏風後面——
那裏只有一只灑滿芍藥花瓣的木桶,桶裏的熱水在燭火的掩映下閃着暖黃的氣泡。
卻沒有尹舒。
一歸狠狠地将一只水瓢摔進了木桶,飛濺起的花瓣帶着晶瑩的水珠灑了一地……
初秋時節,關外的夜晚似乎比漠北還要冷些,這會剛過了亥時,街上已經冷冷清清見不到一個人了,而且沒有月光,整個街道上只有偶爾一兩戶人家門口點着的燈籠還依稀有些光亮。
尹舒将身上的衣袍裹了裹緊。
他疾行了好幾裏地,這會身上出了一層薄汗,氣還沒有喘勻,回頭朝身後張望了一圈,确定一歸沒有跟上來,這才放下心來。
之所以這麽着急地趕出來,是因為白天和一歸探查那個香料店的時候,他無意當中看到了沖出來的那兩個打手胳膊上露出的刺青圖案,一模一樣,分別刺在兩人的大臂之上。
那是一個非常奇怪的圖騰,看上去好像一只猛獸:似鹿無角,似虎無爪,凸眼長毛,牙尖齒利。
尋常人見了那圖騰大約只會當作是個可怖的圖案而已,因為模樣吓人,估計都不會再多看一眼,但尹舒只看了一眼,心下就覺倒抽了一口涼氣。
他不是第一見到它了。
此時,在幽暗的光線下,他徐徐展開了手裏的那張紙頁,那張有些發皺的紙頁上只有零星幾筆,但占據更大篇幅的,依稀就是那個猛獸圖騰。
正是王允留下的那封信。
在來關外之前,尹舒還不能确定那個圖騰和契波人之間的關系,但在香料店的所見讓他确定了那圖騰必與契波人有關。
尹舒打定主意要去查個清楚,但在香料鋪的所見讓一歸挂心不已,再加上尹舒逐漸意識到此去探訪契波人的旅程可能要比自己想象得危險得多,随時都有可能面臨意外和危險,這讓尹舒産生了自己獨自探訪香料鋪的念頭。
從一開始開始尋仇是尹舒的決定,而不是一歸的。對于一歸來說,他沒有任何理由也沒有任何原因必須參與到這件事情裏來。
如果在這個過程中一歸遭遇了任何不測,尹舒想,他一定會怪自己一輩子,此生此世不能原諒自己。
于是借着泡澡的機會,尹舒偷偷從客棧的窗戶裏逃了出去。
對不起,請原諒我的不告而別。尹舒在暗夜裏深吸了一口氣,手指幾乎能将掌心掐出血痕來,強迫自己将起伏不定的心緒壓制下去。如果我可以順利找出契波人的線索,全身而退的話,我一定會回來找你。
最後朝着客棧的方向看了一眼,尹舒沒再耽擱,疾步朝着香料店的方向走去。
因為走得急,而且尹舒也并不想引起他人注意,所以沒有騎馬過來。走到香料店附近的時候,整條街上看起來都死氣沉沉的,除了從很遠的地方偶爾傳來的一兩聲狗吠,尹舒只能聽見有些雜亂的心跳和呼吸聲。
店面用木板圍着,黑漆漆的一片,完全看不清裏面的情形。尹舒繞到香料鋪後面,卻在那裏看見了一輛大約是拉貨用的板車,他蹲下身去,從懷裏掏出一只火折子擦亮,就在車轍裏除了壓平的黑泥之外,還有些馬廄裏會用到的幹草。
這說明這輛車所到之處必是有馬群的地方。可尹舒仔細回憶了一下白天看到這家店鋪的時候,并沒有印象這家鋪子周圍有馬的痕跡。
那麽這些幹草有極大概率不是來自于這裏,而是來自于送香料來的地方。
尹舒拿出匕首摳出一點黑泥出來,發現那些黑泥還是濕潤的,說明這輛車并沒有來這裏很久。
他輕舒一口氣,這就說明很有可能送貨的人今天才剛剛将東西送到鋪子裏,還沒有來得及将板車拉走。
就在這時,遠遠地,尹舒聽見了幾個人說話的聲音。
“我說,你酒量也太差了!今天好不容易納西過來,咱們好好喝一頓,你怎麽就成這個死德行了!”
話音未落,就聽見一個男人幹嘔的聲音。
“你少廢話,咱們回店裏再喝!我倒要看看誰厲害!”
“納西,你看看你這個弟弟,還是這麽愛逞強……”
“你們兩個,都是好樣的漢子!等我回去,一定要禀告大鍋頭,讓他下次好好獎賞你們!”
接着就是一陣粗犷的笑聲。
尹舒側身站在鋪子後面,聽得出來,有一個叫納西的人今天來了關外,那麽結合方才板車透露出的線索,是不是很有可能送貨來的人就是那個納西,而到時候只要跟着納西,很有可能就有機會可以找到契波人的藏身之處!
聽着幾人的說話聲音越來越近,尹舒想要探身出去,去看看納西的長相。
然而就在這時,方才尹舒檢查過的板車不知怎地突然自己挪動了一下,緊接着順着慣性發着吱呀的聲音往不遠處的牆面撞了上去。
随着板車撞到牆面上的哐啷一聲,幾人的說話聲戛然而止。
片刻之後,其中一個漢子沖着板車的方向低吼了一聲:“誰!誰在那裏!”
見無人應答,幾個人就蹑手蹑腳地湊了上去,其中一個擦亮了火折子。
明亮的火光下,一個滿面塗着黑泥,領口大敞着的男人橫七豎八地躺在板車上,如果湊近點聞的話,身上還帶着酒氣,大概是喝醉了,連他們幾人走過來都沒有發現,看上去似乎睡得正香。
“去你的!”最先湊過來的漢子擡腿沖着尹舒膝彎就是一腳,“還躺你爺爺墳頭上來了!”
他本來用了十成十的力氣,可就當他要落腳的時候,就覺後脖子上被狠狠砍了一記手刀。他吃痛要回身去看究竟來者何人,沒想到火折子倏然被吹滅了。
周圍重新陷入一片漆黑之中,随即就聽一陣飛快而雜亂的腳步聲在身邊響起。
等幾人再摸索出來第二只火折子,并且将它點亮時,周圍別說人了,就連只野貓的蹤影都見不到了。
“媽的!真他娘的晦氣!”那人摸着疼痛難忍的脖子罵道,“這大晚上碰見個随便睡覺的醉鬼不說,怎麽還有動手打人的游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