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追蹤 “我們是不能夠也分不開的
一歸扯着尹舒也不知跑了多久, 直到完全聽不見身後的聲音之後才停了下來。
“別跑了!”尹舒掙脫一歸的手,“他們沒追上來。”
即使看不見一歸此時的臉,尹舒也知道他的臉色一定糟透了。
“為什麽?”一歸盡量保持着聲音裏的平靜, 但尹舒還是能聽得出來其中帶着止不住的怒意。
“我只是想去看看。”尹舒輕描淡寫地說, 順便扯出帕子将臉上剛才臨時抹上去的黑泥抹了抹幹淨, 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有什麽事情不能和我一起,非要自己去不可的?”一歸步步緊逼。
尹舒已然恢複了他平時那個笑嘻嘻的樣子:“好啦小師父,下次有什麽好事壞事都拽上你行不行?怎麽, 是不是不願一個人泡澡啊?”
一歸根本不吃他這套,一雙眼睛在黑夜裏閃着令人畏懼的寒光。
“今天好累啊!”尹舒打了個哈欠,“走吧,快回去睡覺!”說完就自顧自地朝前走。
關外的秋風四起,卷起了幾片剛掉下來的桦樹葉, 發出嘩啦的響聲。
一歸沒有走, 依然站在原地,聲音比此時的溫度還要涼:“阿書,你告訴我,有什麽事情是我們不能一起面對的?”
尹舒背對着一歸用力閉了下眼睛, 等睜開的時候還用着那種混不吝的語氣說:“大概是一起泡澡,洗鴛鴦浴喽!”
若是往常, 一歸聽見這話要不就會譏嘲似的發出冷哼,要不就會回他兩句,可這會他什麽話也沒有說。
“你走不走啊?”尹舒沖着百步開外的人喊,“你再不走洗澡水可真都要涼透啦!”
那日夜裏, 一歸将房裏的唯一一張床讓給了尹舒, 自己将帶來的氈毯鋪在地上。
“小師父……你就睡這兒啊?”尹舒看着一歸盤腿坐在氈毯上,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了那個烏木念珠, 正在閉眼打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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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歸沒有理他。
尹舒索性也在他身邊坐了下來:“那這樣,我給你講故事吧!”
然後也不等一歸回應,他就自顧自地講了起來:“我剛回來的時候正好沒幾天就是除夕,宮裏擺了年宴,整整九九八十一桌,那杯盤之中可謂集天下之百味,百味之精華于一席,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宮宴上吃不着的。喂,小師父,你以前的生活是不是就是這樣啊?想吃什麽就吃什麽?可真是……”
“你今天去香鋪打探到了什麽?”一歸連眼睛都沒有睜,卻将尹舒問了個措手不及,令他說的話頭不得不停了下來。
尹舒終是斂了表情,低頭揪着氈毯上的皮毛:“你必須要知道嗎?”
“我說了要和你一起,就不會再讓你一個人。”一歸睜開眼,眼神如獵鷹,如虎豹,在那裏只能看見眼前的獵物,而不見旁的任何,“阿書,不管你如何逃避,你都要知道,我們是不能夠也分不開的。梁書和梁呈俞,從我到節度使府上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是一個整體了,生死相托,休戚與共,現在的你我,尹舒和一歸,也是如此。”
尹舒不敢對上他的視線。
“阿書,請你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有什麽事情,我們都一起面對,好不好?”
尹舒感覺自己的思緒無比混亂,他何嘗不想要說服自己,一切都可以由兩個人一起去克服,但他是泥濘裏的人,是深淵裏見不得光的一株植物,注定無法再開出花來,當真要再拖一個人和他一起沉淪嗎?
何況,那是他在這個世上最後也是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
“剛才你遇到的那幾個人,是不是和契波人有關?”一歸的口氣略帶逼迫的壓制。
因為一歸白天的時候和店裏的兩人交過手,多少了解他們的身高和體型,剛才他在暗處觀察着尹舒動向,借着火光認出了店裏那兩人,猜出尹舒晚上冒險去香料鋪必是與契波人的線索有關。
他能夠感覺尹舒在有意躲着自己,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是想要知道尹舒在想什麽。
尹舒有些痛苦地捂住了臉,過了許久才放下手,然後無力地點了點頭。
這樣你退我進的游戲讓他很是疲憊,雖然他知道一歸是為了想要同他一起,但一歸沒有他那麽急迫地想要知道當年的真相,或者說相比于尋找真相而可能付出的代價,一歸寧願兩人就想這樣,安安穩穩地度過每一日。
一歸并沒有錯,可尹舒不願意,或者說,他不甘心,可他無法開口去反駁一歸,只能保持緘默。
半晌之後,還是一歸做出了妥協,他長長地嘆了口氣,沉着嗓音說:“那好,明日一早,我們就去香料鋪等着那掌櫃的出來。”
夜深了,房中滅了燈燭。尹舒躺在床上,經過幾日奔波勞累,僵硬的身體總算得以放松,可此時居然睡意全無。
有些念頭就像是埋在土壤裏的種子,雖未發芽,但只要一點雨水的灌溉,便能悄無聲息地冒出頭來,蜿蜒而上,就再無回轉的可能了。
第二日早上尹舒和一歸決定不要打草驚蛇,只在遠處默默蹲守。
“這家店真夠奇怪的,都大半日了,也不見個人來買東西。”尹舒和一歸躲在樹叢裏,正午的陽光穿過衣料,曬得兩人都出了汗。尹舒臉頰熱得泛起微醺似的酡紅。
一歸皺眉抹了抹額前汗珠:“做迷藥這種勾當,怕是能賺一筆,夠吃一月的,所以也不愁平時沒人來。”
到了中午時分,小個子老板沒等到太陽落山就早早關了店,和另一個男子走出店來,一起上了駕馬車。
“那應該就是納西了。”尹舒指着那個男人道。
一歸點了點頭。
然後正如尹舒所料,那兩個打手負責把昨日那輛板車拴在了馬車後面,看上去準備出發。
等馬車轉了個彎,消失在街角了之後,尹舒和一歸才從繞去另一條街上,翻身上馬悄悄地跟上了馬車,因為怕他們發現,兩人也不敢距離太近,中途險些跟丢,但好在關外的街道并不算繁華,路上的馬車只有偶爾的幾駕,所以兩人順着車轍的印記幾經輾轉跟到了地方。
大約走了一個多時辰,香料鋪的馬車最終在一片紮着帳篷的營地前面停了下來,尹舒和一歸隔着好幾丈遠看見他們二人下車之後,徑直朝營地裏面走去。
就像尹舒猜想的那樣,這個營地上搭着有一個臨時的棚子,裏面鋪着幹草。尹舒粗略一數,其中起碼有近百匹馬,有幾個人在打理飼料。
再看那些帳篷,有大有小,卻是清一色的尖頂,六個蓬面,上頭畫着怪異的圖騰和花紋,完全不是平時能見到的普通樣式。
尹舒還在琢磨帳篷的奇詭風格,就聽一歸小聲說:“這應該就是契波馬幫的營地。”
難怪了,之前尹舒在內閣書庫中讀到過契波全族崇尚數字六,眼前這些帳篷不光都是六面,而且上面的各種圖案也都以六為基數繪制而成。
“看來我們找對地方了!”尹舒難掩語氣裏的興奮,想要看清他們行蹤,但無奈距離太遠,香料鋪老板在帳篷之間穿行了一會就不見了蹤影,不知道是進了哪一間帳篷。
這時一歸用手肘碰了碰尹舒,示意他去看營地裏最大的那頂帳篷,“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那個應該就是馬幫首領的營帳。”
尹舒點頭表示同意:“雖然這頂帳篷看上去大小和樣式都與旁邊的沒什麽差別,但周圍明顯有更多拿着長刀的人來回走動,應該是在巡視有沒有可疑的人。”說着看着一歸哂笑道,“如你我這樣的人。”
一歸沒有笑,他神色顯得有些凝重,環顧着整個營區道:“契波一族被滅之後,他們所剩不多的族人行動極為隐蔽,這麽多年從未聽到任何風吹草動。可這裏怎麽會有契波人的馬幫呢?”
尹舒想了想說:“要不等會他們走了,咱們也裝作商人去買香料,前去探聽一下消息。”
“不可。”一歸立馬否認了尹舒提意,“契波人行事殘暴,一旦被識破就麻煩了,絕不能這麽貿然行事。”
這時尹舒才幽幽回過頭來,狐疑地看着一歸:“你怎麽好像對契波人格外了解?”
一歸神色漠然:“我這一年多都住在漠北,多多少少能聽見些關于他們的風聲。”
尹舒撇撇嘴不置可否:“那你說怎麽辦,總不能眼看着大魚在眼前,就是不下鈎吧?”
一歸回頭上下打量了一下尹舒,眉頭舒展了些,嘴角露出個神秘莫測的笑來,直起身子說:“走,咱們去好好準備一下!”
半個多時辰後,尹舒做夢也沒有想到一歸所謂的準備竟是拉他來了關外的一家裁縫鋪。
“不是出來的時候帶衣裳了嗎,還來這裏做什麽?”尹舒站在門口嘟哝着,不情願進去,卻看見一歸在裏面正神神秘秘地和店鋪老板娘小聲說着什麽,邊說邊不時指指他。
也不知道聽到了什麽,老板娘不時捂着嘴發出幾聲竊笑。
“喂!”尹舒兩手抱在胸前,佯裝生氣,“你到底要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