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慕風 “他是我在這世上最重要的人
曲恒被吓得都變了調:“好好, 我這就去。”說罷趕去前堂拿了針包又反了回來。
誰也沒料到尹舒會這樣,白慕和曲恒身上都沒有武器,也吃不準尹舒拿着匕首到底會沖着誰來, 也不敢近他的身。
霎時間, 醫館裏的氣氛緊張得仿佛一根繃到極致的絲線, 只需輕輕一碰就能徹底斷掉。
別說曲恒之前就領教過尹舒的厲害,就是白慕也早在普光山上時就見過尹舒發瘋時的樣子,這倆人這會站在這裏, 不約而同在心裏衡量了一下,自知誰也不是他的對手。
曲恒偷偷丢給白慕一個眼神,那意思是“要不咱倆跑吧”!
白慕扶了扶自己額頭,心想不是我不想跑,而是把尹舒丢在這裏, 萬一出了什麽三長兩短, 被一歸知道了到時候肯定會拿他是問。
“不行,他這個樣子根本不受控制,拿着匕首可能會傷到自己!”白慕急道,嘗試繞到背後去接近尹舒, 悄聲說,“要不這樣, 等會我想辦法控制住他,你試試看能不能把刀奪下來!”
曲恒也無他法,只好結結巴巴地道:“白郎中……那你,你多小心!”
說話間, 尹舒被曲恒的聲音吸引, 突然間他像是想起了什麽,拿着匕首猛地就要沖曲恒胸口紮過去。
白慕兩眼一閉, 打算從背後攔腰抱住尹舒。
“我來!”一個聲音倏然傳來,透着十足的鎮定和不可抗拒。
下一刻,一歸甚至沒給白慕任何思考的時間,就蘧然沖了過去,奪過匕首的同時,将尹舒打橫抱了起來。
這一套動作宛如行雲流水,就像是操練過無數遍了那樣,連貫又自然。在白慕看來,上一秒尹舒還在沖曲恒撲過去,下一秒就已經在躺一歸懷裏了。
“你……你來了!”白慕說完只覺渾身洩力一般,癱坐在了地上。
“阿書!醒醒!”一歸根本不在乎這時旁邊還有人,直接叫出了私下裏他會喚的名字。
尹舒在一歸懷中劇烈抖動着,聽到這一聲後像是突然被觸動到了什麽,怔愣了片刻,赤紅的雙目無神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一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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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慕見此機會一個健步沖了上去,手指搭上脈搏,轉身道:“曲恒,打開針包!”
這一次尹舒的病來得比以往更突然也更嚴重。白慕號脈的時候神情凝重,半天都沒把手松開來。
“怎麽樣?”一歸急聲問。
“不太好。”白慕看了眼一歸,“奇怪,他之前已經很久沒有翻過了,我以為他都已經大好了!”
經過剛才一遭,尹舒這會像是終于耗盡了氣力,加上額邊已經被施了針,身子漸漸軟了下去。
一歸小心地将他放到塌上,看着尹舒仍緊緊閉着眼睛。
“你們剛才在幹什麽?”一歸緊皺着眉頭問白慕和曲恒,“他為什麽變成了這個樣子?”
曲恒見過一歸幾次,但從來沒見過他像今天這個樣子疾言厲色,像是要把他們二人大卸八塊了一樣,不禁慌了手腳:“一歸師父……我們,我們只是在說香料啊!”
“什麽香料?”一歸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于是趁着白慕繼續施針的功夫,曲恒斷斷續續地将方才尹舒進來之後他們說的話一五一十都說了。
一歸陷入了沉默,剛才聽到契波的時候,他就隐隐能猜到尹舒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反應了。
曾經尹舒跟他提過,癫疾的毛病是在重生之後一段時間才有的,也就是說一定是有什麽事情引發了他癫疾的産生。
那會是什麽事情呢?
一歸仔細回憶着幾次尹舒發病,第一次是普光山上聽到王允之死,第二次是見到一歸宅院裏的佛堂,第三次去大牢裏同曲恒問話,還有一次就是剛才。
如果說這四次發病都有什麽共同點的話,那就是每次都是某件事情,尹舒會變得情緒一場激動,從而引發癫疾和發狂,而每一次,他都似乎想有強烈的沖動想要屠戮,失去控制大殺四方。
一歸垂眸看着塌上沉睡的尹舒。這會白慕已經在給他紮針了。在銀針的控制下,尹舒的氣息逐漸平穩下來,但已然可見他額角不斷泌出汗珠來。
一歸拿出帕子來輕輕将汗珠沾了沾,然後轉而握住了尹舒的手。那細瘦的手指此時竟比寒冰還要涼上些許,幾乎不帶活人的氣息,唯有他起伏胸膛表示這他仍在這個人世。
“阿書。”一歸輕輕喚道,用手将他的頭發撥到了臉側,“難道這是你保護自己的方式嗎?”
聞言白慕詫異地望了過來:“你說什麽?”
“我是想他為什麽會這樣,尤其是在你之前說他已經好轉的情況下。”
白慕在榻前直起身,将針包交給曲恒,交代他去前院抓藥去熬,等曲恒走後,白慕才對一歸說:“如果你能找出他發病的原因,那說不定他的病還有救,可如果找不出來……”
白慕沒有說出剩下的話,但一歸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麽,這幾次尹舒的反應一次比一次嚴重,如果一直這麽拖下去,癫疾不得根治的話,恐怕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造成難以挽回的結果。
“嗯。”一歸點了下頭,“你只管治病就是。”
白慕重重嘆了口氣:“你師父那邊怎麽樣?你糊弄過去了?”
一歸嗯了一聲,臉上的表情看不出來情緒。
“一歸。”白慕頓了下,又看了看門外确定沒人,“那你現在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麽對這個人這麽死心塌地?這人到底特殊在什麽地方?”
一歸沉默了良久,看着尹舒蒼白但依舊俊秀好看的臉,用平靜到沒有起伏的語調說:“他是我在這個世上最重要的人。”
問這個問題前白慕設想過無數種答案,但沒有想到一歸的答案竟會如此,一時間讓他驚異到說不出話來,原本準備的勸他三思後行的話全都顯得蒼白而不值一提。
“他比我的命還重要。”一歸漠然又添了句,“只有他好好的,我才有活下去的必要。”
其實之于一歸來說,白慕是他在這個世上除了尹舒之外最相信的人,正因如此,他才願意将這些最內心深處的話告訴白慕。
而這一切是因為白慕的父親白澤興是當初跟着一歸來漠北的人。
當時的白澤興是宮裏的太醫,但是因為自己身子骨不大好,已經很久都不太接手治病的事情了,只給其他太醫出出主意,偶爾會幫忙看看方子。
一年冬天,大皇子梁呈俞染了嚴重風寒,但當時其他太醫有的忙着給貴妃磨制珍珠粉,還有的要趕去給皇帝問安,根本無人顧忌梁呈俞的事情。
見實在無人去問診,白澤興只好自己出面,大冷的天氣踏着白雪去了大皇子宮中。
去的時候他見着大皇子宮中的幾個宮女都快要急哭了,梁呈俞高燒三日不退,已經在說胡話了。
白澤興顧不得自己烤火取暖,走到榻邊,看見梁呈俞緊閉着眼睛,正在用微弱的聲音叫着“母後”。
之前宮中盛傳這個皇子實乃爹不親娘不愛,空落這個皇子之名,其實命比尋常條件好些的大戶人家都不如。
白澤興自己也有兒子,屬于老年得子,寵得不行,看着梁呈俞這個樣子頓時大動恻隐之心,不光在大皇子宮中親自監督抓藥熬藥,甚至怕他病情惡化,幹脆在他那裏住了幾天,直到大皇子好得差不多了,才放下心來,準備搬回自己家去。
梁呈俞深知自己能逃此劫純粹是因為遇上了貴人,等能下床的時候第一件事情就是在白澤興面前跪了下來:“白太醫,多謝您救命之恩!”
白澤興一生救死扶傷,見過太多的生離死別,只是這一次,看着堂堂大皇子跪在自己面前磕頭,一時只覺百感交集,說不出話來。
後來梁呈俞宮中不論得了什麽都要去給白澤興府上送上一份,有時還會專門去太醫院看他。
久而久之,兩人便成了忘年之交。
其實白澤興除了有一手過人的醫術,而且還對熏香十分有研究,之前他身體康健的時候,宮裏的娘娘們都最愛用他做的熏香。
也就是從白澤興那裏,梁呈俞學會了調制熏香。
當皇帝下令要将梁呈俞送往西域的之後,梁呈俞去向白澤興辭行,本意是說以後不能再來太醫院瞧他了,讓他務必保重身體,等着自己回來,未曾想當下白澤興就表示要和梁呈俞同去西域。
“我這老身子骨不中用了,留在這宮裏也是個老不死的,明日我就去向皇帝請命,讓他準了我和你同去!”
梁呈俞急道:“使不得白太醫,您身子骨不好,這裏距離西域路途遙遠,您不能如此颠簸,況且您還有年幼的孩子需要照顧。我向您保證,以後有機會就回來看您!”
“大皇子你不必勸我,我心意已決,這就回去和妻子收拾行裝,到時一同上路!”
就這樣,白澤興帶着妻子和當時只有四歲的白慕一起,陪同梁呈俞一起到了漠北。
到了漠北之後,白澤興就用積蓄開了一家醫館,起名為“慕風”,也開始慢慢教授白慕各種醫術。
可平靜的日子沒過多久,漠北之戰後沒有兩年,白澤興就因為沉疴難醫,撒手人寰了,妻子一個人支持着慕風醫館,将年幼的白慕拉扯長大。
漠北之戰的十三年後,一歸重生成了普光山佛修,找機會去了慕風醫館,卻得知白澤興已經溘然長逝,而如今的醫館由白慕接手。
于是一歸稱自己是白澤興的舊識,當下拿出了五千兩銀票出來交給白慕:“這是你父親之前留在我那裏的。”
別說是白慕,就連白夫人也從來沒聽說過自己的丈夫有過一位當佛修的舊識,只是這位叫一歸的佛修卻能将白澤興的很多細節說得非常詳細,包括最愛調制的熏香,為何會來漠北,以及當時如何因為白慕的名字才給這間醫館取名為“慕風”——
“一代賢輔,式慕風烈”。
于是白夫人和白慕也就信了一歸的話,收了銀票。在一歸的幫助下,慕風堂很快發展壯大,成了一家相當有規模的醫館,在漠北當地頗有名望。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白慕自認為對于一歸這個朋友也算了解,平日裏見他獨來獨往慣了,可還是沒想到他竟會對一個在大漠裏萍水相逢的人用情如此至深。
“你想好了嗎?”白慕用極輕的聲音問一歸。
“我想賭一把。”
“賭什麽?”
燭火輕動,惹得人影也跟着變得斑駁錯落起來。一歸看着榻上仍昏迷不醒的人,用極為深沉又堅決的聲音說:“賭他是那個和我一樣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白慕:無話可說,唯有祝福!
另:立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