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喜宴 “十三年前的真相對你來說那麽重要嗎?”
徐媽媽死了。
就在王芝将燕翠樓的全部事情說出來後, 衆人誰也沒有想到等來的居然是這個消息。
“怎麽回事!”尹舒抓住那個剛進來的衙役。
那人上氣不接下氣:“我們剛跑去燕翠樓就被那兒的姑娘們告知徐媽媽剛被人叫走了,因為沒出去多久所以我們的人就在周圍搜查,結果就在燕翠樓後面的那片林子裏發現了她。”
“仵作有沒有驗屍?她是怎麽死的?”尹舒緊皺着眉頭追問道。
“好像是被人捅死的!”那衙役說着呈上了一柄帕子包着的匕首, “當時我們找到她時, 她胸口就插着這個。”
這會剛從現場趕回來的小武沖了進來, 直接對着尹舒說:“尹公子,我們剛才看了,現場的草叢裏有掙紮的痕跡, 懷疑徐媽媽死前曾與兇犯發生過争鬥,然而大概是不敵對方,最後被一刀斃命,當場就咽了氣。”
尹舒追問:“能判斷出來是什麽時候死的嗎?”
小武點頭:“大致可以。因為我們趕去的時候,屍身還有溫度, 而且傷口仍在流血, 所以可以判斷死亡時間不會超過半個時辰。”
尹舒牙齒緊咬住下唇,沒有想到,這次他們反應如此迅速,竟還是讓對方搶在前面動了手。
可這事就蹊跷了。
要抓捕徐媽媽的事情只有縣衙堂上的這些人知道。按照小武所說, 那麽許良印派人出去的時候徐媽媽還沒有被殺,那麽一定是剛才走漏了風聲, 兇手得知了抓捕之事,所以才先下手為強的。
尹舒環顧堂上,這麽看來就很明顯了,一定是剛才有人通風報信。
“給我看一下之前關于這個案子的記錄。”尹舒若有所思, 伸手問許良印要道。
不想許良印卻面露難色:“尹公子, 這所有記錄可都在李師爺那兒呢,我……我不知道在哪兒啊!”
“那這會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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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良印幹笑了一下, “他說今日家中有事,所以今早就……就沒來衙門。”
尹舒輕輕“哦”一聲,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李師爺他是不是懂一點醫術?”
許良印驚訝得睜大了眼睛:“尹公子您可真是神了,怎麽連這個都猜得出來?李師爺他祖上是行醫的,家裏以前還有個醫館,到了他才進衙門做的官。”
尹舒挑了挑眉,然後好整以暇地跟小武說:“那你去幫忙跑一趟吧,看看李師爺這會是不是在家,如果在的話,叫他來縣衙一趟,就說我要看案卷記錄。”
小武不明所以,但他通過之前的接觸,對尹舒有一種近乎崇拜的信任,聽他直接吩咐立即應下,飛也似地跑去找人了。
“沈夫人,今天這事我看就先到這裏吧。”尹舒對着王芝,口氣讪讪地說,“不過夫人下次這樣的事情請不要輕舉妄動,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如果不是你來縣衙大吵大鬧,也不會打草驚蛇。”
“不過一個老鸨而已。”王芝嘟囔着,再想反駁也知道理虧,但看着玉青仍不死心:“那這個小賤人怎麽辦!”
“先壓下去關幾天,等結了案再說。”尹舒說完,打開手裏的扇子,對着一歸展顏一笑,“好啦小師父,這裏沒我們的事了,等會吃點什麽?”
出了縣衙,一歸拉過兩匹馬,把缰繩遞給尹舒,“明知玉青是無辜的,卻為何還要讓官府收押她?”
尹舒接過缰繩,望着眼前一點點暗下去的天空,慢慢道:“她和王允生前關系密切,現在徐媽媽已死,兇手已經坐不住了,下一個目标說不定就是玉青。而且此人身份特殊,她應該還有什麽事情沒有說出來,我需要找個機會單獨和她聊聊。所以目前來說縣衙大牢反而是最安全的選擇。”
一歸側過身去,平時看上去很顯孤傲的五官與身後的藍色夜空化為一體,半晌才點了點頭。
“怎麽了,小師父。”尹舒笑着湊上來,“憐香惜玉了?”
“我只是沒想到王允的案子能牽扯出來這麽多事情。”一歸看着若有所思,“你先前說你是宮裏來的,但方才又說你和王家素無瓜葛。我在想王允生前是不是聽命于你,所以你才會對他的事情如此上心。”
尹舒一愣,低下頭避重就輕道:“那不是為了應付王芝才說的。”
一歸勒住馬不走了,低沉的聲音鑽進尹舒耳朵裏:“阿書,你知不知道,你和從前一樣,在說謊的時候就不看我眼睛了。”
尹舒不說話了。
“所以王允是為了查十三年前的事情才被盯上的是不是?”
兩人雖然隔了那麽久的時間都未曾相見,可如今尹舒不得不承認,他自以為藏得很好的那些心思,還是能被一歸一眼看穿。
尹舒也停下了馬,然後若有若無地嘆了口氣,最後還是點了點頭:“不錯。他一直在幫我查十三年前的事情,所以會和各種各樣的人來往。”他輕笑了下,“也就是王芝說的,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我在京城的時候,他曾遞消息給我,引我來了漠北,但後來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我剛一到,他就被害了。”
尹舒說完有一會兒都沒有聽見一歸回應,就回過頭去看他,但看他坐在馬背上,半低着頭,像在想着什麽。
“十三年前的真相對你來說這麽重要嗎?”一歸說,“是可以犧牲所有,甚至是能拿別人性命來換取的東西?”
“呈俞,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尹舒蹙着眉頭,脊背在馬背上挺得有些僵硬,态度非常堅決,“可确實是這樣,如果找不到十三年前我全家被害的真相,我生不如死。有人越是不想讓我查下去,我就越要将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
一歸還想說什麽,但這個話題一旦提起,兩個人似乎只能陷入無休止的争辯當中,也并不能真的說服彼此,所以最終想說的話還是淹沒在了一片寂靜的沉默之中。
“走了!”一歸兩腿一夾馬腹,走過尹舒的時候伸手一拍馬屁|股,“我們去吃點東西!”
還不到飯點,姚記飯莊裏一個客人都沒有。姚奶奶正忙着收拾桌椅板凳,看見他們進來便熱情地打着招呼走了過來。
“公子最近胖了些,不像上回見那麽清瘦了!”姚奶奶笑着對尹舒說。
“姚奶奶,是啊!”尹舒一見吃的似乎心情立即好了起來,說着擡眼去瞧一歸,“有些人整天弄些好吃的來,我可不能對不起他啊!”
姚奶奶哈哈直笑:“胖些好,壯實點你們年輕人才有力氣啊!不過說真的,我可從來沒見着一歸師父對誰這麽好過,你可是頭一個呢!”
尹舒抿着嘴,含着濃濃的笑意:“是嗎姚奶奶,他以前從來沒帶人來過這裏?”
“才沒有呢,他啊,從來都是一個人來,一個人走,對什麽都好像不感興趣似的。”姚奶奶笑着說,“倒是看你們兩個投緣,你瞧瞧,他每次跟你來的時候,都是笑着的呢!”
“姚奶奶,先給我們拿兩杯杏皮水吧!”一歸表情也終于輕松了些。
“哎哎,好嘞!馬上就來!”
尹舒手拖着下巴,直勾勾地看着一歸:“讓我看看是誰家小師父這麽會疼人啊?”
一歸沒說話,但尹舒分明看見他鼻尖的那道疤輕動了一下,剛才一直皺着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像是沉寂許久的天空總算透出了一絲亮光,即使不多也足以照亮周遭的陰霾了。
尹舒正想要去逗逗他,就在這時,小武慌慌張張地從門外闖了進來,也不顧和尹舒他們打招呼,就說:“尹,尹公子,李師爺,他,他失蹤了!”
“果不其然!”尹舒瞬間變了臉色,手指用力握成了拳,骨節發白,“快去縣衙告訴許良印,無論如何都要把人找出來,速度要快!”
第二日漠北又是個大晴天,雨後的天空如被水淘洗過,清亮無比。
對城北的司徒家來說,今天可是個大日子。
司徒亮的老婆包氏前三胎生的都是女兒。一窩大大小小的丫頭片子整天在家叽喳亂叫。眼看着公婆對自己的臉色越來越差,包氏心裏真是火燒火燎,恨不得拜遍各路神仙,鎮上那座觀音廟她都不知道去多少回了,把平時節衣縮食的錢攢起來,就為了捐去廟裏求個帶把兒的,好能延續司徒家香火。
這幾個月包氏的肚子總算又一天天地大起來。她仔細端詳着自己那隆起的腹部,心下琢磨似乎看起來和前三胎時的都不太一樣。她沖着家裏那唯一一面,還是自己陪嫁時帶過來的小銅鏡子照了又照,怎麽看都覺得肚子下面又尖又凸。而且這一胎明顯比前幾次都要更鬧騰些。包氏摸了摸自己粗糙的皮膚和越來越泛青黑色的眼眶,深深嘆了口氣。
算娘求你了,兒啊,你可得争口氣啊!
包氏擡眼望了望在院裏玩的幾個丫頭。最大的今年已經六歲了,卻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穿的那件肚兜上面星星點點的滿是污跡。三個女兒的鞋子都因為穿了太久而開了口子,露出腳趾來。下午天氣熱,最小的女兒剛剛學會走路,這會幹脆已經脫掉了鞋子在泥地上劈裏啪啦地跑起來,玩得好不快活。
“生這麽多賠錢貨!你個沒用的玩意兒!”
包氏一看到三個女兒就想起每次司徒亮罵自己的話,偷偷抹了把眼淚。她肚子已經很大了,得兩只手用力托着腰才勉強能挪到竈間裏去。她小心翼翼地把剛熬好的一鍋米湯盛出幾碗來,然後認認真真地把鍋中清晰可見的米粒均勻地分到三個碗裏去。至于屬于自己的那第四碗,與其說是米湯,哪裏有大米的影子,倒不如說是碗稍有些渾濁的清水。
“大丫,二丫,小丫吃飯了!”
司徒亮以前常不在家,包氏壓根不敢問他上哪去了。他這麽些年也沒個正經營生,只靠偶爾接些體力活才能供全家勉強糊口,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拿回家的錢就越來越少了。從幾個月前開始,不斷有債主上門要錢,包氏細聽之下才知道是男人在外面欠了一大筆賭債。
但等到包氏即将臨盆,司徒亮卻每日都守在家裏,直挺挺地躺在炕上,哪也不去了。說來也怪,那些債主卻也像是水蒸氣般,在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問那麽多幹什麽,你懂個屁!”包氏每次想張口問他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都會被司徒亮惡狠狠地吼回來, “你這次要是再不給我生個小子出來,信不信老子把你們娘幾個一起趕出去!”
都說漠北人愛熱鬧。平日裏每家每戶除了紅白喜事會邀請一衆賓客之外,新生兒的百日宴也是一等一的熱鬧事。無論親朋好友,就連街坊四鄰,主人也都得一并請到家中,拿出主食茶點,瓜果蔬菜好生招待。有的大戶人家擺流水席能讓人一連吃上個十天半個月不停點的,普通些的家裏最起碼也得宴請過七曜,否則就會讓周圍人看了笑話,走到哪都得被戳着脊梁骨說那家男人沒出息。
尹舒和一歸照着從當鋪裏拿來的地址摸過去的時候,遠遠就聽見了司徒家門口人聲鼎沸的喧鬧聲。一座并不起眼的民宅門口張燈結彩,居然大大小小地擺上了幾十張桌子,頭發有些淩亂,臉色蠟黃的包氏正忙着給絡繹不絕的客人端茶倒水,一邊轉身去把鍋裏剛煮好的面條撈到了碗裏,一臉的疲憊。
尹舒眯起眼睛看了一會,悄聲對一歸說:“好大的排場!”
一歸聽了尹舒的話不置可否,眼神卻一刻未停地掃視周圍,似乎在尋找周圍的動靜。
這會包氏正忙前忙後地給排着隊的客人們撈豬肉臊子面。尹舒和一歸随着排隊等面的人群向前慢慢挪動。
不一會兒就排到了他倆,只見那婦人在腰間的圍裙上蹭了蹭,擡頭有些迷茫地看着高大英俊的一歸和旁邊斯文俊秀的尹舒,像是在努力思索該如何稱呼他們。
尹舒趕忙搶到一歸面前,拿出剛剛他倆在路上買的糕點遞了過去:“恭喜司徒夫人,賀喜司徒夫人!我們是那邊附近的街坊,聽說府上喜添佳兒,特意登府拜賀!恭喜恭喜!”
包氏這會忙得暈頭轉向,聽尹舒這麽說就沒再多想,熱情地接過點心,回身給他們盛了滿滿兩大碗臊子面。
尹舒和一歸端着面找了張靠角落的桌子坐了,裝模做樣地拿起筷子挑着面條,四雙眼睛卻不停地打量周圍。
司徒府上添丁,這大半天卻遲遲沒見男主人現身。
周圍的客人越來越多,還陸續有賓客趕來。
約摸小半個時辰之後,一位身着赤紅色長衫的男子終于從後面的宅院裏咧嘴大笑着走了出來,懷中抱着個大紅花被子裹着的嬰兒。
尹舒擡眼一看,那男子口歪眼斜,正是那日他在曹記當鋪門口遇到的人!
“對不住各位,讓各位久等,久等啦!”他大聲說着,沖四周抱拳作禮,“今日是我司徒家的大喜之日!在座各位管夠吃,管夠喝!我司徒亮家的流水席,一月不散!”
司徒亮的話音未落,四下裏的叫好聲鼓掌聲宛如雷動。
尹舒冷笑:果然是飛來橫財,出手就是闊綽!
就在這時,尹舒注意到了不遠處的一個人,他用腿在桌下碰了碰一歸,以旁人不易覺察的聲音說:“你看到左前方那個穿玄色衣服的人了嗎?”
一歸并沒有放下筷子,也不往那邊看,但喉嚨裏發出了輕微的一聲“嗯”。
玄色衣服的男人和他們一樣,一直都沒動面前那碗面,眼睛自打司徒亮出來之後就一刻不離地粘在他身上。尹舒暗自瞧了他半天,也沒見着有人過來和他打聲招呼。
尹舒神情緊張起來,用袖子半遮着嘴巴對一歸說:“盯緊他!這個人要殺司徒亮滅口!”
作者有話要說:馬上就要過年啦!記得備年貨,貼春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