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清白
許良印不敢去看尹舒臉色,嗫嚅着說:“昨日普光山的懷清大師親自來為一歸師父作了保,我也只好先放了人。”說完又急忙推脫責任,打着圓場,“這可怪不得我啊!不過好在現在已經真相大白,李老三之死根本與一歸師父無關,那放了他便也是遲早的事嘛!”說完還尴尬地笑了幾聲。
“哦?”尹舒輕哼一聲,臉上閃過一絲譏諷,“你的意思倒是我這是多管閑事了。”
許良印撲通跪地,連連道:“沒有沒有,尹公子您足智多謀,機敏過人,這人我雖放了,但這罪可還沒洗脫呢!可否請尹公子賜教一二啊?”
尹舒此時已沒了方才見石大腦袋的那般興致,只公事公辦道:“蔣仵作,那日在曲恒身上穿的衣袍裏,你可還找到了其他什麽東西?”
蔣黑臉斜睨了尹舒一眼,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只有幾包藥粉,和毒死李老三的那包一樣。”
尹舒繼而轉向許良印:“那便是了。當日按照我們計劃,一歸師父從慕風堂拿了幾包安神散,交到曲恒手裏。随即我們令小武暗中看着,然後從牢中放出曲恒後,他如約在西峰酒肆把其中一包藥粉給了石大腦袋,另一包之後給了又一次上門讨藥的李老三。根據石大腦袋方才所述的狀況,他拿到的那包并非什麽毒藥,而确是白慕的安神散無疑,也就是說事情至此,那些藥包還都未被他人動過。”
聽到這裏許良印眼睛一亮,難得機靈一回:“那也就是說,除非曲恒事先知道哪包是毒藥,否則藥粉只能是在曲恒交給石大腦袋之後被調的包?”
“不錯。”尹舒牽了牽嘴角,“不過曲恒不可能知道毒藥的事情,因為他并不想毒死李老三,相反,留着李老三才能保證他供出我們想要的事情。在我們和曲恒的約定中,只有他好好配合,利用石大腦袋來吊李老三上鈎,才能減輕他自己的刑罰。曲恒現在求生心切,一心想要拿回錢財重獲自由,所以李老三之死和曲恒的所求根本就是背離的。”
“那這麽說,是在西峰酒肆之後,有人在曲恒不知情的情況下換了藥包中的藥!”許良印看上去像是卸下了一個大包袱一樣,說完還長出了一口氣。
尹舒看着他,神色淡淡:“怎麽樣,可以為一歸師父脫罪了嗎?”
“當然可以!”許良印連連點頭,“一歸小師父身為普光山佛修弟子,心懷慈悲,加上尹公子如此盡心竭力為其洗刷冤屈,要我說,您二位真是……”
尹舒微微側目,倒要聽聽許良印還能說出什麽花來。
“……珠聯璧合,相映成輝,真乃千載難逢的絕配!”
沒想到聽完這話尹舒的面色竟當真緩和了些,斜眼看着許良印。
許良印以為他不信自己的話,用袖籠擦了擦額前汗珠,心想誰都能看出來你倆關系不一般,只要讨好了你,就是傍上了一歸那個大財主,這日後還愁縣衙會缺金少銀的嗎,想着就遞了旁邊小武一個顏色。
聰明如小武,馬上意會,點頭稱是:“尹公子和一歸師父一文一武,配合默契,你們有對方做搭檔,實乃天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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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上稀稀拉拉響起一片贊同之聲。
尹舒輕哼一聲,不再和那群人廢話,轉身出了縣衙。
此時已是薄暮時分,天穹之上幾顆星子如一把碎銀,不成一體。
伴着清風,尹舒站在那條很是繁華的永安大街上,看着一家接着一家亮起燈火,心中竟驀然泛起一陣悵然。
這一世,他身為內閣學士,親手在朝中培植起漠淵這支親信隊伍,哪怕自己遠赴大漠,也能通過漠淵牽動朝局。
眼下雖然王允意外被殺,但他查出真兇的過程就是在一步步接近十三年前他全家被滅門的真相。
所有的事情都在他掌控之中,并且一切也都在沿着他想要的方向發展。
攪亂朝局,查找真相,這些本該是他最為渴望去做的事情,可不知為何,此時此地,卻突然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這是回到人世後頭一遭,尹舒感覺心口像被掏出個洞來,有冷風直往裏灌。
尹舒只身走着,牽了牽嘴角,卻怎麽都沒笑出來,只發出了一聲譏諷的自嘲,任憑雙腳帶着自己去往某個陌生地方。
他赫然發現,曾經漠北是他的家,這裏有他的父母,親人,還有最好的夥伴,而如今的漠北,舉目四望,燈火闌珊,卻只剩下了他一個。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尹舒想起了那個和尚,這會突然覺得雖然他平時半天也說不了一個字,還整天板着張臉,但好歹有個人在身邊也比現在這樣形單影只強。
他心頭不由升起一股煩悶:死和尚,居然自己跑了,有那麽大本事還跟着我幹嘛!最好滾遠點,別讓我再看見你!
就在這時,尹舒忽然被路過醉漢狠狠撞了一下。那人踉跄站穩,指着他就罵:“沒長眼啊!”
尹舒盯着那張臉,須臾之間,心裏突然無端發起狠來,擡手就要一記手刀砍上對方脖頸。
可他手才擡到半空,手腕就被人一把捏住了。
恍然間,一個光頭正站在尹舒面前,飛起一腳狠踢那人膝彎。
醉漢冷不防撲通跪地,吓得酒醒了一半。
一歸只說了兩個字:“道歉。”
醉漢吓得尿了褲子,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對不住小爺,是我有眼無珠。”
尹舒站直身子,瞥了一眼地上那人:“還不快滾!”
醉漢立馬腳底抹油溜得比誰都快。
“怎麽是你!”尹舒故意道,揉着自己被捏疼的手腕,滿臉沒有好顏色,“不是自己跑了嗎,還來找我幹嘛?”
明明一歸并未說出來意,可尹舒一句挑明,一歸也不去反駁,其實就算是默認了。
黑燈瞎火的大漠街邊,若不是特意尋了近一個時辰,誰能一眼就認出那個跌跌撞撞的落魄身影,就是平日裏那個嚣張跋扈的尹舒呢?
就見一歸擡手拿起一個酒壇,看着對面那張因為置氣而微微脹紅的臉:“喝嗎?”
根本沒看那是什麽酒,向來對任何事情都懷疑三分的尹舒竟一把接過,直接猛灌了幾大口下去。
那味道入口極是辛辣,仿佛鋒利的小刀般劃過尹舒的喉嚨,再穿過肚腸。旁人喝酒只會喝到神志模糊,而尹舒半壇下肚,只覺渾身熱氣蒸騰,就連心裏竟都跟着熨帖起來。
“好酒!”尹舒抹了把唇角,喝人家的嘴軟,終是沒繃住,笑了出來。
映着月光,尹舒的笑仿佛春風和煦,令冰雪消融。
下一刻,一歸還是不帶表情,竟一把拉過了尹舒的手,口氣不容質疑:“跟我回去。”
尹舒腳下一動不動,歪着頭看着和尚:“回哪裏?”
一歸回身,望着尹舒的眼神幽深而靜默,然後手上用了些力,低沉着嗓音說:“回有酒的地方。”
那句話夾着夜風,鑽進尹舒耳朵裏,似是要将白日的驕陽都混進去,令他在夜晚漠北的街頭,熱得耳根發燙。
原來他不是一個人,原來這茫茫大漠之上,他這“孤魂野鬼”也有人惦着,能有個落腳的地方。
尹舒幾乎是被一歸拖回宅子的,一進屋,尹舒就看見桌上的酒菜居然都備好了,放着的兩雙筷子似是對一切早有安排。
他鬼使神差地攤手去摸了摸碗盤,居然還是熱的。
“你怎麽知道我會回來?”尹舒歪在桌邊,身如巧燕,整個人彎成了天邊的月牙,兩眼飄忽着迷離之色,吞吐間都是酒氣,“要是我不答應你呢?”
“那你就不會讓石大腦袋去報官了。”一歸挑眉看着他,言語無比篤定,“你一心證我清白,怎會不跟我回來。”
尹舒勾起唇角,揚起酒壇,将剩下的酒一飲而盡,就覺剛才心裏的那個窟窿,竟好像就這麽被堵上了。
一歸繼續道:“石大腦袋不過多睡了些時辰罷了。若不是有人在旁慫恿,他怎麽會想到把這檔子事歸到曲恒頭上去?”一歸夾了口菜,放在口中慢慢嚼了,仍是看着尹舒,“不是你還能是誰?”
尹舒調笑:“我可沒你師父跑得快。”
一歸放了筷子看着他,嘴角帶了些仿佛立馬就會消散的笑意:“我人都在這了,你還急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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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尹舒:生氣!哄不好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