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暮色
一個月前。
窮困潦倒的李老三剛剛走镖回到漠北,一頭紮進了西峰酒肆。
“上酒上酒!”
“這位爺,您本月都賒兩回了。店家交代了,這再一再二,沒有再三再四的,所以您還是請回吧!”
“過幾天爺就發饷了!” 李老三一拍桌子,“還能欠着你們不成?!” 他怒目圓睜。
“爺您也別難為小的了,那邊還有客人得招呼,恕不奉陪。” 說罷那小二一溜煙兒地就跑去招呼別桌了。
生在李家村那麽個窮地方,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襁褓嬰兒,一家七口都得靠他當镖師賺錢養活。
可這衣食住行無不需要開支,一家人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本已過得十分拮據。
偏偏就在幾個月前,有次走镖,晚間百無聊賴,一位镖師神神秘秘地掏出了個紙包來:“快來看,我這有個好東西!”
自打那晚後,李老三便對寒食散魂牽夢繞,後來酒肆裏有人介紹曲恒給他認識,從此每次領了月銀,第一件事情就是往曲恒宅子裏鑽。
妻子日日以淚洗面,說家裏已經沒錢買米了。
可這寒食散易染不易戒,到底上哪才能弄到錢呢?
李老三長嘆口氣,搖搖晃晃走在回家的路上,就在這時就覺被狠撞了一下,然後有個東西“吧嗒”落在了他的腳邊,待他站穩,就見地上有個信封,而撞他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他撿起信封,走到角落,偷偷打開一瞧,發現最上面先是張字條:“卅日卯時,永安王宅。事成十日,賞銀千兩。”
除此之外,竟還躺着張飛票,五十兩,相當于他幹镖師整整十月的月銀。
天上掉餡餅,李老三顧不得細究紙條含義,當了飛票,帶着一家老小搬離了李家村。 三日之後,他在新宅門口撿到了第二封信,這次只有四個字:“言出必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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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三講到這裏,突然感到舌頭打結,腿腳無力,頭直往下栽。
“之後你可是去了王宅?” 曲恒追問。
但李老三眼神發直,口中已經說不出話了,驀地就見身子一斜,直接倒在了桌上。
“老三?!” 曲恒不由大驚。
卻見李老三翻着白眼,眼看整個人就要從凳子上滑下去。
這時一歸不知從什麽地方沖了上來,一把抓住李老三,但見他此時已經口吐白沫,緊閉雙目。
“怎麽回事!”尹舒也趕上前來,厲聲質問曲恒。
“我去叫白慕。” 一歸對尹舒說。
尹舒朝他略一點頭,沖着那個剛端飯進來的“下人”:“小武,快去請你師父過來,把許良印也叫來。”
等兩人一走,尹舒又看向曲恒,厲聲喝問:“你給他吃什麽了?”
曲恒臉色慘白:“你們給我的,那包……那包安神散啊,還有酒菜,也是你們的人送來的啊!”
依尹舒之計,許良印放出曲恒,暗中派人跟着,令他去和石大腦袋通氣,放出消息後李老三必會再次上門讨藥。到時候尹舒和一歸先埋伏在曲恒家,就等曲恒跟李老三套話了。
許良印答應曲恒,事成之後,将會對他從輕發落。曲恒萬萬沒想到自己還有轉機,自是感恩戴德,表示一定完成所托。
為了這招引蛇出洞萬無一失,尹舒還特意找了小武來假扮曲家下人來送酒菜,可未曾想即使如此,居然這樣還能讓人鑽了空子。
尹舒眉頭緊鎖,看着口吐白沫的李老三,那樣子極像是毒發,可同吃同喝的曲恒竟毫發無傷,所以在飯菜裏下毒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尹舒在心裏細細盤算了一遍,如果這其中能出問題,那就只能出在那包安神散上。
他的眼神落在了桌上李老三吃完的那個小紙包上。
曲恒的汗都冒了出來,說話也不利索了,急忙撇清關系:“我我我……可都是照你們說的去做的!還有你們的人,這幾天可都一直跟着我呢,李老三成這個樣子,可可……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啊!”
“把嘴給我閉上!” 尹舒冷冷看着他,臉色陰沉到了極致,“幫我把他放在地上,平躺可以減緩毒發速度。”
曲恒着實是怕了尹舒,哪敢說不,連忙照做。
不到一盞茶時間,許良印和蔣仵作以及白慕就先後趕到了曲宅。現下只見李老三面色已然轉紫,四肢僵硬,嘴角仍不住地吐着白沫,神情極為痛苦。
“太晚了……” 喘着粗氣的白慕顧不得擦汗,把手指從對方手腕上挪開,沖周圍搖了搖頭。
不到半炷香後,李老三就吐出最後一口氣,表情猙獰地死去了。
屋內所有人陷入沉默。
尹舒看着那具屍身,低頭在想着什麽。
這時許久都未說話的一歸從飯桌上撿起那個紙包,先是拿去窗邊對着光線看了看,又湊近鼻子嗅了下 :“白慕,你來聞聞。”
白慕奇道:“這是我醫館裏的紙包?”猛地恍然大悟,對一歸說,“這不是你之前問我要的安神散嗎,怎麽會在這裏?”說着接過紙片,放在鼻下,輕嗅了下,頓時眉頭皺了起來:“不對,這不是安神散!”
“怎麽?” 一歸劍眉緊蹙。
白慕拿下紙片,看着一歸:“這味道完全不對,倒像是草烏!”
一聽這話,尹舒從沉思中回過神來:“你是說,這紙包是慕風醫館的,但裏面的藥粉已經被掉包了?”
“是啊!你們看!”白慕指着那紙片的一角印的“慕”字,“這是我慕風堂的藥紙。我之前給一歸的安神散色棕,氣香,味苦,用以安神定志。” 他指指紙片,“但你看這裏,殘留的粉末雖也是棕色,氣味卻辛辣刺鼻。如果我沒有說錯的話,這就是有劇毒的草烏!”
曲恒哆哆嗦嗦地走過來,難以相信地看着白慕:“白……白郎中,我也略,略懂些草藥,能讓我也聞一下嗎?”
白慕猶豫了一下,沒把紙片直接給他,只是放到他鼻下讓他聞了聞。
曲恒只輕輕抽了下鼻子,就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兩眼發直:“真……真是草烏!”
白慕疑惑地看向一歸:“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那我給你的安神散呢?”
沒等一歸說話,尹舒沖過去一把揪住曲恒衣領:“是你掉的包是不是!”
“冤枉啊!”曲恒大呼,“我給李老三的就是這紙包裏的藥啊!”
這時初步驗屍結束的蔣仵作走了過來,本來就黑的面龐更黑了些,他沉聲說:“死者,确實是草烏毒發而亡。”
“我就不該信你!”尹舒額前青筋暴起,一只手将曲恒的衣襟都揪得變了形,他重重地将人堆到牆上,“說!是誰指使你這麽幹的!”
就在衆人目光都集中在曲恒身上,這時卻聽角落裏有個平靜的聲音開口:“他沒說錯。”
這聲量并不大的一句話宛如在衆人耳邊炸響了一聲驚雷。
“一歸你?” 白慕瞠目結舌地望向一歸。
“藥是我取的,與他無關。” 一歸面色平靜,轉向已經吓傻了的許良印,“我是嫌犯,帶我去衙門吧。”
“慢着!”尹舒厲聲喝道,大步走了過去。
一歸比尹舒高出大半個腦袋,身材也魁梧許多。尹舒擡頭看着他,因為激動白淨的脖頸上繃得極緊,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線條,臉頰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去了,他死死盯住對方眼睛,一字一頓道:“不是你。”
房裏密不透風,衆人的衣衫都漸漸濕透,可唯獨尹舒卻覺周身仿佛立于數九寒天之境,冰冷的大風呼嘯刮過,在對面那人的眼裏結上了一層厚厚的白霜。
一歸擡眼沒有看他,那道傷疤讓他整個人顯得愈發冷硬,一雙鷹眼裏是超凡的寂靜:“走吧。”
尹舒僵在原地,直到那背影走到門口,卻始終喉嚨發緊,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混蛋!” 白慕大吼一聲,沖過來一把揪住尹舒領子。
“白慕,放手!”一歸沒有回頭,聲音裏居然有幾分怒意。
白慕死盯住尹舒,手指着許良印:“你為什麽不攔住他們!你明明知道這不是他幹的!” 他吼聲貫穿屋頂,“都是你!自從你來了漠北,我們就沒過過一天消停日子!現在好了,他進了大牢,你還想幹什麽! ” 他驀地猛推尹舒一把,尹舒腳下不穩,連退幾步,最後重重撞在了牆上。
“白慕。”一歸這次的語氣裏不帶絲毫回轉的餘地,“回你的地方去!”
白慕氣喘籲籲,憤憤扔下衆人,離開了曲家。
尹舒被白慕扯開的衣領仍敞着,修長白皙的脖頸微微泛紅,一張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如同沒了引線的布偶,眼睛裏空空如也。夜幕低垂,那個曾在濃霧中拉住過他的人,終于還是背過身,消失在了漠北的暮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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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分開第一天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