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清醒
“紮過這幾針,保準醒!”
這一覺尹舒睡得很沉,等睜開眼睛的時候,就聽周圍七嘴八舌,吵得他頭馬上又炸裂般得疼了起來。
“你們快看,我說什麽來着?白家一點紅,華佗回春賽神龍!”白慕的聲音聒噪,帶着十足的炫耀。
“誰讓你又給我紮針的?!” 尹舒坐起來,牙間用力擠出幾個字來,一邊用力去揉頰邊,一邊往床榻裏面縮,但等看清周圍,便頓時住了嘴。
在一歸的吩咐下,許良印的官轎将他從曲家直接送到了白慕的醫館,慕風堂。
等見到白慕,尹舒覺得渾身的力氣像是瞬間都卸了去,被喂了一碗湯藥後便沉沉睡了。
此刻醒來,站在榻邊的,除了白慕和一位醫館學徒,竟還有許良印,以及那個黑臉蔣仵作。
“不想紮針你還能活到睜眼?做夢吧你!”白慕從他腦袋上拔下一根銀針,不無諷刺地看着他。
“一歸呢?他怎麽樣?” 尹舒揮開他的手,做出一個“莫挨我”的動作,這會他神志逐漸恢複,頭個想起的便是去問一歸。
“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三天兩頭就死去活來的。” 白慕沖他翻了個白眼,側過身,剛好露出身後桌邊坐着的那人,“有我在,還能怎麽樣!”
一歸肩寬背對着床塌,身上的僧袍褪了一半,醫館的學徒正幫他處理着肩頭的擦傷。
隔着幾人的距離,尹舒都能看到他肩頭滲出的一小片殷紅,大概是從院裏逃出來時被下落的東西砸到的。
他側過臉,尹舒看見他面頰和額頭都有明顯傷痕。
“你的傷……”
“無礙。”一歸語調平靜,臉上沒有表情,說完便将僧袍拉了上來,重新穿好了。
許良印插口道:“一歸師父這次搶救火場及時,挽救了周圍許多百姓的性命,實在是功德無量,續佛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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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許良印說這話并不完全是恭維,彼時他正在縣衙裏享清閑,突然就見一歸沖進來說曲家失火,頓時吓得差點沒從椅子上摔下去。
可整個縣衙裏的人閑散慣了,真到了時候連滅火的工具都湊不齊,只有招呼了所有人提着大大小小的水桶就往曲家沖。
最後那條水龍還是一歸捎話給白慕,讓他去自己宅子裏搬來的。要說為何堂堂衙門裏竟還沒有一歸宅子裏的東西齊全,這便是後話了。
“曲恒呢?”尹舒擡手打斷了許良印的奉承。
說到這個許良印腰板都硬了些,連忙答道:“我派人将那個曲恒押出來了,現在縣衙大牢裏關着呢!我還逼他交了鑰匙,這才把您手上的鎖鏈給解開了。”
果然,尹舒低頭望去,自己右手手腕上的鎖鏈已經沒有了,裹着厚厚的麻布,大概是敷了什麽草藥的緣故,疼痛也似乎稍輕了些,只是不能多動。
“別看了。”白慕的聲音幽幽傳來,“你命大。還好鎖鏈解下來的時候只是傷及皮肉,雖然傷勢不輕,但假以時日還是可痊愈的。”
“帶我去見曲恒。”尹舒騰地站起身,對許良印說。
白慕一看就急了,上前一把将人按住:“這大晚上的你上哪去!我還沒說完呢,你現在這種情況,只能靜養!”
尹舒哪裏聽他的話,撥開他的手就要走。
“他身上有傷。”一歸驀地開口,“跑不掉。”
尹舒聽了這話,終于止了步子。
原來當時曲恒拼命要去後屋拿他的錢匣,結果被砸下的橫梁堵住了去路,非但沒拿到錢匣,還被困在屋裏,最後還是衙役們沖進去将他綁了出來。
許良印上前應和道:“一歸師父說得是,縣衙大牢固若金湯,他寸步難行,二位無需擔心。”
尹舒深深看了他一眼,帶着十足的懷疑。
許良印不明所以,轉而對一歸行了一禮:“一歸師父,您看這裏還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
“你回去吧。”一歸穿戴整齊,起身走到尹舒塌邊,又想起什麽,沉聲道,“看好曲恒,別讓任何人靠近他同他說話。”
“好的好的,我這就去安排。”許良印連聲應着,然後見确實沒自己什麽事了,便轉頭對着蔣仵作,難掩要離開此地的喜悅,“你們慢聊啊!”
白慕看看這幾人,心知自己也插不上手,便也收拾了銀針和藥箱,拍了拍一歸肩膀:“有事叫我。”随即也帶着學徒出了房間。
“咳——咳。” 蔣仵作十分刻意地輕咳了兩聲。
“可是剖屍後有什麽發現?”尹舒暗自松了口氣,總算有機會同他說話了。
蔣仵作略一颔首:“正是。老朽确為此事而來。”
“請講。” 尹舒在榻上坐正,上身微微前傾,做聆聽狀。
“是這樣,根據解剖結果,證實了我們的猜測,屍腹內存有大量液體,說明王允死前還在飲酒。但蹊跷正在這酒中!”
尹舒立馬與一歸交換了個眼神,蔣仵作的說法恰恰證明了那日尹舒的猜測。
尹舒忙問:“可是查出了其中含有毒藥?”
“對,但也不全對,老朽确實從酒中查出了藥品,但并非真的毒|藥。”蔣仵作眉頭緊皺。
見兩人皆是詫異,蔣仵作頓了頓又道:“王允腹中含有未經加工的生首烏殘渣。”
“您如何确定是生首烏的?” 尹舒奇道:“首烏是西域常見的貴細中藥材,如何會快速致人于死地呢?”
“生首烏确能烏發益氣不假。”蔣仵作道,“但死者腹中的殘渣呈褐色,經比對,是生首烏無疑。生熟首烏差別巨大,生首烏如果服用不當,會産生劇毒。”
尹舒背脊挺得筆直,繼續聽着。
蔣仵作這幾日應該是連夜驗屍,無暇顧及自己體面,下巴上的胡須都長了幾分,看上去極是憔悴:“至于如何至他于死地的,這也是老朽百思而不得其解的地方。但後來聯想到那日去王允家宅看到很多酒壇,想必其人愛酒,随即在解剖時,發現他生前的确患有肝病。”
尹舒疑道:“何以見得?”
蔣仵作半低着頭,沒去看尹舒:“王允腹腔腫脹,肝髒明顯比一般人的要硬些,另表面還有突起物……”
“原來是這樣。”說到這,尹舒似乎都明白了,望向一歸,“生首烏尤其傷肝,對于患有慢性肝病的人來說,未經處理的首烏等同于劇毒!”
一歸眉頭緊鎖:“那這麽說……王允是因為喝了加了生首烏的毒酒,誘發肝病加重而亡的?”
蔣仵作輕嘆一聲,黑臉顯得更加峻厲:“老朽如此猜測源自即使死者因生首烏毒發身亡,但其在酒中含量甚微,實不至死,如果不是肝病,此人斷不會喪命啊!”
尹舒長長吐出一口氣。
無人作聲,都像是在反複咀嚼蔣仵作的話一般。
尹舒忽而又問:“我一直還有一事不解。”
蔣仵作做了個請的手勢。
“王允腹中之酒可産于當地?”
蔣仵作面露疑惑:“恕老朽平日滴酒不沾,剖屍之時未曾留意此事。”
尹舒擺擺手,失望的表情一閃而過,喃喃道:“我懷疑那不是漠北當地的酒。”
“你們可還存有王允腹中殘酒?”一歸忽然開口。
“是存了的。”蔣仵作馬上道,“或許我可以回去和市面上的酒都一一比對一下。”
尹舒默默點了下頭:“嗯好,這些我都知道了。”
蔣仵作本就不善言辭,說完這些,便行了禮,回縣衙去了。
房間裏一時安靜下來,有幾縷小風吹入,尹舒頓覺神志清明不少。
白慕見人都走了,這才又走進來,看看尹舒,又轉向一歸,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你們這次雖說都是些皮外傷,但火場煙塵最傷肺腑,尤其是你,加上舊疾,還需多加注意。我已經把清肺草藥都帶來煎好了,算我求求二位祖宗。”說着瞪向尹舒,“務必好好服藥!”
尹舒卻輕出了一口氣,從榻上站起,走到一歸身邊,歪着腦袋說:“小師父,你又救了我一次,我該怎麽感謝你才好呀?”
白慕輕咳了一聲,不想去看面前兩人。
尹舒笑道:“也要多謝白郎中才是。”
白慕嘆說:“我上輩子是欠你的吧,自從你來了漠北,我就再沒閑過……”
“你無事要忙嗎?”一歸淡淡道。
“行行行,嫌我礙事了是吧!”白慕叉着腰,愣是看着兩人都把藥喝了,這才拿着兩個空碗罵罵咧咧地出去了。
尹舒依舊拿着一歸的帕子擦着唇角,笑道:“不過說真的,你要再晚點來,我可真要出不來了!” 說着一下躺倒在石床上,顏面朝天,一條腿耷拉在床下不住地搖晃。
一歸眼皮一擡,嘴角牽了牽:“地方是你自己要去的,總有辦法逃的出來。”
“沒有你,那可不一定,這下叫你恩公你可得應了!” 尹舒躺着作了一揖,眼波流轉,“不過說真的,你最後是怎麽找到那個地方的?”
一歸正色道:“夏小二那份名單。”
“嗯?” 尹舒立馬坐起了身,不禁奇道。
“那天從西峰出來,我直接去了縣衙,和許良印禀報了搜查進展,但當我帶着人趕酒肆的時候,小二說你們已經離開了。”
“然後呢?”尹舒愈發來了興致,像在聽有趣的故事。
“我發現你沒有騎馬,所以斷定你們去的地方離西峰不遠。”
“那份名單起什麽作用了?”尹舒用手撥拉着并不緊實的領口,白晃晃的皮膚若隐若現。
一歸別開目光,稍加沉吟:“那張名單上,只有曲恒家的地址離西峰最近,所以我在你離開不久之後就找到了曲恒那裏。”
尹舒倏地一下坐了起來,十分驚異:“那麽快?!”
一歸背靠着牆面,全身稍微放松下來,唇角微微翹起:“雖是找到了,但依舊不能确定,直到我看到了這個。”說着舉起了一條墨色的帶子,正是之前一歸在府上給尹舒準備的那條腰帶。
當日尹舒和石大腦袋進門之前,石大腦袋正和曲家那女人說話,尹舒趁其不備迅速将腰帶撤下,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将布條系在了門口一個挂着玉米和辣椒的曬架上。
尹舒眉眼笑成了一條縫,坐起身:“我還怕你發現不了呢!”
一歸看了他一眼,帶着似有似無的嘲諷:“那可是我的腰帶。”
“我不管,那條丢了,你還得再給我一條!”尹舒一頭倒在了塌上,半天又想起什麽,坐了起來,“那這麽說,你也看見那個上門讨藥的人了?”
“嗯。”一歸輕一點頭:“在這兩天進出曲恒家的人裏,只有他和你身高差不多,符合範寡婦所說。”
“明日我就去找曲恒。”尹舒臉色倏地一冷,又轉向一歸,“你陪我一起嗎?”
一歸卻沉了臉色,似是有什麽話想說。尹舒看出,就用手肘過去碰了碰他:“小師父?”
一歸像是下了很大決心這,才道:“你可知那曲家的女人死了?但蔣仵作說并非死于火場,而是外力。”
聞言尹舒冷笑了下,又想起曲恒對妻子拳打腳踢時的場景:“那曲恒對自己發妻都能下如此狠手,真不是東西。”
“你是說那女人是被曲恒自己活活打死的?”
尹舒覺得很是嘲諷:“是啊,什麽夫妻情分,都和笑話一樣!”
一歸鄭重看着尹舒良久,像是确定了什麽,卸下了一個好大的包袱,重重呼出口氣,站起身來。
“小師父?”尹舒納悶地擡頭看他。
“你老實在這裏休養,別老想着出去,不如先琢磨一下怎麽讓白慕放你走。”一歸說完,嘴角牽起一個若有若無的笑。
“哎等等。”尹舒上去一把扯住一歸衣角,“小師父,你抱都抱過我了,現在總不能一走了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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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一歸:穿了我的衣,便是我的人。
尹舒:抱過我的人,便是你的人。
你倆……這好像是一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