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暗影
永安大街上,尹舒和一歸一前一後從成衣鋪走出來。
尹舒已經換了新行頭。長發用一根鎏金鑲玉的簪子束起,脖頸修長。月白色的長衫襯出他如雪般的皮膚,一根黑色的綢帶勾勒出他精瘦的腰背,加上一雙雲紋布靴,宛然一位翩翩貴公子的模樣,飄飄欲仙,已與暗夜中的鬼魅判若兩人。
他手持一把青色折扇,“嘩啦”一聲打了開來,眉宇間盡是笑意:“小師父,你瞧瞧我這一身如何啊?今日可是讓你破費了。”
一歸在原地頓了下,淡淡唔了一聲,轉眼便朝前走了。
“哎小師父,你怎麽只顧付錢不看我啊!”尹舒嚷嚷着也跟了上去。
兩人快到縣衙門口的時候,就見一個婦人神色匆匆地走了過來。
她頸間纏着條方巾,頭發緊緊地在腦後绾成一個髻,難掩菜色,看上去憂心忡忡,走過來的時候差點撞上尹舒,還是一歸伸手拽住了尹舒衣袖。
發覺自己剛剛差點撞到人,那婦人方才如夢初醒般:“抱歉抱歉,不好意思,我低頭走路沒注意……”
時辰還早,按理說若不是出了什麽急事,很少有人這個時候跑到縣衙來的。
瞧見這婦人左側臉頰上還有一塊新鮮的擦傷。尹舒突然回想起昨日李師爺在王允家說的話,“寡婦,姓範,是這家鄰居”,于是伸手就将人攔了下來。
“麻煩等一下。”尹舒立即警惕起來,用扇子指了指身後的衙門,“你這是要去報案?”
婦人明顯愣了下:“我……我不是。”
聽她這麽說,再看她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尹舒便确定了自己猜測:“你姓範吧?昨日最先發現王允的那個?”
“對……是,是我。”婦人結結巴巴地說,這才反應過來,“你們怎麽知道?”
尹舒擡眼看了眼衙門口,注意到那裏這會沒人,才道:“我們受縣令所托,查驗此案,你的事情縣令已經都告訴我們了,要是還有什麽線索,就跟我們說吧!”
說話間,三人走到了縣衙旁的一處僻靜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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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反擰着手指,顯得很是緊張。
一歸神色不變,身子卻往旁邊挪動了下,悄無聲息地用身形掩住了婦人,這樣外人看過來的時候,便只能瞧見直挺挺站着,冷着臉默數念珠的一歸。
見此場景,範寡婦總算安心了些,就聽她舒了口氣,緩緩道:“是這樣的,有件事昨日報官的時候我沒跟許縣令他們說。”
尹舒輕搖着扇子,面色卻沉了下來。
“昨日早上我一看見,那個……唉,可真是吓得夠嗆……” 範寡婦眉頭緊縮,像是還心有餘悸。
這時一歸也轉過身來,和尹舒一起聽着範寡婦說話。
“唉……” 範寡婦輕輕抿了下嘴唇:“我是個開菜鋪的,這裏人早上慣常起得晚,所以我每日起床之後都是先去采買,午時才來菜鋪。”
尹舒點頭,示意她往下說。
“雖然每日來買蔬菜瓜果的人時辰都不固定,但一般我都會開到幾近亥時才會收攤。前日晚上,我回家的時候,在王允家門口撞見一個人……”
案發當夜。
永安大街上,商鋪一家接着一家暗下去。剛剛收攤的範寡婦走在回家路上,周圍黑咕隆咚的,她不禁加快了腳步。
王允下午剛剛在她菜鋪買了些蔬果,要她第二天一早送到府上去。這可是比不小的買賣,于是範寡婦路過王允府宅的時候,就有意無意地往王允宅子那邊看了一眼。
這一眼不看不打緊,一看卻讓範寡婦差點叫出聲來。
黑漆漆的牆角裏,此時竟悄無聲息地站着一個人!
而此時王允府宅裏燈火通明,細聽還有劃拳喧嘩之聲,可為何這裏會獨獨站着個人,那樣子看上去還鬼鬼祟祟的。
黑暗裏範寡婦看得并不真切,只覺對方并不面熟,應該不是住這附近的鄰裏,不禁心裏泛起嘀咕,心想莫不是強盜賊子,于是也不知道哪來的膽子,沖着那人就吼了一聲:“誰!”
對方本來半低着頭,顯然被這聲音吓得不輕,渾身一機靈,眼光對上範寡婦視線,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農歷三十,天空一片暗啞,沒有月光,範寡婦不敢再靠近細看,只憑着直覺,認定此人十有八|九不是好人。
她四下望去,就見遠處街道盡頭,幾盞暗黃色的燈籠在夜色中影影綽綽。
那是巡夜的衙役。
範寡婦顧不得多想,一句“來人哪……”便欲沖破喉嚨,叫出聲來。
不料,還沒等她喊出第一個字,就覺有只手狠狠捂住了她的嘴巴,脖頸間随即傳來一陣金屬觸碰的冰涼。
“不想死就給我閉嘴,死娘們兒!” 那人刻意壓低着聲音,惡狠狠地威脅道。
範寡婦哪見過這個場面,頓時雙腿變軟了下去,全身僵直,站都站不穩了,直往地上打滑。
身後那人死死勒住她的脖頸:“我知道你就是那個賣菜的寡婦,勸你最好識相點,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範寡婦快要喘不上氣來,為了活命,只得含混地應着。
這時那人瞅見巡街的衙役正往這邊張望,便狠狠搡了一把範寡婦,将她推了出去,然後自己很快跑得不知了去向。
“我當時被摔在地上,臉都蹭破了……”範寡婦說話的時候想去摸一下臉頰,碰到傷口不由“嘶”了一聲,“也不知道會不會留個疤什麽的。”
“你最後可看清他臉了?” 尹舒凝眉。
“我當時還哪裏敢回頭,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就往家跑。” 範寡婦的聲音裏帶上了哭腔。
“那你之後為何不去報官?” 尹舒追問。
範寡婦一臉愁容:“我怕啊!我孤苦伶仃一個婦人家,當時好不容易撿回條命,哪還敢去報官啊!”她想了想又說,“而且,我家離王允宅子本來就不遠,那人要是趕着來報複我,我……我……到時候跑都跑不掉。”她說着就像回想起那日場景,嘴唇微微顫抖。
“不過,我後來想來想去睡不着,就摸黑又出去了一趟。”範寡婦說,“找到一個附近巡夜的,也沒跟他說發生了什麽,就讓他去王允家附近瞧瞧有什麽動靜沒。”
“他怎麽說?”尹舒問。
“那人去了,但很快就回來說王允家燈都滅了,而且那條街上幾個守夜的都說沒看見什麽人。後來那巡夜的還數落了我一通,說我大晚上的沒事找事。”
尹舒稍一思忖:“你還記得在王允家門口遇到的那人身形有什麽特點嗎?譬如,高矮胖瘦?”
範寡婦想了想:“身高,大概,大概就像公子你這麽高吧。至于胖……當時天太黑了,真是沒看清啊……”
這個範圍相當模糊。尹舒身高五尺有餘,雖也算是身形修長,但漠北當地男子普遍偏高,這個身高并不少見,要是依據這個去找人,與大海撈針無異。
就在這時,半天都未開口的一歸看了過來,眼神剛好落在範寡婦左側臉頰的擦痕上,驀然道:“您今早用過香油一類的東西嗎?”
經他這麽已提醒,尹舒也聞見了範寡婦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油味兒。
範寡婦聞言愣怔了幾秒,倏地用手去碰了碰臉頰,有些不好意思:“哎是啊,是我外甥女告訴我的一個偏方,她看我臉被弄傷了,就說可以茬點香油,能讓以後別留個疤。要說這香油的味道也是怪沖的……”
說到這兒,範寡婦突然止住了話頭,睜大雙眼,叫了出來:“我想起來了!味道!”
尹舒和一歸對視一眼,齊齊看向她,只見她神色激動,像是猛地想到了什麽。
“什麽味道?” 尹舒忙追問。
“那人身上,是寒食散的味道!” 範寡婦失聲叫了出來,雙手顫抖着。
尹舒一下沉了臉色:“你确定嗎?”
範寡婦像是猛地被觸及了什麽機關,重重點了幾下頭,嚎啕大哭起來:“這個肯定錯不了。我家那口子,當年……當年就是吃這個送了命啊!”
尹舒看向一歸,然後兩人幾乎是同時說出了那個名字:“白慕!”
漠北城東的一間中藥鋪裏,白慕指揮着幾人把剛剛采買回來的藥材從馬背上卸下來。
“雄黃,放這裏。魚腥草……魚腥草放那邊。赭石,咦,我的赭石去哪了……” 他一邊整理一邊自言自語。
“白郎中,你聽過寒食散嗎?” 尹舒一腳踏入鋪子,便沖到白慕面前。
白慕正數着藥,被這一聲吓得渾身一哆嗦,手裏的藥材嘩啦撒了一地:“你,你們怎麽來了?哎不是,你怎麽身子剛好些就開始亂跑了?對了,縣衙那邊不找你茬兒了?”
說着他瞄了眼一歸,立馬意會:“嚯,別告訴我你都給擺平了?”
一歸也不說話,不置可否。
尹舒合了扇子,正想彎腰去撿那些落下的樹皮草根,就見一歸在旁邊攔住他,然後對着旁邊兩個跑堂小二說:“過來收拾一下。”
“謝謝小師父啊!”尹舒齒頰升起笑意。
白慕輕啧了一聲:“喲,我的花膠雞帶來了嗎?沒有花膠雞,一切可免談啊!”
“小師父府上還剩下不少呢!”尹舒笑着說。
“剩?!”白慕立馬炸了毛,大呼小叫起來,“你們什麽意思,是不是背着我偷吃花膠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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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啊!寂寞是今晚的晉~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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