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受審
漠北縣衙,此時堂上七七八八跪着好幾個人,有的沉默不語,有的不住磕頭,唯獨尹舒一人坐在椅子上,一臉事不關己的樣子,擡手攏了攏散落下來的頭發。
他剛被白慕行了急針又灌下去一碗湯藥,身子仍是虛弱,可至少是清醒過來了,面色白得紮眼。
“都說說吧!”漠北縣令許良印坐在堂上,啪地拍響了驚堂木,口氣很不客氣,“你們這幾天都幹什麽了?”
“大人,小的是從隔壁縣過來走親戚的。我家大侄女昨日生産,叫我過來搭把手。”一個中年婦人不疊地說,“我是無辜的啊大人,他們全家都能替我作證。”
許良印掀起眼皮瞧了瞧,示意旁邊的李師爺記下來,懶懶道:“下一個!”
接下來是個年輕的壯漢,點頭如搗蒜:“老爺,我是來咱們漠北拉木頭的,昨天來,明天走,不信可以去問城北木頭鋪的王老板。”
……
待一個個審完,許良印的眼神移到了一直坐着的尹舒身上,上下打了一圈:“那你呢?”
尹舒輕擡了一下眼皮,鼻子裏發出若如若無的一聲嘲笑。
“啪”!許良印把驚堂木往桌上一摔:“問你話呢!”
“你想聽什麽?”尹舒罩在一歸那件雪白的衲衣裏,微微揚起臉,臉色和衣服的顏色幾乎混在了一起,看着許良印張牙舞爪的樣子,嘴角輕抽了下,看上去更是不屑。
許良印平日裏頤指氣使慣了,哪裏遇到過這號人物,聞言臉便是一垮:“大膽……!”
“你的人剛才連拉帶扯把我弄到這兒來。”尹舒抖抖袖子,亮出手腕上剛才被衙役弄出的一處新傷,“我這副樣子,如何殺得了人?還有什麽好說的?”
“你……!”許良印氣得唾沫橫飛,站起身來指着尹舒罵道,“目無王法!”
尹舒視線一一掃過眼前跪着的人,緩緩道:“你不過是想找出個替罪羊,跟上面有個交代而已。可我想不明白,若只為了避免落個失職的口實,何需如此麻煩。”
許良印沒料到他會這麽說,被噎得愣了下:“你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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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雖是蠻荒,自本朝建立之初便是流放犯人的地方,不過……”尹舒幽幽道,“可你知道總有人盯着這兒呢,風吹草動的都能被上面知道。”他莞爾一笑。“要說你這縣令委實難當。”
許良印臉色變了幾遍,就聽尹舒繼續道:
“你今日在排查過王允周圍人之後,并無什麽收獲,所以就想找個初來漠北的人,看看誰最有可能昨晚出現在王宅,抓來随便扣個罪名,收押了便是。”尹舒聳聳肩,“反正路人在本地無權無勢,那這案子就算結了,上面什麽都不會知道。”
因為兇案事發突然,衙役們剛帶幾個嫌犯回來的時候又聲勢浩大,所以這會縣衙門口人山人海站了不少人,都在圍觀許良印問話。
大家聽了尹舒所說不禁嘩然,一片議論聲起。
見此場景,許良印不禁有些慌神,哪知心裏的小九九被猜了個分毫不差,一時竟不知如何反駁,又礙着衙門外圍觀者甚多,這會手裏的驚堂木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若要駁斥尹舒所述非實,那總得編出個羁押這些人的理由來,可本來就是官府在仗勢欺人,事到如今哪裏還編的出來。
可若是就這麽當場認了,許良印無異于承認自己無德無能,這會盯着尹舒,半天憋不出一個字,兩眼瞪得都快要冒出來。
“勸你別費什麽功夫了。”尹舒沒有血色的薄唇向上翹了翹,讓人分不清是諷刺還是什麽,“不如我給你出個主意,讓你既不費神也不費力,還能順利交差,怎麽樣?”
“哼!”許良印一指堂下,“別以為你巧言令色,本官就能着了你的道!”
“哦?”尹舒笑着斜睨了一眼,“可當下除了信我,你還有什麽別的招嗎?難道是,坐吃等死,破罐子破摔?”
許良印被戳中要害,在堂上來回踱步:“那你說!我倒要看你能有什麽辦法!”
尹舒也不急,慢悠悠地吐出幾句:“我祖上有過些查案經歷,平日閑來無事就愛讀些包大人,狄大人的話本。“說着身子向前傾了下,”不如讓我去替你一探究竟,而你,在這裏等着真兇歸案,怎麽樣?”
“你當真?”許良印立馬來了興趣,話已出口又覺這麽說不合适,立馬改口說,“是想耍什麽花招!”
其實放眼這漠北縣衙,淨是些閑人廢物,關鍵時候沒一個能頂事的,否則哪至于出了命案,咋咋呼呼滿城抓人去。
可現在居然有人送上門來想要查案,許良印縱然再心動,也不免狐疑,不知尹舒什麽底細。
“本官如何能信你?”許良印斜眼看着尹舒,畢竟他看上去面無半分人色,實在不像如他所說能去查案。
尹舒一笑,似是料到會被這麽問,答道:“王允死時狀形如自缢,而你們找不到他自缢的理由,所以懷疑他殺。”他站起身,不緊不慢地在堂上走了幾步,“可現在的問題是,你們找不到他殺的證據,更尋不到兇犯,是也不是?”
說話間,尹舒瞥見了站在幾步開外,站着一臉冷漠的一歸。兩人目光對了一瞬,他便很快又收了視線。
許良印兩眼一瞪:“誰告訴你的?”
尹舒轉身面對堂上,冷冷一笑:“你們跟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還需別人言語什麽?不過,”他話音一轉, “就你們這個陣仗,兇手早都被吓跑了,這會子還能抓到個什麽?”
一會兒的功夫,衙門口圍觀的人們越來越多,聽說有個殺人兇犯還在逃,直接炸開了鍋,甚至有幾個吵吵着要将此事上告到上面去。
許良印如坐針氈,手裏的驚堂木啪啪連拍了好幾下,還是沒能壓住外面的吵嚷聲。
一歸站在人群裏,默不作聲,比別人高出不少的身形顯得與周圍格格不入,眼神一直緊盯着堂上那個人。
說來奇怪,一個時辰前那人還在昏迷,結果白慕幾針下去,加上幾碗湯藥,竟真的蘇醒過來,後來被硬扯到了縣衙堂上,經過盤問這麽一遭,這會似是連站都有些困難,但說起話來頭頭是道,思路無比清晰。
一歸不懂醫,但他了解白慕,他醫術精湛不假,又有祖傳家法,可若說他能起死回生,就未免有些太扯了。
想到這裏,一歸皺了皺眉,又想起尹舒說過自己不為求生,這會看見他站在那裏,卻像是被一根看不見的線牽拉着的木偶,讓他不能倒下。
能在垂死瞬間仍能一息尚存,必是心中還有未了之事,活着只為求個結果。
一歸深深吸了一口氣。
随着人群裏議論聲越來越大,許良印被說得有些急了,指着尹舒:“那你你……能保證給我把兇犯揪出來嗎?”
“你這麽着急,可我現在這樣。”尹舒挑眉,故意去看旁邊衙役,攤了攤手,“哪有什麽資格查案啊?”
這時許良印旁邊一直沒有吭聲的李師爺湊到他跟前,嘀咕着說了幾句。
“這樣!”許良印清清嗓子,“若你能在三日之內自證清白,本官便準你接手此案!”
“三日?”尹舒鼻子裏輕哼了一聲,慢慢坐直了身子,眼神上挑,豎起一根手指,“我只要一,一日。”
遠遠地,一歸的眉頭輕動了下,眼神無由來地游移去了別處。
“此話當真?!”許良印激動地站起身,一轉念又怕有詐,“那叫本官如何信你?”
尹舒瞟了眼那位站着的李師爺,手指輕輕一點:“不如就請這位跟我一起去王宅好了,我人在你們眼皮子底下,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李師爺表情頓時一僵。
許良印一雙綠豆般的眼睛都亮了,立即看向李師爺:“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李師爺,你意下如何啊?”
李師爺本是讀書人,平日就負責動動筆杆子做些閑事,哪會想到這裏還有他的事,莫名這會竟要被支去監工。
不用說也知道這是個燙手山芋,萬一查案過程中出了什麽岔子,上面怪罪下來,到時候許良印一準會把屎盆子扣他腦袋上,李師爺一想到這裏便黑了臉。
尹舒的手指有意無意地去玩腰上的縧子,指尖摩挲着竹青色的絲線,故意拉長聲音又添了句,“漠北天幹物燥,這要再耽擱下去,人怕是都要臭了。”
衆目睽睽之下,被愣趕上架的李師爺只能苦着臉對着許良印讪笑兩聲:“若是大人同意,在下願當此任。”
許良印表示對這個結果很滿意,沖着堂下揮手:“這幾個人先帶下去,核實一下口供。”最後看向李師爺,露出一口黃膩膩的牙齒,“那就有勞您嘞!”
從衙門出來,正午的日頭熱得晃眼。即使站在樹蔭下,一歸還是忍不住用手擋了擋眼睛。
周圍的人群三三兩兩的正在散去。
眼下這事情看來算是解決了,一歸想着,暗自吐了口氣,舉步生風地出了縣衙,準備牽馬回普光山去。
可他沒走兩步,就聽身後忽有聲音響起,不大不小,清清亮亮,甚至能聽出帶着點笑意:“喂!小師父,你這是要去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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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尹舒:到手的和尚還能讓他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