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 ?
熙熙攘攘地街市喧鬧, 豪華的馬車行駛人流中,百姓見着紛紛避讓。路過春喜樓街角時,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撩開了車簾,側頭往外看, 日光照在白皙的側臉, 眉眼都比平日溫潤。
他朝街角瞅了兩眼, 沒見到熟悉的倩影, 眼底稍稍失落,轉頭對林平道:“去她的住處。”
“是。”林平撇嘴,突然想笑, 覺得他家世子真是口不對心, 表面如何冷漠不在意,眼底的急切卻掩飾不住。
他這個旁人看得一清二楚。
幾盞茶的功夫,馬車已到了上次的巷子口, 只是此刻被東西擋着,過不去。
林平跳下去圍着看了幾眼, 捂着鼻子皺眉, 略帶嫌棄, “世子,過不去,被糞車擋着了。”
沈翼探出半個身子看了眼,略微皺眉,方才就聞到一股臭味, 原來是糞車。
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近距離的看見糞車呢, 味道真是難以言喻。
他利落下車,擡手想捂鼻, 又覺得不雅,幹脆背着手,一臉鎮定地朝前走。他憋着氣,想着走遠了再呼吸,沒想到糞車的味道飄得遠,走了好一段路也能聞得見。
等他走到拐角處,終于可以正常呼吸了。
沈翼憋紅了臉,手撐在牆面大口喘氣,優越的喉結滑動幾下,總算緩解了。少傾,他直起身子,又恢複鎮定自若的模樣,當做方才的窘态不是他一般。
臉上的紅褪去,又是溫潤如玉的公子,“還沒到?”
林平跟在身後,将他的神情盡收眼底,憋着笑的臉因他突然的問話,趕忙收斂,“前邊拐角。”
前些日子送孟姑娘回來時,他沒仔細看,此刻這麽一瞧,地方着實偏僻,巷子小的只能過一個人,多一個都不行。
林平盯着他,遲疑着問他:“孟姑娘會不會不在?”
沈翼心裏沒底,對于他的問題沒說話,只顧着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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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臾,終于到了孟采住的地方,破舊的屋門打開,在風中搖晃,發出沉悶地響聲。從屋內飄出濃濃的藥香,有些刺鼻,接着他又聽見男人說話的聲音,至于說了什麽,聽不清楚。
沈翼想起,她身邊是跟着一個男人,叫什麽哥的。不過,怎麽有藥香?是生病了嗎?
他沉下眸子,慢慢走近,還未走到門口,就迎面撞上出來的孟采。
她端着陶瓷罐,剛倒完藥的陶罐還冒着熱氣,走得太急,沒注意到來人,一下就撞進他懷裏。孟采昂起下颚,看見來人微微震驚,澄澈的眸子閃過欣喜,随即又淡下去。
她低頭挪開些距離,瞧見他皺起的眉梢,才意識到什麽。隔着一層棉布都燙手,陶罐撞到他,想必燙的疼了。
孟采盯着污了一片的外袍,關切問:“還好嗎?”
沈翼來不及反應什麽,就覺得胸口一片熱,熱得心口痛,才反應過來被她手中額陶罐燙着了。他擰眉,悶悶地低嗯聲,沉着嗓音忍着不出聲,然後趕忙捂着胸口,強裝無事,而袖中握緊的手卻用力地發白。
濃密的眉梢舒展又皺起,如此反複,半響才緩過來,“無妨。”這兩個字他是咬着牙說的。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口處還隐隐作痛。
“真的?”孟采不相信的确認一遍,接着垂頭看看手中的陶罐,分明還是熱燙的,怎會沒事?
“嗯。”他應了聲。
也可能是他穿得厚,所以才沒事。
孟采将陶罐放下,拍拍手中的灰,眼眸微微下垂,情緒複雜道:“你怎麽來了?”
沈翼神色淡然,朝屋內看了眼,冷靜道:“你的衣裳還給你。”背在身後的勾勾,林平有眼色的趕忙遞上。
三人一直站在門口,擋着狹小的道路,孟采想了想,還是讓他們進屋,“進來吧。”
那衣裳不值錢,她早已忘了,倒是借她的衣裳,她還想着還他,正好今日他來了。孟采進了房內,将那套衣裳拿出來,給了林平。
“還你。”
她的語氣平淡,不帶任何情緒,平靜地讓張阿樹詫異。
張阿樹黑溜溜地眼眸在兩人間打轉,什麽也沒看出來,心裏急得很,然後對沈翼道:“你來找青青的吧,我腿崴了,這幾日青青照顧我呢。”
那晚他去追孟采,不慎掉溝裏,傷到了腿,這幾日都在家躺着,孟采也因為照顧他沒去賣豆腐。
想不到沈翼竟然追來了,好事啊!張阿樹竊喜,歡快道:“渴嗎?要不要喝水?”
他太熱情,讓沈翼無所适從,就他而言,兩人實在不熟,只是見過兩次而已,真的只是兩次。
可他的态度卻像對好友一樣,讓他很不自在。
沈翼微笑,找了個木凳坐下,一時的沉默又讓他尴尬,随後,他随口道:“你們同住一屋。”
“是啊。”
“不是。”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一人坦然,一人辯解。
孟采與張阿樹對視一眼,眸中略微慌亂,怕他誤會,“不是,我一人住一屋。”
張阿樹在一旁附和,抽抽嘴角,幹脆不說話了。
孟采不知他的想法,絞着手指,弱弱地問一句:“你是不是不高興?”
“…”
氣氛略略尴尬,幾雙眼睛飄來飄去,不知該看何處。
沈翼一口氣堵在喉嚨裏,說不出話來。狹長的桃花眼瞥向一旁,眼尾上揚,閃過一絲心虛,不似平日冷靜自持的模樣。
他輕咳兩聲,掩飾眼底的情緒,淡淡道:“孟姑娘說笑了。”
哼,她就知道。
孟采一點不意外,此刻他這般,她早已習慣,就像張阿樹以前評論他的那樣,說他是一本正經地謙謙君子,可是細瞧,又覺得是假正經,內裏花樣百出,她覺得,張阿樹說的對。
誰知道此刻他心裏怎麽想的?
孟采解釋過後,不在意的瞥了他一眼,轉身拿過剛做好的牛乳酥,說:“剛做好的,吃嗎?”
沈翼回神,伸出一只手去接,可他擡眸一看,白白的牛乳酥卻是給林平拿的。她看都沒看他一眼,剎那,他伸出去的那只手顯得尴尬。
他抿直唇線,握緊手掌,快速地收了回來,垂在身側。而後若無其事地打量起這個屋子來,餘光卻時不時瞥過去,一探究竟。
這邊的林平受寵若驚,趕忙去接,“多謝孟姑娘。”
她微笑颔首,随即将剩下的牛乳酥裝進食盒裏,“都給你,多謝那晚送我回來。”
“姑娘客氣了。”林平樂呵呵的接受,畢竟孟采做的糕點确實不錯。
孟采低頭不語,幾息後,睨了眼沈翼,嬌羞關切地目光正巧對上他的眼,外表溫和,內裏卻是一片洶湧,是她熟悉的灼熱。
她來不及細想,他就斂起那些情緒,随手扯了一張宣紙,問:“這是誰畫的?”
畫中的男子面貌醜陋,還沒有頭發,實在看不出是誰。
他捏着畫像,又掃了兩眼,放棄了。
孟采神色慌亂,忙搶過來,藏在身後,“我畫的。”是她閑來無事畫着玩的,只是她畫的差,頭發不會畫,只是畫了個輪廓,便放着了。
“你別動。”她疾言厲色,但是說出話沒威脅力。
沈翼點頭,揚起眉梢,別有深意道:“是畫的他嗎?”
細細一看,和張阿樹挺像的。
“不是。”張阿樹連連搖頭,一字一句解釋,“是畫的你。”
“…”
沈翼沉下臉,沒有喜悅,沒有怒意,除了冷淡還是冷淡。他繃着下颚,壓着音調,嗯了一聲。
接着看向孟采,心情複雜,好一會才憋出幾個字來,“畫得不錯,以後別畫了。”
孟采擡眸,撇着嘴角看他,若是以前,他定會說,好好學,畫的好看點。而不是眼下這般,冷淡的說別再畫了。
果然是來了京城,人都變了。
她垂下眼,撅起紅唇,倔強道:“要你管。”
沈翼咬牙,不再說話。
清淡的冷香在巷子裏停留片刻就消散,随後響起車轱辘的聲音,緩慢而悠長。
稀碎的日光透過車簾灑在他耳側,映着泛紅的耳尖,比往日多了幾分纏綿的感覺。他松開緊抿的唇瓣,掀開車簾,對林平道:“将食盒給我。”
“是。”林平擦擦嘴,暗想,世子也該餓了,正好填填肚子。
食盒是那日林平送回去的那個,兜兜轉轉又回到他手裏,真是有緣分。
沈翼不自覺淺笑,不緊不慢地打開食盒,臉色瞬間變了。他擡頭看眼車外,又低頭看着只剩一塊的牛乳酥,心情難以言喻。
氣得他将食盒扔向一旁,發出咚的一聲。
林平聽着,急忙問:“世子,您沒事吧?”他拉着繩子,馬車慢了下來。
“沒事。”
聽着語氣,怎麽都像有事,可林平不敢問,只好默默趕車。
從沈翼出府到他回府,沒能逃過有心人的眼睛,他一回來,立馬就有人去了後院禀報。
萬心蓉重重拍了桌面,臉色鐵青,早前去查的人也已回來,不過是個窮鄉僻壤來的野丫頭,自己的兒子居然跟這種人糾纏不清,傳出去都是笑話。
她不能忍。
萬心蓉摸摸長指甲,憤怒的情緒緩了下來,對身旁的婢女道:“明日世子出府後,将那姑娘請過來。”
“是,夫人,可世子那?”
以往世子清心寡欲,不曾有過此事,現在好不容易有了風花雪月之事,就此阻撓怕是不會善罷甘休。
身旁人面露擔憂,好意提醒幾句。萬心蓉擺手,鎮定自若,“不過是将人請過來問幾句,世子能如何?不必擔憂。”
自己的兒子是了解幾分的,斷不對為了個女子和父母結仇,這點她還是有把握。
身旁人颔首,有了她這句話,就能大膽去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