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朝公交站走的路上,唐遠給桑青時撥了兩通電話,都沒人接聽,剛上車卻收到桑青時的短信:剛在忙,什麽事?
桑青時本就是寡言的人,發信息更是惜字如金,常讓人分辨不出他是耐煩還是不耐煩。但唐遠不會想那麽多,坐都來不及坐,捧着手機打了好長一段字:桑先生我收到紅包了,謝謝!您最近是不是工作很忙?每次我來您都不在家,要注意休息哦,春節我再來拜訪您!
唐遠把手機塞進棉衣口袋,找了位置坐下,朝掌心哈氣取暖,手機又震動。興沖沖地點開看,見桑青時的回複只有簡短兩個字:不用。
不懂桑青時是想說 “不用休息” 還是“不用拜訪”。
緊接着一條信息又進來:春節我去父母那。
這下意思就明晰了。
唐遠的雀躍的心情一下被澆滅了,握着手機又問:那小葉子呢?
桑青時:我帶回去,阿姨放假。
唐遠旁邊沒有坐人,否則一定會看出他就像根霜打的茄子,蔫頭耷腦的。
是啊,每個人都有家,過年有想去的地方,有能一起慶祝的人,只有他沒有。
公車劇烈搖晃了一下,一個沒留神,唐遠的手機脫手摔了出去。他唏噓着撿回來,幸好屏幕沒裂,想了想只回了一句:新年快樂。
桑青時發來兩個字:同樂。
唐遠又盯着對話框等了一會兒,直到手機安安靜靜地自動鎖了屏。
早一個月前唐遠打工的餐廳就接滿了年夜飯的訂單,除了老板和廚師只有一個沒買着回家火車票的大姐,一個指望三倍公資養仨孩子的大哥,和唐遠這個無家可歸,年過不過都一樣的可憐蟲留下來上班,結結實實從二十九早上忙到大年初三半夜,初四有其他人回來倒班,唐遠才有幾天假放。
他昨天下班晚,回來又收拾了一會兒衛生,洗完澡頭都沒吹倒下就睡,睜眼已經是中午。
把從餐廳打包回來的飯菜熱了熱端上茶幾,唐遠盤腿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邊吃邊有一搭沒一搭地看春晚的轉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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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連續響起提示音,唐遠擦了擦正抓着鹵雞爪的手解鎖屏幕。他怕錯過別人的拜年信息,一般都是看到立刻回複,哪怕是那種複制群發的不熟的列表好友。
班級群三十多個人正如火如荼地搶着紅包。
唐遠點開待完成的群公告,見是班長組織本地的同學今晚聚餐吃火鍋。記得他們班好像有十幾個本地人,就算只來一半,也夠組個局了。
退回聊天界面發現班長把所有本地的同學艾特了一遍,自己也在內。
自從姐姐姐夫出了事,唐遠的世界便天翻地覆,悲傷和忙碌占據了他整個生活,沒心情也沒時間參加班裏的活動。這次剛好有空,索性就答應下來,權當作過年也有人陪。
聚會約在晚上六點半,因為都是學生,便沒選高檔的地方,定在一家平價的自助火鍋店。
唐遠來得不早不遲,但其他同學貌似興致更高,早早就坐滿了包間,等到六點半全部人齊,算上兩個不是本班的正好十個人。
兩個編外人員其中一個是熟面孔,即班長的男朋友,準确說是未婚夫,同校建築系的,據說兩人青梅竹馬,初中在一起到現在還如膠似漆,他們這班同學早就見怪不怪了,已經當作自己人。
另一個也是班長帶來的,跟大家介紹說是她室友,同系大一的學妹。唐遠看她有點眼熟,但想不起來,打了招呼就沒再留意。
但那女孩似乎一直在朝他這邊看。
前半場大家顧不上聊天,只顧得上吃,後半場戰鬥力弱下來,筷子一閑話就越來越多。
唐遠沒什麽新鮮談資可提,見桌上拿多了的幾盤肥牛很浪費,就在一邊靜靜涮肉吃,一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地跟着大家的話題,偶爾有人問到他也會回應兩句。
有班長那對老父老妻日常秀恩愛還不夠,新年同學聚餐不知怎麽發展成了浪漫表白現場。不知是誰先帶頭起得哄,一對男女在席間大家的歡呼聲中确定了戀愛關系,當場手就牽到一起,塞了在場一衆單身狗們滿嘴糧。
唐遠也被這氣氛波及到了,悶頭吃肉時腦子裏冷不防地浮現出桑青時的臉。
桑青時那麽大歲數了還沒有對象,他不着急嗎?
坐唐遠旁邊的是一個他不太熟的男同學,叫齊磊,除了上課平常不大露面,看穿着和換着樣兒開來的車就知道是富二代,但跟同學沒什麽架子,還算好相處。
唐遠見他全程在和人發微信,餘光還瞥到他給對方發了好多小狐貍親親抱抱的表情。
真是滿屋子火鍋味都蓋不住愛情的香甜啊。
不知道桑青時看到這種場面會不會羨慕。
又過了十幾分鐘,旁邊傳來挪椅子的動靜,齊磊跟大家提前告辭,說家裏人來接他了。開門時,從唐遠的角度望過去,掃到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側影。
他收回視線,心裏覺得跟桑青時有那麽一點像。
“小萌,你換齊磊那邊坐啊,那邊沒有煙。” 班長揚着音調,跟她帶來的學妹指了指唐遠旁邊空出的椅子。
唐遠聞聲擡頭,見那個學妹已經拎着外套和包準備過來,主動把齊磊的餐具收到身後的推車上,給她騰出塊兒桌子。
那個叫小萌的女生甜甜一笑,“謝謝學長。”
唐遠随意道:“不用謝。”
方才這個學妹就一直朝着他這邊看,唐遠以為她在看齊磊,畢竟帥哥嘛,又是很會打扮很搶眼的那一類。這會兒小萌從他對面換到了他旁邊,視線依舊灼人,唐遠才意識到她可能在看自己。
他只好假裝沒注意到,低頭認真吃肉。吃到都開始撐了的時候,小萌突然湊近了開口:“學長,我可以加你微信嗎?”
唐遠差點噎到,抓起眼前沒怎麽動過的啤酒就猛灌幾口,不少泡沫順着嘴角溢了出來。
小萌見狀遞給他一張紙巾,無辜地問:“學長,我有那麽吓人嗎?”
唐遠臉憋得通紅,又慌又窘迫,攥着紙巾連連搖頭,“不是不是!沒有沒有!”
“你掃我還是我掃你?” 小萌已經把手機伸到了唐遠眼前。
唐遠沒當面拒絕過女孩子,臨時組織不出語言,又不好晾着人家,只得從身後背包裏翻出手機點開微信,艱澀道:“你掃我吧。”
小萌動作利落地掃碼加好友,還緊盯着催促他:“學長你點一下通過。”
學妹活潑健談,唐遠又容易害臊,頻頻跟不上她對自己的好奇和打聽。吃又已經吃不下了,實在應付不了只能低頭假裝喝酒,一小口一小口地抿,不知不覺抿了三瓶下去。等到聚會尾聲大家都是酒意微醺剛剛好,就唐遠一個人喝高了。
不過他醉相不明顯,就是沒精打采的,看着眼皮重,給別人以為更像是困的。
從熱火朝天暖意十足的火鍋店出來,衆人皆是忍不住在正月的寒風裏裹緊外套,很快便散了場。有兩個女生是家人來接的,有住得近的搭伴拼車,情侶們手牽着手有說有笑地離開。小萌是班長帶來的,也跟着班長一道回去了。
夜初起,人聲靜,熱鬧散場後的冷清最愛戲弄孤獨的醉酒人。
唐遠獨自坐在車站的長凳上,看着一輛輛到站的公交車發呆。門開了又關,燈亮了又暗,有人上車,也有人下車,匆匆經過他眼前融入夜色。
枯坐着放空了很久後,被街上一聲汽車的鳴笛驚回一縷魂,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該坐哪路車回家。
來的時候坐的哪路車來着?
想不起來。
酒精阻斷了他的思考能力,不過幸好還知道摸手機出來查路線。
班級群重新熱鬧起來,有發照片視頻的,有祝福今晚那對新晉情侶的,不能出席的外地同學八卦地紛紛加入話題,也有睡得早的同學和大家道晚安。
唐遠點開看了幾眼,稀裏糊塗地坐上一輛車,思維又陷入飄忽。
他不知道在車上一路是怎麽過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下的車,只覺得眼前路都熟,卻怎麽走也找不到他家那棟老公寓。
冷風襲襲,又濕又涼,唐遠把半張臉縮在圍巾裏,感覺每一步都似跋山涉水,看不到頭。正當走得絕望,忽然認出眼前一圈銀漆尖頂的矮栅欄,綿延向前圍着一棟兩層的房子,樓上的窗戶裏還透出一些光。
直照進了唐遠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