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唐遠和桑青時協定探望桑葉的時間是每周六下午,他下了班直接過來,呆到傍晚,一般碰不上桑青時,或者桑青時回來,他正好要走。
上次留下吃飯和過夜純屬偶然。
可桑葉哪懂個中緣由,開了第一次的頭,就會次次都期待。
拗不過軟磨硬泡的唐遠多留了頓晚飯,阿姨很歡迎,桑青時也沒意見,左右就是加雙筷子的事。
“青時哥哥,湯圓今晚可不可以在我們家睡?”
為了舅舅能和他們 “一起住”,桑葉趁唐遠一個不備又抱上了桑青時的腿。
“不可以的小葉子。” 唐遠趕緊把他拉過來,壓着聲音說:“舅舅不能住在這,舅舅得回家了。”
桑葉可憐巴巴地望着唐遠,“可我好想跟你一起睡。”
說完求助似地向桑青時投去一眼,還拉着他的手晃了晃,希望他能把唐遠留下來。
“不行。” 桑青時沒有幫他,“你不可以和湯圓一起睡,男人要學會獨立,第一步就是要自己睡覺,明白嗎?”
小朋友癟着嘴,失落又懂事地點點頭。
桑葉很崇拜桑青時,覺得這個哥哥無所不能,自己長大要是也想成為那樣的男人就得聽他的話。
桑青時不是想要桑葉的服從,見到那顆沒精打采耷拉着的小腦袋,想到他才失去父母,又離開了唯一的舅舅,鐵石心腸也有松動。
桑青時不會哄小孩兒,想了想,蹲下身與桑葉平視,語氣緩下來:“你要總是叫湯圓陪你睡,就不會有湯圓舅媽了,知不知道?”
說話間似有似無地掃過唐遠。
唐遠一把捂住了桑葉的耳朵,難為情道:“桑先生你怎麽能和小孩子說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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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青時沒接話,顧自看了眼時間,神情冷淡地下逐客令,“你快回去吧,小葉子該洗澡上床了。”
唐遠松開桑葉,低低哦了一聲,轉身去拿自己的包和外套。
他走得很匆忙,匆忙到忘了把學妹送的鑰匙扣帶走。不過沒關系,他不打算加那個微信,也就不知道該還給誰。
臨江的晚風濕涼,穿再厚的衣服都吹得透。桑青時的別墅離公車站步行有段距離,唐遠一路不停地攏外套,朝手上哈氣,又等了好一陣才坐上車。
車內光線昏暗,乘客不多,唐遠瑟縮在一個角落,呆望着漸濃的夜色出神。窗外倒退的風景是他每個周六晚上的必經之處,已經看過很多遍,沒什麽好再看的。
心裏有種說不清的悵然,從桑青時催促他離開的時候就開始了。
大抵人與人的交往都是如此,開始的生疏不覺得什麽,可看過了笑臉,嘗到過甜頭,就再不能習慣回到一開始的距離。
他還以為他們是朋友了呢。
但好在唐遠是個心裏不壓事的人,否則他這麽多舛的命途,能安然活到現在都是奇跡。
他已經記不起父母的長相,卻堅信他們有着不能獨活的愛情。姐姐疼他,明明到了可以獨立生活的年紀,為了陪他在福利院跟着住了兩年。之後他得到過許多社會上好心人的幫助,生活和學習才能維持下來。再後來,姐姐在大學裏遇上了姐夫,姐夫很愛姐姐,愛屋及烏,不介意他這個拖油瓶,和姐姐一起到福利院辦手續把他接了出來,後來不顧家族反對跟姐姐結婚,第二年還升級做了父母,無微不至地照顧着小葉子。
無論是這世上哪一種愛,唐遠都最知道它們本真的樣子。他聽過,見過,遇上過,便從不質疑人和人間的情感,并對所有細微的善意心存感恩。
何況桑青時幫過他很多次,甚至借給他一筆巨款渡過難關,今天還說請老師教他彈鋼琴。
唐遠這麽一想又不難過了,想和厲害的人成為朋友,自己也得成為厲害的人才行啊。趁着到家不算晚,他洗了個澡便一頭紮進書堆裏複習,下周的期末考一定得考好,這樣假期才有心情好好學琴。
桑青時則是一頭紮進了健身房。
他喜歡運動帶來的揮汗如雨的快感,習慣以此解壓,或者同時思考一些事。他過去的壓力通常來自對事業的野心和高标準,思考的事也大多圍繞着生意場。
自從家裏多了一個孩子,他發現自己的重心有了些許偏移。
與原先預想的不同,孩子雖不需要他親自照顧,卻一樣會分走他許多注意力,尤其當這孩子還有個唐遠這樣的親戚。
年少,天真,老實,沒什麽社會經驗,人生尚還需要引導,卻已經沒有了可以引導他的人。桑葉與他感情深厚,喜歡親近這個舅舅,他的一言一行桑青時都得把關,不可能真就視他為毫無瓜葛的人。
從某種意義上講,自己是唐遠唯一一個勉強算是沾親帶故,能夠得着的大人。所以當他進了派出所向自己求助也并沒感到很意外。
但桑青時也認定,他們的關系就該止步于此,再朝前半分都是自找麻煩。
說出自己的取向容易,讓別人接受卻難,把別人變得同自己一樣更難。
他對一個靠着張臉四處招惹小女生的直男沒有意見,只是注定不會列進自己的選項。哪怕承認自己對唐遠起過心,動過念,那也不過是食色性也,人之常情。
保持距離即能解決。
桑青時只在跟鋼琴老師定好上課時間後短信通知了唐遠一聲,便再沒有和他來往的打算。
期末複習耗掉了唐遠打工之外的所有時間和精力,幸好最後考得不錯,把前半學期拉低的平均分提了上去,順利拿到學分,算是可以踏實地好好過一個年。
每周一堂的鋼琴課成了除探望小葉子外他最期待的環節。
只是次次去都再沒有碰見過桑青時。
他沒有音樂基礎,但老師說他天生樂感還不錯,跟節拍很快,多練練識譜和指法年前有希望把第一本入門的書學完。
學校寒假裏音樂室是照開的,唐遠找了份早上在超市理貨架的臨時工,下了班就去學校練琴,吃個午飯再去餐館打工到傍晚,日子過得緊湊忙碌。
臨近農歷年關,鋼琴老師不是本地人,和唐遠說下周要回老家過年,要元宵節後的那個周六再來給他上課,唐遠才開始認真思考今年的春節要怎麽過。
每逢佳節倍思親,他的确注定不能過一個好年。
超市老板不知道他的家庭情況,跟送其他員工的一樣送了他幾張福字和一副春聯,他收下後默默塞進了衣櫃深處。
小時候父親過世的那個春節家裏就沒有貼春聯,第二年初母親也病逝,姐姐把房子賣掉還了欠親戚的醫藥費,他就只能在福利院的大門上見到朱紅掃墨的年味,直到姐姐有了家,他才又有了家。
如今那個家成了冷清的空房子。唐遠怕孤單,還買過兩條小魚來養,沒到一周就接連翻了肚子,他就再沒敢往家裏領過活物。
桑葉已經穿上了喜慶的紅色年服,胸前挂着兩顆從領口垂下的白毛球,乖乖在一旁搭積木等唐遠下課,之後又纏着他念了一會兒故事才同意他回去。
臨走時阿姨拿出一個紅信封,說是桑青時托自己給他的。
唐遠不解地問:“是什麽呀?”
“桑先生給你的壓歲錢。” 阿姨笑着遞給唐遠。
“我不能要。” 唐遠一下縮回了手。
如果是錢,那看厚度應該是不少的。
阿姨直接往他手裏塞,“過年的紅包哪能不要啊,讨吉利的。”
人家都那麽說了,唐遠不好再推三阻四,兩只手拿好信封,恭恭敬敬道:“那我等下打個電話謝謝桑先生。”
說完又像反應過來什麽,沖着阿姨一臉疑惑:“不對呀,我才是長輩啊,為什麽是桑先生給我壓歲錢,不應該我給他嗎?”
阿姨噗嗤一聲笑了,“他那個歲數收壓歲錢不合适啦,你還能收幾年,快拿着吧。”
唐遠茫然地點了點頭,“那謝謝徐阿姨,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