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 (2)
情漠然,眼神放空,對人愛理不理。
一般的前輩選手對于黃少天就算不熱絡,但至少還表現得比較重視。畢竟黃少天的實力擺在那裏,将來必定是會在職業圈大放光彩的人。
可是葉修那時候根本懶得理他,反而對喻文州很上心,黃少天被他鹽的次數多了,也就看這個人越來越不爽。
不過後來兩人越處越熟,經常勾肩搭背,雖然黃少天還是時不時被鹽,但是已經不會因此跟葉修生氣。
畢竟葉修這個人有時候就是鹽,這還真改不掉。
所以黃少天覺得剛才的葉修就挺鹽的。
剛才黃少天轉頭看到吳雪峰的時候,他第一反應是去看葉修是什麽反應。
可是什麽都沒有。
葉修的表情就像以前抽太多煙被吳雪峰唠叨的時候一樣鹽。
既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也沒有悲傷之類的情緒。
黃少天稍微有點擔心。
在他看來這樣的葉修有點不對勁。
但也許這又是一個他所不了解的葉修,也許葉修在吳雪峰面前的樣子是自己從來沒有領略過的。
黃少天就這樣有一茬沒一茬地胡思亂想着,直到葉修在店門外喊他的名字:“你看好了沒啊,快點出來,車要開了。”
“哦哦哦。”黃少天稍微有點驚慌地應道,心想葉修這貨出現的也太突然了,他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黃少天即将走出店門之前忽然發現那個指甲剪一直被自己捏在手裏,店員看他的眼神很是疑惑。他臉一紅,趕緊掏錢把指甲剪買下來,雖然他不知道自己買個指甲剪要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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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大巴的方位走去的時候,黃少天回頭看了幾眼,沒有看到吳雪峰,他大概已經離開了。
“喂,你們剛才聊了些什麽啊。”黃少天用肩膀撞了一下葉修。
“沒聊什麽。”
“我靠,你怎麽又敷衍我!”黃少天勃然。
“我沒有。”葉修的口氣淡淡的,“那麽久沒見面了,突然之間能有什麽好說的。”
黃少天啞口無言。不可否認葉修說的還挺有道理。但是在黃少天看來,葉修和吳雪峰的關系應該是極其密切,在異國的偶遇即使沒有喜極而泣,那也至少得喜上眉梢那才對得起他們曾經相伴三年的深厚交情。
可是葉修的表情過于冷淡,就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讓黃少天的心中産生了些許異樣。
他忽然有點搞不懂葉修的內心到底是怎麽想的。
他以前偶爾會覺得葉修是一個薄情的人,但後來相信葉修大概只是鹽含量嚴重超标,可是不可否認的是,他大部分時候的想法都和葉修背道而馳。葉修是一個思想極為成熟的人,而他則像是一個思維尚在成長期的青少年。他會為隊友的轉會離隊感到悲傷憤怒覺得這一切不可理喻,即使這在來來往往的職業圈中是相當常見的事。他想這種事如果被葉修給碰上,那葉修定是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黃少天有時候覺得,要跟葉修這人處得熟,一定得死纏爛打才有效。而且如果他們之間有一百步的距離,那他一定得實打實地走完那一百步,別抱有自己走九十九步讓葉修挪一小步的心思,因為葉修肯定是連那一小步都懶得動彈的。
如果葉修就這麽退役,就這麽離開,那他是不是就會被隔離在葉修的生活之外看着葉修越走越遠?畢竟他們之間的聯系,從來就只有榮耀。
黃少天忽然變得很安靜,安靜到讓葉修感到詫異。
“你怎麽了。”葉修斜眼看黃少天。
“沒怎麽。”黃少天眨眼的頻率有些快,“我在想我剛才買的那指甲剪好不好用。”
葉修懶得去拆穿黃少天那拙劣的謊話,他用那雙仿佛能夠洞悉一切的眼睛把黃少天上下打量一遍,然後像是沒事人似地轉回了視線。
黃少天松了口氣,又有點失望。
隔天兩人就選擇不再跟團,剩下最後的兩天行程他們準備自己随便逛逛。黃少天提議去箱根的大湧谷,葉修沒什麽意見,随黃少天喜歡。
到達的時候天黑了一半,主要是葉修早上起得比較晚,洗洗吃吃之後也就搗騰得晚了。
兩人買了一盒當地的特産黑玉子,也就是溫泉蛋的口感。大湧谷的夜景很漂亮,用葉修的話來說就是比較下飯,讓他一口氣吃了三個黑玉子。
大湧谷是火山口遺跡,硫磺味濃厚,聞得多了讓人覺得不舒服,黃少天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黑色的口罩給葉修戴上。
他把細帶卡在葉修的耳後,狀似不經意地撫摸了一下葉修柔軟的耳垂。
“你的呢?”黃少天幫葉修戴上後就繼續往前走,葉修扯了扯他的袖子。
“我就帶了一個。”
葉修沒有在說什麽,他不可能說出“你只有一個你幹嘛還給我”的矯情話,他只是捏了捏黃少天的手心。
“明天就要回去了。”黃少天說,“時間過得真他媽快啊。”
“是挺快的。”
“回去以後就見不太到你了吧。”
“你就那麽想見我?”
“嗯。”
黃少天出人意料的回答讓葉修一怔,他看了黃少天一眼,黃少天的臉在半明半昧的光線下顯得分外誠懇,讓人産生一種深情的錯覺。
黃少天也沒有給葉修說話的機會,他自顧自地唠叨:“說實話我覺得老葉你這次出來肯定不是想出來玩,不過你肯定是在利用本劍聖的善心來陪你就是了。雖然我不知道你在煩惱什麽,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麽亂七八糟的,但是我和你說,不要以為你退役了就能甩開我了,就算你退役了,本劍聖也不會停止在QQ上抖你在手機上call你天天給你發短信在微博上at你,所以就算你退役了,我也還是不會放過你,不管你還玩不玩榮耀,我都把你當作最重要的那種人。”
黃少天的眼神太認真了,葉修伫立在原地被他看得臉上發燙。
他們所在的地段人煙稀少,寂靜得像是已入深夜,黃少天這段抛棄羞恥心的直白使得空氣都顯得凝重起來。
“你煩死了。”過了一會兒,葉修好像是笑了,悶在口罩裏聽不真切。但是黃少天看到葉修的眼睛微微眯起,亮得驚人,就好像太陽的光星星的光萬物的光都掉進了他的眼睛裏。
然後黃少天傻愣愣地說:“葉修,我想親你。”
接着就自說自話地湊上去,摘了口罩給了葉修一個吻。
嘴唇是柔軟而敏感的器官,接觸的時候似乎能夠連結到喜悅的神經,在腦海中訇然炸裂。
黃少天一邊親還一邊含含糊糊地說:“我就是忽然想親你了,你別想太多,我沒有別的意思。”
葉修啞然失笑,黃少天被笑得臉紅。
第二天他們在機場告別,一個飛G市一個飛H市。
葉修在旅館買了個箱子,用來裝給興欣成員們帶的伴手禮還有藥妝。
回到上林苑的時候,葉修放下了箱子,然後跟所有人告別。
陳果這次沒有再哭,微笑着接受了葉修的決定。
如果說分別只是重逢的開始,那麽所有人最終還是會走到一起。
哈士奇葉銳銳和英短葉小洛被留在興欣,君莫笑的帳號卡也留在興欣,葉修像來時一樣一身輕地離開。
兩個星期後第十一賽季正式開始,第一場比賽中被選作直播的就是嘉世對興欣。
陳果坐在臺下,心中感慨萬千,她不知道葉修在不在看,但她知道正是因為葉修,這兩支戰隊才會在此時一起站在這裏。
第十一賽季就像每一個賽季一樣普通地開始,普通地進行了一半,然後普通地過了半年,沒有什麽特別的消息。
剛開始的時候,每當興欣的記者會召開,總是會有記者問葉修的離去對興欣造成了怎樣的影響。
直到後來興欣在一場場比賽中表現出了越發成熟的大将之風,這個話題也就漸漸塵封。
而葉修這個名字被提起的次數也就越來越少。
轉眼到了第二年的五月二十九日,榮耀的官網論壇上貼出了一段視頻。
視頻的點擊率一路飙升,漸漸地在職業選手之中也成為了話題。
視頻的标簽是葉修,還有榮耀。
視頻的內容大多是粉絲的自述,還有那些葉修創造出來的經典比賽片段。
他們有的人尚且年輕,有的人已經為人父母,有的人訴說他們從當初還在上大學時就喜歡葉修,現在已經一不小心有了啤酒肚,有的人曾經不再關心榮耀,但因為葉修在第十賽季的回歸再次點燃了他們對于榮耀的熱情。
視頻裏有一段興欣第十賽季總決賽時的觀衆席錄像,興欣的聲援人群中有不少已經不再年輕的人,有穿着西裝打着領帶的人,還有人抱着孩子,但是他們比誰都熱情比誰都激動,他們吶喊歡呼,他們的口中頻繁地出現葉修的名字。
他們大叫,他們抱在一起哭泣,在興欣終于奪得冠軍的那一刻。
【感謝你,一直以來我們心中的英雄。
永遠不會忘記,你創造的榮耀。】
陳果看着這行字,大晚上的一個人坐在電腦前哭成狗。
原來有那麽多人都像她一樣,對那個人有無盡的想念和感激。
很多年後陳果也不會忘記,曾經有那麽一個人,有許多讓人難以忍受的臭毛病,嘴巴很壞,為了一件稀有材料能不擇手段,那個人做出來的很多事都讓她看不慣,包括那些随随便便亂七八糟的生活習慣。
但是那個人又總是在不知不覺中用意想不到的方式對人溫柔,無論何時一直淡定自持,在那個人的身邊讓人覺得安心而值得依靠。
那個人曾經是她的偶像,後來是她的戰隊隊長,再後來成為了她心中最了不起的人。
第二屆世邀賽如約而至。
這次的十三位隊員在機場和領隊見面。
“怎麽又是你?”有人似乎不太高興。
“呵呵,你以為我願意啊。”
FIN.
番外
從日本回國之後,葉修乘了隔天最早的一班飛機降落在B市。那裏的天空還是這麽不清澈,跟葉修十多年前離開的時候別無二致。繁華莊嚴的古都,行色匆匆的行人,空氣裏彌漫着忙碌的氣息。這是葉修在多年前曾經生活過多年的地方,說起來還真有點拗口。
從機場走出去,葉修沒有選擇打車,沿着樹蔭濃厚的街道緩慢而随意地走着。他沒有帶大件的行李,只有一個三葉草的黑色雙肩包背在身上,黑色的鴨舌帽在他的鼻翼以上投下陰影,而以下的部分被遮掩在了口罩之後。他穿着寬大的白色T恤,淺灰色的運動哈倫褲,腳踝處的收緊顯得很纖細,顏色鮮豔的帆布鞋是他身上唯一明媚的色彩。
其實就這麽看上去的話,他就像是一個在暑假來首都窮游的大學生,裸露在外的大半截手臂在陽光下白得透明,脖頸上滲出的汗也只是襯得他膚色白得健康,卻不會顯得狼狽。
當初葉修離開B市的時候順手牽羊走了葉秋精心準備的離家行李,他還記得那是厚重詳實的一大箱行李,行李箱大概是二十八寸的大尺寸。那的确是葉秋的風格,事先想好一切可能性,将可能會用到的物品悉數配備完全,但這種仔細認真卻反過來便宜了葉修。然而多年後再次踏上回家的路,葉修的行李已經減少到了只有一個雙肩包的重量,這大概是源于多年來的歡欣苦楚使得他一邊前行一邊舍棄,真正需要帶在身邊的東西越來越少,大多重要的關鍵之物已經融于心間。就像他即使披着寒霜與艱辛,也依舊懷抱一腔赤誠熱血,行走得優雅得體,不慌不忙。
一個半月多前的集訓使得葉修剛與B市打過照面,這十個賽季的過往也使得他在B市來往過不少趟數,但是他卻從來沒有一種回家的實感,就好像這個城市成為一個偌大而堅硬的整體,沒辦法輕易容納一個曾經舍棄它又妄圖再次回歸的個體。
就連第十賽季總決賽結束後他踏入許久未進的家門時,也沒有一種非常鮮明的回家了的感覺。也許是在外踽踽獨行太久,以至于家中的燈火過于陌生,讓他一時間有些恍惚。
然而這一次,似乎并不是這樣。他走在肆意生長的街邊樹木旁,似乎能夠在呼吸間重新找到往日的共鳴,面前的道路無形間似乎畫出一條看不見的線,指引着他在這條線的盡頭找到回家的路。
他混入B市龐大雄厚、細密如織的人流,像是芸芸衆生中最普通的一份子,像是離家多年的旅行者一步一步地前往那個熟悉的地點。
然而他終究是那麽的不普通,以至于總有人能夠一眼洞穿他的面容和身份。
“葉修。”
沉穩好聽的男中音,帶着B市特有的口音,不急不躁地響在他的身邊。
葉修沒有被吓了一跳之類的反應,也沒有以為是某個資深榮耀迷看破了他的層層僞裝認出了他是誰。因為他先認出了這個聲音,是個相熟多年的老熟人。
“這麽巧啊。”
葉修放慢了腳步,等在他身後幾步的王傑希與他并肩之後才恢複了正常的步速。
“你怎麽在這兒。”王傑希很平常地寒暄,輕描淡寫的語氣,似乎并不是真的在意為什麽會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偶遇葉修。
“我?我回家啊。”葉修就更随便了,就好像這件事人盡皆知一般。
王傑希的眉頭不動聲色地皺了一秒鐘,平淡地問道:“回家探親?”
“不是。”葉修側頭看向王傑希,就算鴨舌帽投下的陰影和口罩遮住了葉修的大半張臉,王傑希也還是一眼就捕捉到了葉修眼瞳中的黑亮,“就是回家,不走了。”
“哦,原來如此。”王傑希的反應堪稱平淡至極,一點都不驚訝的樣子,但是他看了葉修一眼,眼神中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卻又稍縱即逝得飛快。
“你這是要去哪兒?”葉修從口袋裏掏出了包小袋餐巾紙,拿出一張擦了把額頭的汗,夏日的烈陽很是駭人,悶在口罩裏的下半張臉悶熱異常。
“去超市裏采購點東西。”王傑希指了指幾步開外的超級市場,“我到了。那麽再見。”
“再見。”
像是人潮中再尋常不過的一場偶遇,偶然地相逢,适當地寒暄,然後禮貌地道別。
這并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但是王傑希在走前最後看了一眼葉修即将消失在人海之中的背影,還是覺得有些許的違和感。這大概是因為往日裏他們的相遇也好離別也好,大抵都與榮耀息息相關,大多都是賽場上的争鋒相對,他們的對話很少會有這麽平和,大部分時候都是充滿火藥味的。于是現在的平靜就成為了極其突兀的休止符,似乎在宣告往日時光的終結。
葉家的周圍種植着許多蘇鐵,葉修從未見過它們開花,不過也許是有的,只是那個時候他已經離開了家。
葉修走到家裏的大宅院時已經過了正午,他沒有跟任何人打一聲招呼地回來,一如他一言不發地離開。院子裏忽然傳來幾聲興奮的狗叫聲,然後一只毛色雪白的薩摩耶撒着歡朝葉修飛奔過來,舌頭吐着,一大只猛地撲在葉修身上,舔了他一臉口水。
“哎呦喂,你這臭小子知道你現在長得多大了嗎,還像以前一樣動不動就撲過來能行嗎?”葉修縱容地摸着薩摩耶的大腦袋,在它滿是白毛的頭頂心親了一口,接着遭受了薩摩耶更為喪心病狂的舔舐。
“小點你吵什麽呢。”熟悉的聲音由遠及近,“平常可沒見你這麽能吵。”
在屋內忽然聽到小點狂吠的葉秋有些詫異地走出來,結果看到小點直立着撲在一個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混蛋身上。
葉秋:“=口=”
葉修:“=__,=”
葉秋:“你……你你你怎麽回來了!”神情惶恐,活像是見到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呵呵,我還不能回來了?”葉修安撫着過度興奮的小點,看向葉秋的眼神是葉秋熟悉的樣子,葉秋的表情一直維持在“=口=”狀态,嘴巴一時合不攏,眼睛傻愣愣地眨巴了好幾下,葉修見狀哼笑了一下,琥珀色的眼仁中蕩漾着潋滟的明光,“瞧你那蠢樣兒。”
葉秋頭一次聽到葉修說他蠢卻不想去計較,反而有些緊張地咽了口口水:“你真的回來了?”
“诶我說你是這幾年開公司開傻了是不是,連你哥哥的話都不相信了?你們這些生意人真是缺乏對別人的信任。”葉修最後摸了把小點,然後示意它從自己身上下來,小點一向極通人性,用大腦袋磨蹭了幾下葉修後就乖乖地把兩只前爪子從葉修肩膀上撤下來。
葉秋呆愣在原地,算是終于反應過來,他那離家多年的混賬哥哥,今天好像是終于舍得回來了。
他是知道葉修半年後能夠複出的消息的,也在掙紮之後做好了再等幾年的思想覺悟,可是現在他好不容易築起的心理防線盡數轟塌,因為他那讓人不省心的哥哥忽然又不按常理出牌。
“等得很久了嗎?”他的哥哥走到他的面前,柔軟的指腹摩挲着他的頭皮,通過這樣的接觸,神經末梢好像激起了細微的電流,讓他從頭頂心到腳指頭都微微發麻。
“也不是很久。”
葉秋輕聲嘟囔,嘴角禁不住漾起一個傻笑。
在葉修的印象裏,他的母親一直是從容優雅又不失威嚴的優秀女性,所以當他走進家門發現他的母親看到他後眼眶竟泛起濕意的紅,他産生了少有的失措感。
葉修的父親正坐在沙發上捏着報紙,見到葉修,表情顯得相當驚訝,還有隐藏在驚訝之下的,被掩藏着的喜悅。葉父把報紙放在茶幾上,站起來走到葉修面前,然後狠狠地給了他一腦瓢,斥道:“臭小子一回來就讓你媽哭。”
葉修撓了撓自己的腦袋,扯出了一個不太好意思的笑,像是一個犯了錯後被責備的大孩子。
正好到了午飯時間,他們像是尋常的一家人般坐在一起吃飯,似乎這麽多年來一直都是如此,似乎葉修從來都沒有離開。
下午,葉修和葉父下圍棋,葉秋在一邊觀看,葉母窩在沙發的一角打着毛線。時間似乎被拉得很長,靜谧而安适。圍棋落下的聲音帶着經沉澱後的清脆,成為這個空間裏最突兀的音符,過了一會兒,傳來了水燒開的嗚嗚聲,葉母用熱水給他們一人沏了一杯毛尖,鮮綠細直的茶葉在熱水中輕微地翻滾。
午後的陽光從窗戶外穿進來,輕柔地打在他們的身上,意外地沒有那麽灼熱。在這個夏天的末尾,一直以來有太多遺憾的故事似乎終于圓滿。
晚上葉修剛躺到床上将要入睡,門忽然被推開了,葉秋拿着個枕頭站在門口,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看他。葉修從小最受不了葉秋這副樣子,雖然葉秋長大後經常喜歡跟葉修嗆聲,但是他還很小的時候卻是實打實地以兄為天,也經常以這種眼神看着經常不帶他玩的哥哥。因為每當他露出這樣的眼神和情态,他那比他成熟一大截的哥哥總是會露出受不了的表情,然後放慢腳步,等着自己趕上他。因為他那看上去不近人情的哥哥其實是一個很容易心軟的人。
葉修一臉面癱地看了站在門口的葉秋幾秒,最後妥協似地往裏挪了挪自己的身體,算是給葉秋騰出了一個位子。
葉秋歡天喜地地爬上葉修的床,努力掩飾自己臉上的笑意。
就這麽并排躺了一會兒後,葉秋忽然開口:“你怎麽就突然回來了。”
“怎麽,你不歡迎我?”
“……不是,就是太突然了。”
“嗯,就是想你了,然後就回來了。”
“你還能再假一點嗎?”
“假得很明顯嗎?”
“太明顯了。”
“呵呵。”
空氣複又歸于安靜,葉秋以為這一次葉修又是像以前一樣虛晃一招後掩藏了真實的說法,如他一貫的神秘莫測半遮半掩。
只是這一次葉秋卻不打算橫沖直撞地盤根問底。因為葉修現在已經回來了,是真的回來了,不打算走了,對于他來說沒有什麽比這還要好的事了。
說實話直到現在葉秋還是無法從沖擊中回過神來,因為了解葉修的人大概都和他一樣,以為葉修會在半年後卷土重來再次披荊斬棘。可是葉修沒有。葉修只是像當初決定好的那樣平平常常地回家,似乎這是理所當然的事,連個通報都沒有。
不管葉秋長到多大,不管他有了怎樣卓越的能力,他都還是像以前一樣習慣性地去猜測葉修的心思,然後陷入一片撲朔迷離的迷霧。所以他這一次決定不再猜了,因為葉修已經回到了他的身邊,他能夠感受到幾厘米外的那個人散發出來的讓人迷戀的熱量和氣味,仔細聽的話還能聽到那人輕淺卻清晰的綿長呼吸。沒有什麽比觸手可及更令人感到安心和愉悅,他想他們還有很長的未來讓他們去填補那缺失的十幾年。
“不要再走了。”葉秋小聲地嘟囔了一句。
“嗯。”
“……”
旁邊傳來的回應讓葉秋吓了一跳,他方才以為葉修已經睡着了,這才說出了那有些肉麻的話。
“不會再走了。”誰知道葉修比他更肉麻,居然還把手伸過來捏了捏他放在身側的左手,“免得你大晚上哭鼻子。”
“靠。”葉秋用力地捏了把葉修還沒收回去的手,“誰會哭啊混蛋哥哥。”
“你小子到底是什麽時候學會說這種話的?”葉修漫不經心地問道,“我走的時候你雖然也進叛逆期了,但可沒見你這麽跟哥哥說話啊。”
“呵,在你不知道的時候。”
兩人閑碎地說着話,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睡了過去,等到第二天清晨,葉秋憑着規律的生物鐘在七點半左右準時睜開了眼,正好看到葉修被早間陽光照得明亮的臉。
纖長濃黑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抹陰影,安靜而平和地睡着。
這樣的光景讓葉秋在那一瞬間竟有了想要流淚的沖動。
與王傑希的再次相遇純屬偶然。那天葉修被看不慣他總是宅在家裏的葉父強行趕出家門,正無所事事地在街上閑逛,忽然就和王傑希打了個照面。王傑希穿得很居家卻不會顯得随便,手裏還拿着超市的塑料袋,看到葉修後明顯地愣了一下,還是葉修先打的招呼。
“又這麽巧。”葉修朝王傑希揮了揮手,王傑希對葉修點了點頭。
他們的交情不算太淺,所以在幾秒的沉默後決定一起找個地方坐坐聊天。正好附近有一家人少冷清的星巴克,兩人也就走進去随便點了杯喝的,坐在最角落的地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王傑希注意到葉修長得有些長了的劉海,注意到他穿的短袖襯衫是價格不菲的尖端貨,注意到他的臉不似先前的虛胖蒼白反添一份健康的血色。
王傑希這些日子裏時不時會想,離開了職業圈的葉修是否會有一段十分低迷的過渡期,畢竟任誰來看,這個人的光芒只有置身于榮耀之中才能被放到最大。可現在想來,葉修此等妖孽畢竟不是凡夫俗子,又怎麽會有低落沉寂之說。他想葉修之所以光芒萬丈,那是因為這人從不知放棄為何物,将自己熱愛之物貫徹始終。那不是橫沖直撞的偏執,而是認真執着的深愛。
王傑希認為葉修必是經過深思熟慮後才有了這一系列的決定。對于每一位職業選手來說,何時離開,又到底在哪裏留下,着實是一個嚴峻又現實的命題。而面對這個略顯殘酷的命題,每一個人都會有不一樣的選擇,無關對錯,只是人生中必不可少的中轉站。沒有人能夠一直伫立于那滿載榮耀的戰場,應該在哪一站離開,确實是每一個人都會思考無數次的問題。
無論是誰都能夠看出,葉修還遠沒有到達終點站,即使如此他也還是選擇提前下車。
但是王傑希知道,葉修肯定比誰都不舍得離開。
說實話,在王傑希剛進入職業聯盟的時候,他是對葉修是不怎麽感冒的。那個時候的王傑希是一個時代的天才,他那詭谲而捉摸不透的打法讓不少職業選手前輩都頭痛不已,那是王傑希喜歡的打法,變幻莫測難以推敲,讓他在賽場上感受到了酣暢淋漓的快感。與此相反的是那位在獨攬二冠的前輩,那俗套而務實的打法,讓王傑希根本無從欣賞。
所以第一次見到葉修的時候,王傑希也只是随意地瞧了一眼,瞧了一眼人群中那個蒼白清瘦的,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男人。也是真的沒有什麽特別的。
後來葉修曾在選手通道和當時年少的王傑希相遇數次,說出的話也不太中聽,說得最多的就是旁敲側擊地表示:你在個人賽中會是殺招,而在團隊賽中可就是雙刃劍。
當時的王傑希心裏确實是不太舒服的,他心想這位前輩除了打法俗套之外還實在是不太會做人。
可就是這麽一個人,用俗到不能再俗的打法,再次奪得了一個冠軍。
過了很久以後,王傑希才發現,這人并不是真的俗不可耐,他只是有一顆比誰都渴望勝利的心,為了那唯一的目标,其餘的東西都沒有什麽所謂。他不會為了迎合粉絲而故意在比賽中炫技,即使用了猥瑣流的卑鄙手段引起倒彩也不以為意,他的眼中僅有勝利而已,正是因為這樣純粹無垢的赤誠,他才擁有了比誰都豐厚的勝利與榮耀。
同時王傑希也發現,在那個誰人都對他極盡溢美之詞狠狠誇贊的年代,唯一提出漏洞的葉修說出來的話卻最是忠言。
葉修這個人在賽場上不擇手段都要取得勝利,但在場下卻從不吝啬于給後輩最走心的忠告。
王傑希偶爾會覺得葉修是個溫柔的人,但是這種溫柔并非是廣義上的溫柔,而是一種若隐若現的珍稀物種。任何與葉修不相熟的人都不會覺得葉修其人能與溫柔這個詞沾上關系,所以那些像他一樣覺得葉修溫柔的人大概都有一種在平地中挖出金礦的不實感。
王傑希對葉修的印象,就在這樣的緩慢發掘中,緩慢地變化。
而在這漫長的過程中,王傑希在某一時刻忽然發現自己對葉修的情感和想法似乎在不知不覺中産生了微妙的變化。那種變化稍微有點奇怪,卻在時間的沉澱下越積越多,并非一蹴而就,但一直都在細密慎重地成長着。
王傑希承認自己喜歡上了葉修,而他對葉修的喜歡是成熟的,沒有欲說還休的遮掩,也沒有妄圖斬斷的猶豫,不是情窦初開的青澀,也不是小心翼翼的膜拜。雖然他說不清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葉修的,也搞不清楚葉修最吸引他的究竟是哪一點,但是這種喜歡又好像發展得相當順其自然并且順理成章。
當然,王傑希也曾經困擾過自己為什麽會喜歡上葉修,這沒有任何預兆的事件他完全不知究竟情起于何處。
然後某一天王傑希随便翻閱文摘的時候看到這麽一段話,
“某年某月某日,我看了你一眼,并不深刻。某年某月某日,意外和你相識,無關心動。卻怎知日子一久,你就三三兩兩懶懶幽幽,停在我心上。”
他忽然理解了自己對葉修是怎樣的一種感情。
也許葉修就是這麽一個神奇的人,明明外表是顆滿是尖刺的果實,卻随着時間的流逝散發出馥郁的甜香,如果剝開他堅硬的外殼,可以看到他柔軟的內在,融化成綿軟的果漿,填滿心中的縫隙與溝壑。
所以葉修也就不知何時成為了他心中的寄居者。
王傑希和葉修的對話是片段式的零散,等到白色馬克杯中已經空無一物,他們的話題也就戛然而止。
偶遇之後還能夠坐下來談話的人都值得互相珍惜,因為彼此作為一個意外而來,卻能夠相互騰出時間與空間,把對方融入到這一段的生命裏。
“再見啦。”葉修壓低了鴨舌帽的帽檐,嘟囔了一句天氣真熱。
“再見。”王傑希看着道別過後就自顧自往某個方向走去的葉修的背影,這幾天莫名其妙的焦躁似乎忽然而然地就藥到病除。
他想起前幾天與葉修告別的時候,心中像是被挖走了一些什麽的空落。他以為那就是後會無期的真實寫照。
然而事實證明一切都不會輕易結束,他們存在于同一片天空之下,甚至就在同一座城市栖息,沒有理由從此思君不見君。即使不相信命運也不相信神明,就算偶然也好,巧合也罷,管他不現實也好,戲劇化也罷,但是人們總說真正應該遇見的人必然會遇見。
一度以為除卻榮耀以外兩人就再無聯系的王傑希忽然發現,人與人的相遇是件很不可思議的事,他忽然對未來有了那麽點期待,就算沒有通話也沒有短信,他們可能還是能夠以不同的方式相遇。
他像是一個守着樹根的人,等待着突然闖入的兔子。但說實話,這種感覺也并不賴。
他并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