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遠親來黛玉有依靠
一進廳堂,就聽賈母笑道:“怪道昨日晚上燈花爆了又爆,結了又結,原來應到今日。”只見裏外三間上房裏站了滿滿的人,都在歡歡喜喜地敘家常,也有說笑的,也有抹淚的,賈琮便徑直往裏走到賈母的正堂,撲面而來的一個眼神打得他魂飛魄散——正坐在主客位置上與賈母應酬寒暄的,不就是他上天入地遍尋不見的董教授嗎?
董教授橫空出世,讓賈琮如遭雷擊,半天才回過神來,上前給賈母請安,賈母便笑向董教授說道:“這是我的一個小孫兒,比寶玉還小一歲。”然後向賈琮說道:“還不快給林家嬸娘請安?”賈琮連忙行禮,口稱“林嬸娘”,林嬸娘便慈和地喚了賈琮起來,還送了筆墨綢緞等表禮。
然後賈琮便侍立旁邊,支着耳朵聽林嬸娘與賈母拉家常,黛玉小鳥依人一般坐在賈母身邊又是歡喜又是傷心,賈母一邊摟着她,一邊對林嬸娘說道:“我平生最疼的就是玉兒的母親,可憐她夫妻倆去的早,單留下玉兒孤苦伶仃地讓我好不心疼。”林嬸娘感同身受地說道:“老太太說的是,雖然我家老爺與過世的如海公是隔着一代的堂兄弟,究竟是在五服之內,如今也是姑娘最親近的人了。”然後便長篇大論地說起了林如海夫婦在世時兩家的來往。
原來林嬸娘的丈夫是林家遠方旁支,因祖上在四川做過小官,便全家遷去了四川,故此雖有書信來往,黛玉卻從來沒有與這家親眷見過面,如今林家老爺也早已殁了,家中卻還有兩個兒子,就是黛玉的堂兄,大堂兄林嘉蕤走科舉出身,六年前考取了進士,外放到南京做通判,因官聲良好,今秋京查一等,升遷到吏部,做了四品郎中,也算少年得志。二堂兄林嘉荃自幼不喜讀書,于時務經濟上卻很是來得,專好走南闖北地做生意,故此林家如今在川中也算是望族豪門。
本次因長子嘉蕤做了京官,便全家遷到京城,前些時派家人上京收拾房舍、安排布置妥當,然後林氏才帶着家中長幼,一路離川入京,路上在瓜州渡口遇到王仁一家、薛家兄妹,李嬸娘母女,以及邢夫人兄嫂一家,攀談起來就全是親眷,遂一路同行,今日進京又會齊了來訪投各人親戚。
黛玉便問:“怎麽不見兩位嫂嫂?”林氏笑道:“她們兩個小戶人家出身,見不得大陣仗,加之連日趕路疲勞,我打發她們家去收拾房子去了,過兩日自讓她們來見姑娘。”黛玉連說不敢,稱理當去拜訪嬸娘、堂兄堂嫂的,林氏便打蛇随棍上,立時敲定了後日一早,派車輛婆子來接黛玉去“家”裏坐坐。
寶玉在旁邊忽喜忽憂,一則是替黛玉歡喜,旁人皆有親眷,倘若此次沒有林嬸娘出現,怕黛玉又要自傷零落,一則又憂是因為聽到林氏一口一個“家”裏,俨然将黛玉當自家姑娘看待,仿佛住在賈家,不過是客居而已,所以心中大為不樂,卻是說不出來的,也就只賈琮能體會出一二他的感觸,然而賈琮此時真是豁然開朗,找到了組織,別提多麽舒坦痛快了。
賈府中人最會看人風色的,如今見林嬸娘穿戴舉止談吐不俗,且林家長子現是朝中官員,今日帶來的禮物又皆比其他人家的貴重,便不由自主地另眼相看。當下吃過合歡宴,賈母便留幾家親眷住,王仁和林嬸娘自有住宅,便都辭去了,只邢夫人兄嫂和李氏母女原為家計艱難,投親而來,自然求之不得地安置下來不提。
賈琮眼巴巴地看着董教授上轎去了,偏找不到個私下說話的空兒,心裏原急得貓兒抓一般,轉後一想,來日方長,自己将近一年的時間都等了,這兩日有什麽等不得的,也就靜下心來。果然兩天後,他放學回府時,遠遠看見一座酒樓之上,董教授微啓簾栊,朝他招了招手,見他看見了,便把簾子又放了回去。
賈琮連忙尋個借口,打發跟從的人在街邊的茶館等着,自己“噔噔噔”地幾步跑上酒樓,小二将他引入董教授的包間,推開門,可不是董教授,一幅富家太太的打扮,在閑閑地抱着手爐喝茶。賈琮掩上門說道:“董教授,我來了都快一年了,終于找到你了。”董教授輕輕笑道:“記得,以後只有林嬸娘,沒有董教授了。”她撥了撥自己手爐裏的灰,說道,“你才來了一年,我已經來了十年了。”
于是董教授便将自己穿越過來的經歷跟賈琮大概說了說。那日分開後,董教授又見到了黛玉死去的母親賈敏,賈敏重新将女兒托付了一番,董教授才被送回陽間,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已經是四川林家的未亡人了。原來這林家在川中勢單力弱,林老爺死時,家中只有寡婦孤兒,難免被外人觊觎,那林夫人着急傷心便在老爺的靈堂上哭背過氣去了,醒來時已經換了內瓤。于是董教授成了林夫人,這位林夫人憑着經濟學博士生導師的頭腦和手腕,很快将家業振興起來。又根據兩個兒子的禀賦,一個請名師專攻科舉,一個她親自指導經商,四年後長子進士及第,次子也成了商界的好手,林家豪富冠于蜀中。
待得林夫人站穩了腳跟,才細細打聽黛玉,知道年紀還小,況且林如海也不可能信任一個遠方的本家,勢必還是要将女兒托付給她外祖母的,因此林夫人便靜觀其變,直到今年為長子謀得吏部的缺,才舉家入京,要來翻轉紅樓。
賈琮聽得這番勵志故事,真比說書的都好聽,便問:“林嬸娘,那我能幹什麽呢?”林嬸娘瞅他一眼,說道:“好好讀書,以後自有你的用處——我看老太太的意思是将黛玉指給寶玉,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不知以後會如何,那寶玉的親娘王夫人可是滿心不答應的——我只坐了那麽一會兒子就看出來了,老太太能不知道?再看吧,總之是不能讓黛玉受委屈,我答應她母親了,而且神仙說了,讓黛玉這一世順遂富貴,我們倆才能有好果子吃,否則就等着下十八層地獄吧。”
賈琮打了個冷戰,連連答應,回去後讀書更加用功,這是後話不提。隔了一日,林家便派了下人車輛來接黛玉去玩兒一日,寶玉滿心裏不樂意,卻不能攔着,只在賈母那裏央求,務必答應了當天去,當天回,才放了心。
黛玉的車從側門進去,直到二門裏面才停下,小厮們都退出,換上婆子來打起簾子,林嬸娘已經帶着兩個兒媳在門口迎接了。娘們彼此見禮畢,親親熱熱地挽着進了正房,黛玉見林家府邸外觀素樸雅致,裏面樣樣家具擺設皆雅致有餘而華麗不足,倒是顯出當年蘇州自家那種書香門第的氣派,心中對于這門親戚的好感便又增了幾分。
當下落座獻茶,黛玉自然是随着林嬸娘坐在主座,然後重新與兩位嫂嫂見禮。大嫂董瑤是林嘉蕤的啓蒙老師的女兒,雖是出身貧寒的小戶人家,卻最是知書達理,老實穩重,溫和質樸。二嫂陸樂萱是前年才嫁過來的,比黛玉也大不了幾歲,看來性子很是活潑,娘家是蜀中的富商,然而沒有功名,嫁入這樣的官宦人家,也算是高攀,自然也是低眉順眼,看着婆婆的臉色說話行事——林夫人在娶這兩個媳婦之前,早已打聽清楚性格,且也算計得妥妥帖帖的了。并且在家中有言在先,只說黛玉父親當年對自家有大恩,且将半數家財托付,做為将來黛玉的陪嫁,自家就是以此為本錢,才将家業做大,兩個兒子和媳婦倒是都信以為真,對黛玉感激中帶着憐惜,态度自然與對平常的親眷不同——黛玉年齡漸長,加以本性聰慧異常,自然分得清別人态度的微妙不同,見這林家人尤其是林嬸娘真的是拿自己當女兒一樣看待,心中也是感動,她自去年父親去世,便常有身世飄零之感,在此找到依靠,自是求之不得,因此也很是心熱。
林嬸娘通達時務,知道交淺言深,并不适宜,因此對黛玉的将來和賈府的情勢并不多言,只關切黛玉的飲食起居,并一切家務銀錢往來,細細盤問。聽來卻知賈府雖待黛玉不薄,奈何府中出的多進的少,銀錢吃緊,已是不能跟當年相比了。又見黛玉身邊只有紫鵑、雪雁兩個大丫鬟,尚看得過去,其餘丫鬟要麽太小,要麽木讷不堪用,便将自己身邊細心□□出來的兩個大丫鬟送給黛玉,一個名叫碧葉,手藝甚巧,針線最好,一個名叫青芷,廚藝最佳,擅長烹茶煮粥,調弄小食飲品,兩個丫鬟過來給黛玉磕頭。
林嬸娘又告訴黛玉,這兩個丫鬟的月錢,不必從賈府的賬房中出,林家自會每月按時送去,就連黛玉房裏所有的服侍人等,也都可以從林家這裏再領一份月錢,只要她們好好服侍黛玉就好。跟着黛玉的衆人全都喜之不盡。賈府的規矩是每個小姐每月的月錢是二兩銀子,賈母還會額外補貼黛玉一些銀錢,雖然并不拮據,究竟不能随心所欲地花用,加之賈府近年因為省親連帶蓋花園子,把內囊都盡用了,黛玉也自儉省,不肯落人的褒貶。因此林嬸娘便命每月給黛玉送去二十兩銀子、二十吊錢,囑咐黛玉打賞賈府下人不妨手面闊綽些,那賈府上下都只長着兩只富貴眼,薛家母女在賈府過得風生水起,無非是因為手中散漫,打賞豐厚。這些事情黛玉之前如何不知,聽下人背後評論寶姑娘為人好等語,雖不忿也只能無可奈何,如今有人為她細細打算,自然感激不盡。
吃過晚飯,林嬸娘親自将黛玉送回賈府,又與賈母、王夫人等人客套了一番,方才辭去。從此後,雖然顧着賈母的面子,不好公然将黛玉的日常花用從賈府賬房轉入到林府開銷,但是衣飾飲食無不精益求精,四時幹鮮也源源不斷送到賈府來,逢年節送給賈府的禮品也很是豐厚。黛玉在賈府的體面自然是又進一層。便是王夫人,心中雖不喜黛玉,往常看賈母的面子不敢露出來,究竟是淡淡的,如今見林家豪富且林家長子的仕途通達,對黛玉在面上也重視親切了很多。至于其餘的丫鬟婆子,因往潇湘館去送東西或是傳話,得到的賞錢比別處豐厚幾倍,自然争着去奉承,這也是人之常情。
總之黛玉過得比先又舒心了好多。加之新來的碧葉心思靈活,能言善道,頗會猜測着黛玉的心意婉轉勸解,比紫鵑似乎更加貼心,而青芷雖然不言不語,卻真是很會烹饪,調粥弄水,兼以藥膳,黛玉的體質也比先前有所好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