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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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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淺一早就覺得蕭祈像一只大狼狗,靜靜站着的時候看上去很兇, 但只要稍微跟他說句話就能發現他是個老實又貼心的好男人。

他這樣乖乖點頭的模樣好溫順。

淺淺忍耐不住內心的溫柔,伸出手去摸在他頭頂,男人的長發束在腦後, 高高的馬尾蓬松順滑,她的小手輕輕在他發頂撫摸, 微笑道:“我只是跟他說了幾句話,心裏最信任的還是你。”

蕭祈擡起頭來看她, 眼神中露着幾分怨氣,吃味道:“你與他認識才幾天, 也能與他說的上話?”

這話問的淺淺也反思起來,昨天她還坐在花轎上等着嫁進侯府,哭得眼睛都腫了。

這才過了多久,她便離了那些噩夢,安安穩穩的躺在床上, 手裏還輕揉着蕭祈的頭發,輕松惬意。

或許是因為有他在身邊, 又或許是因為他府裏沒有那麽多束手束腳的規矩,淺淺來到這裏後幾乎沒有過戒備心, 哪怕被他抱在懷裏,也絲毫不擔心他會有什麽壞心思。

他可是蕭祈, 數次救她于危難之中,簡直就像她夢裏的大英雄。

淺淺腼腆的笑着, “可能是因為張麟是你身邊的人, 性格也很好, 我覺得他很親切……所以并不怕他。”

說着就見男人臉上黑雲更重,像只發現自家主人摸了別家狗的大狼狗,淺淺懷疑他從這裏出去後就會去把張麟訓一頓,趕忙安撫他:“我是因為信任你才想跟他說話的,不要吃醋了。”

她在這府裏本就是個外人,若是因為她的只言片語鬧的蕭祈與部下不和,就是她的過錯了。

“那……公主也跟我說說話,說些沒跟他說過的。”蕭祈試探着開口,聲音低啞。

吃醋的感覺很奇怪,他嫉妒張麟能大大方方的跟公主胡謅八扯,恨不得揍他一頓解解氣,但心裏卻更多的渴望淺淺能多依靠他一些,多看重他,給他更多的肯定。

撫在發頂的小手動作很輕,蕭祈卻無法忽視那若即若離的觸碰。

他想起了公主發燒的那一夜,迷迷糊糊間握住了他的手,一夜都沒有松開。

身着素衣的公主就坐在面前,烏黑的長發散在肩上,襯得她肌膚雪白,眼睛明亮有神,少女本就生的粉嫩可愛,小小一團縮在被子裏格外惹人憐愛。

許是回憶起舊事讓蕭祈有些心潮澎湃,他喉嚨發幹,擡手抓住了撫在他頭頂的小手。

白衣下露出的手腕纖細白嫩,蕭祈一只手掌就将她手腕輕松扣住,麥色的肌膚上隐隐凸起青筋,磨出粗繭手掌貼在她肌膚上,觸感有些粗糙,但讓少女更加無法忽視的是他掌心灼熱的溫度。

寒冬夜裏,外頭吹着冷風,屋裏燒着炭盆維持溫度,但身邊的男人卻像個大火爐,無論哪裏都是熱烘烘的。

淺淺體質虛涼,在冬日時常手腳冰涼,溫涼的手腕被他一握便像浸在了滾燙的熱水裏,又熱又癢,仿佛有一團火從他掌心燒進她的血液裏。

因為他突然的觸碰,她的心跳猛然加快,只覺得被他握住的地方快要被燙化了。

好害羞。

在心情變得更奇怪之前,淺淺從他手中把手抽回來藏進被子裏,盯着繡花精致的被面羞道:“說話就說話,別突然抓我的手啊……”

以蕭祈的力氣,很少有人能從他手中逃脫,可他舍不得握緊她,怕捏痛了她,才叫她輕易逃脫。

手心裏空了,火熱的溫度散去,蕭祈找回了理智,羞愧不已。

他這是發什麽瘋,怎能對公主動手動腳?

當初因為一時沖動對公主失了禮,那一巴掌雖然不疼但還是讓他心有餘悸,像現在這樣能和她坐在一起說話聊天已經是奢求不得的幸福了,他怎能再越界,讓她害怕。

看着縮在被子裏的公主,蕭祈自責低頭:“對不起,我下次不會了。”

淺淺本沒有要怪罪他的意思,聽他主動道歉,反而覺得是自己反應過度了。只是被抓了手腕而已,可是……他為什麽要抓她的手?

難道是……

淺淺眼睛一亮,主動問他:“蕭祈,你是不是不喜歡我摸你的頭?”

一般來說,有權有勢的男人都很在意自己的面子,蕭祈一個號令三軍的大将軍卻被她摸了頭,是覺得丢了面子才不高興吧。

“沒有,我很喜歡!”蕭祈脫口而出。

男人一雙眼睛真誠懇切,英俊的面容專注的凝視着淺淺,看着看着就羞了,骨感的手指不自覺的勾了勾自己的衣裳。

蕭祈感覺腦袋迷糊了似的,只要在公主面前就沒辦法認真思考,總說些奇怪的話。

要是她誤會了怎麽辦?

靜靜的等待着淺淺的反應,就見她恍然大悟似的點點頭,嘴角揚起明媚的微笑,輕松道:“沒想到你喜歡被摸頭啊,那我就放心了,我還以為你是讨厭我碰你才抓我呢。”

蕭祈立馬接話道:“公主想怎樣對我都可以,我絕不會讨厭公主。”

聞言,淺淺笑意更深,“你人真好。”

越看他越覺得像只大狼狗,一臉高興的樣子好像能看到他背後的大尾巴了。

不過,想對他怎樣都可以?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淺淺很樂意揉揉他的腦袋,然後還要摸摸他的臉,戳一戳他的睫毛……

視線順着思緒向下,從男人的下颌到脖頸,然後沒進鎖骨下結實的胸膛。

他穿衣服的時候看不出身形有多麽壯,反而在腰帶的勾勒下顯得身材精瘦,肩寬腰窄,比起那些身形瘦削的書生才子更有安全感,有一種野性的粗犷美。

那緊實的胸膛又硬又熱,靠在上面能聽到男人沉穩的心跳聲,她心裏也會感到很踏實,不知道正面抱上去會是什麽感覺……

淺淺很少有機會近距離接觸郎君們,見到他們也只是遠遠的觀賞,只當他們是山是水,從不會起這些不可說的心思,但蕭祈就在她面前,她能聽到他的呼吸聲,感受過他的體溫,還聽他傻憨憨的說那些玩笑話,惹得她胡思亂想。

怕也只有蕭祈會同她這樣聊天,說說笑笑,蠻有意思。

淺淺從不可說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對上男人認真的面龐,從他始終端正的坐姿和澄澈的眼神中,淺淺發覺他好像不是如她所想的在“說笑”。

“你是認真的?”淺淺歪了一下頭,有些疑惑。

“我不會對公主說謊。”蕭祈神情嚴肅,仿佛坐在面前的不是淺淺,而是一尊神像,他說的話不是朋友之間的聊天,而是對着自己敬仰的神祗發誓。

這話的分量有些重。

淺淺漸漸收斂了笑意:真要讓她做什麽都可以,那也太沒規矩了。

她小聲規勸:“蕭祈,你可以不用對我這麽好。”

蕭祈面露憂心:“我哪裏做錯了嗎?”

淺淺輕聲道:“倒也不是做錯了,但你現在畢竟是大将軍,手底下管着這麽多人,讓我留住在府上已經很不合規矩了,再對我這麽好,只怕旁人會誤會……哪怕你不在乎別人的眼光,也不要讓手下看輕了才好。”

在将軍府呆了一天一夜,淺淺沒有出府門也聽不到外頭的風聲,但她也能猜到外頭會傳什麽閑話,肯定不會是好話。

人人都長着一張嘴,她管不了別人愛說什麽,但蕭祈的親信和手下卻是将他們二人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裏,萬一被他們誤會,怕會影響到蕭祈。

蕭祈認真思索了一番,“公主是說張麟?”

淺淺點點頭,“也不光是他。”

聞言,蕭祈輕松的吐了口氣,笑道:“公主不必多慮,我手下的兵都是底層出身,對這些條條框框并不在乎。張麟原先是個廚子,進軍營做了一年夥夫後才轉成校尉,現在也不懂禮數,哪怕誤會了,也不會有什麽的。”

他們都是從北疆來的,思想和習慣跟京城的百姓不一樣,是她先入為主了。

淺淺擡手拍拍自己的臉:“也對,是我想太多了。”

卧房裏的蠟燭燒了一截又一截,兩人聊了小半個時辰,這段時間,廚房裏的藥也熬好了。

夜風吹拂着燈籠微微搖晃,照在路上的光影時停時動,下人端着熱氣騰騰的藥湯往主院來,送到院外就見一人正扒在院牆外朝裏面張望。

房間裏的燭光将二人的身影映在窗戶上,他們一會兒侃侃而談,一會兒靜靜對視,張麟趴在牆上豎着耳朵聽,只聽到個大概。

他本是乖乖離開的,但害怕将軍會等公主睡着之後跑到他院子裏揍他,才偷摸過來聽二人的牆角——将軍那麽在乎公主,他若是能偷聽到兩人之間的小秘密,那就是得到了保命的護身符啊。

在寒風中偷聽了好一會,鼻子都要凍住了,依舊堅持不懈。

他們兩個沒聊什麽秘密,說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越聽越沒意思。

按照張麟的猜想,将軍該是喜歡公主才對,有這樣獨處的好時機不耍點手段勾一勾美人心真是可惜了。

不自覺為将軍的憨直嘆了一口氣。

耳邊有腳步聲漸漸靠近,張麟警惕的轉過頭去,對上了端着藥走過來的家丁,一個地下,一個牆上,面面相觑,有些尴尬。

張麟一個潇灑轉身跳下牆來,理了理衣裳清咳一聲:“來送藥?”

家丁點點頭,好奇道:“大冬天的,您趴牆上不冷嗎?”

“你懂什麽,小爺火氣大得很,就得要冷風吹一吹才舒坦。”張麟挺直了腰板,說着就打了一個噴嚏。

家丁憋着笑,“看來您這火氣散得挺幹淨了。”

“怎麽那麽多話。”張麟揉揉冰涼的鼻子,從他手中把托盤奪過來,“我進去送就行了,你回去休息吧。”

“多謝小将軍。”

張麟猛然炸毛:“小什麽小,爺十九了!”

家丁順着他點頭:“是是是。”

踢走了家丁後,張麟端着藥走到卧房門前敲門,藥碗裏飄出來的熱氣沖到臉上,濃濃的苦味熏得他臉都皺巴了。

聽到将軍在裏頭傳喚後,張麟走進去,停在紗帳前,“将軍,公主該吃藥了。”

坐在床邊的男人起身,走到他面前來擡手撩開紗帳,臉都沒露,把藥碗接過去後冷聲道:“出去候着吧,用完了藥再叫你進來。”

張麟眉頭一皺,剛才在外頭趴的骨頭都凍涼了,好不容易進屋裏來暖和一會兒,竟然還要被趕出去。

他笑着求道:“将軍讓我在這兒等不成嗎?外頭多冷啊。”

隔着朦胧的紗帳,蕭祈背對着他側過身來,壓低了低聲道:“你不是喜歡偷聽嗎,去外頭繼續聽吧。”

“額……”張麟僵在了原地,像只被抓了尾巴的老鼠,賠笑說,“我其實也沒那麽喜歡偷聽,這不是想多了解了解将軍和公主嗎。”

讨好的話沒能進蕭祈的耳朵,反倒惹了他不高興,冷道:“公主不用你了解,出去吧。”

聽到這語氣,張麟就知道自己又觸了蕭祈的逆鱗,趕忙認慫,“那我出去了,您跟公主慢慢聊。”

默默來默默走,張麟關上房門,抱着托盤打噴嚏。

不由得在心裏怨上兩句,以為把他趕出來就能獨占公主了?六歲孩子都比蕭祈會讨小姑娘歡心,就蕭祈那耿直的腦袋,只怕下輩子也得不到公主的芳心。

房間裏,淺淺捏着鼻子喝下了一碗藥,苦得五官都擰在一起,閉上眼睛忍耐。

唇邊伸過來一小塊硬石子樣的東西,男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公主,吃塊糖。”

淺淺眼睛都沒睜開就張嘴把糖含進嘴裏,閉上嘴唇後,秋梨糖在口中化開的香甜瞬間把苦澀掩蓋,五官舒展的淺淺忽然意識到,剛剛嘴唇好像碰到了什麽,軟軟的,熱熱的。

她睜開眼睛,面前什麽都沒有,轉頭看向蕭祈,他正端着空了的藥碗往外走,留給她的只有匆匆背影,還有微紅的耳尖。

是錯覺嗎?

蕭祈走到門外,将藥碗遞給張麟,“送去廚房,你也早點去休息,別亂折騰了。”

“嗯,好。”張麟感覺自己要被凍傻了,接了東西後老實離開。

張麟走後,蕭祈沒有立刻轉身回屋,而是把門縫關小後,在外頭站了一會兒。

他覺得身體好熱。

面對着空蕩的院子,他靠在門邊發呆——剛剛,碰到指尖了。

公主的唇好軟,好小。

明知道是公主的無心之舉,他卻按耐不住心裏的激動,唇瓣碰到指尖的觸感,仿佛是春日裏一片輕盈的花瓣被微風吹落,輕輕從他指尖滑過。

感覺今晚上都睡不着了。

今夜不見月光,夜風雖冷卻并不強勁,燈籠的火光将庭院照亮,照着院中的孤身一人。

他在寒風中深呼吸,微微扯開領口想散去一身熱氣,那一點朱唇的輕碰卻像丢下了一顆小小的火星,在他心裏燒起燎原大火。

燥//熱難耐。

……

遠在城北,四公主府外院的火終于被撲滅了,榮憐月站在被燒成烏黑的走廊外,從頭到尾被淋成了落湯雞,又氣又冷。

那群歹人不光把人搶走了,打鬥之中,摔落的燈籠還把她外院給燒着了,不光是她價值連城的衣裳,還有她的頭發!

被風吹過來的火星落在了她發尾,還好下人發現的早,一桶涼水澆過來撲滅了她頭發上火,不然她殺人的心都有了。

活了十幾年,第一回 受這樣的氣。

爹爹是皇帝,母親是貴妃,哥哥是未來的太子,像這般尊貴的女子,向來是讓別人吃苦受委屈,今天大将軍找了她的麻煩,這事兒就別想善了!

榮憐月擡手抹掉臉上的水,滿身的火氣不知道往哪裏撒,忽然想起自己府上還有一個驸馬。

府裏來了外人随意進出,外院還着了火,光救火就花了小半個時辰,期間竟然沒見謝卿杭露過一次面,他難道是個聾子嗎!

“謝卿杭!”榮憐月走進內院,毫不猶豫踹開書房的門,看見他還坐在這裏,火氣更盛,“外面都鬧成什麽樣子了,你竟然還看得進去。”

她走到書案前,一手扯掉他手上的文書,大手一揮,把桌子上的東西全都掃了下去。

謝卿杭坐在原地看着她撒潑般的舉動,眼中盡是無奈。

榮憐月站起身來委屈道:“那些沒規矩的東西從我府裏搶人,還放了把火,你看看我的頭發,我的衣裳!”

謝卿杭站起身來,走到一旁去将文書一本一本拾起來,聲音清冷道:“早知今日,公主何必要扣押那幾個女使呢,何苦為了幾個奴婢鬧出這麽大的動靜。”

“你這是什麽意思,你是向着我還是向着那個姓蕭的!”

“我誰也不向。”謝卿杭把文書擺回原處,在她面前站直了身子,一本正經道,“現在的頭等大事就是為三皇子增加籌碼,讓他坐上太子之位,只要三皇子權位穩固,公主何愁處置不了那位蕭大将軍?”

榮憐月伸手一把揪住了他的領口,惡狠狠道:“你想讓我咽下這口氣?”

“小不忍則亂大謀,何況此事是公主有錯在先,真鬧大了你也要受罰,不如忍下這一時,日後再一起算賬。”謝卿杭目光淡漠,輕輕撥開她緊握的手。

榮憐月搖着頭松開他,像是崩潰了似的,竟然流下眼淚來。

“我是你的妻子,我受了委屈,你連句安慰的話都沒有,只會跟我說這些利益權衡的道理,這些難道我不懂嗎?在你眼裏,我到底是你的妻子,還是公主?”

她一邊喊着一邊哭,在人前的尊貴高傲蕩然無存。

謝卿杭看着她,眼中不帶什麽情緒,“我做這些都是為了咱們兩家好。”

榮憐月抹着眼淚質問他:“我真的看不懂你,你從前待我那樣溫柔,現在卻變得冷冰冰的,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

謝卿杭冷聲道:“公主若是覺得我這個驸馬做的不好,大可以向貴妃娘娘請旨,我們兩家和離。”

聞言,榮憐月更崩潰了,随手拿了櫃子上擺的花瓶往他身邊甩過去,瓷瓶打在他身上炸開,咚的一聲,門邊的女使都吓了一跳。

“我問了你這麽多,你一句都沒有答,還敢跟我提和離?”

謝卿杭揉揉額頭,深呼吸一口氣,微笑着走向她,伸手把人摟在懷裏,“對不起,是我的錯。”

被抱住的榮憐月稍微冷靜了些,“你是真心認錯嗎?”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謝卿杭眼中依舊冷漠,皮笑肉不笑,故作深情道:“我這些日子操心的事情太多,你是我的妻子,該體諒我才對。我是太在乎你了,怕你覺得跟了我受委屈才一時沖動說和離。”

“真的?”

“當然了,我如果不愛你,怎會在聖上面前求親呢。”謝卿杭在她耳邊蠱惑,“你是被蕭将軍給氣壞了,才來找我撒氣,我沒有怪你還站着讓你打,都是因為愛你啊。”

“嗯……”榮憐月也覺得這一切都是大将軍的錯,擦幹淨眼淚說,“那你明天跟我出去一趟。”

“去做什麽?”

榮憐月狠厲道:“這口氣我咽不下,我一定要讓姓蕭的好看。”

“好。”謝卿杭由心的微笑起來。

這正合他的心意。

轉眼已到深夜,鬧騰了許久的四公主府安靜下來,驸馬爺難得同公主回房休息了,下人們收拾着內院外院的殘局,默默無言。

寒風吹着厚重的烏雲飄到京城上空,明亮的星辰被遮掩在雲後,夜色越發深重。

将軍府裏的燈籠熄了一大片,只有主院還亮着一片,房間裏的蠟燭換過了新的,依舊明亮的燃燒着,外頭的燈籠把院子照得明亮。

淺淺還是睡不着。

蕭祈是把她哄睡了才走的,但是她只睡了兩個時辰便醒了過來,看着屋裏屋外空蕩蕩的,心裏慌的厲害,閉上眼睛也睡不着了。

“呼——”淺淺抱着被子艱難翻身,明亮的眼睛看向外頭,隐隐看見窗外站了個人。

她心底一驚,但下一秒就認出來那是蕭祈。

除了他,再沒旁人能長得這麽高了。

這麽冷的天,他站在外面不冷嗎?

他該回去睡覺才對,為什麽要守在她窗外……淺淺想起了春日裏,因為她怕黑,蕭祈無論刮風下雨都會守在她身邊。

可現在已經是冬天了,他怎麽那麽直腦筋。

淺淺想起身去讓他休息,剛剛用手撐起身子,發出的輕微聲響便引得窗外的男人轉過頭來。

淺淺意識到,他是為了讓她能安心睡覺才守在那裏的。

她趕緊閉上眼睛。

等她睡着,蕭祈就會回去了吧——這樣想着,淺淺很快就睡着了。

或許是因為知道外頭有人為她守着一道門,淺淺睡得很安穩,一覺睡到天亮。

——

清早起來,頭頂烏雲漫天,早過了天亮的時辰,天空依然昏暗。

朱紅的宮門剛開,四公主的車駕便進了宮,直直的奔着郦坤宮去了。

暖閣裏,榮憐月趴在淑貴妃腿上委屈道:“母妃,那個姓蕭的太不是東西了,他竟然派手下闖進我的府裏,把我家鬧得雞犬不寧!”

淑貴妃可憐女兒受了委屈,怒道:“皇城根天子腳下,他竟敢做出這種事?”

榮憐月氣道:“他不把我放在眼裏,就是不把您放在眼裏,不把您放在眼裏那就是對父皇沒有半分敬畏之心,無召回京還帶了自己的人馬,野心昭昭天人可鑒啊!”

越說越吓人,就差把“意圖謀反”幾個字挂在嘴邊了。

淑貴妃撫着女兒的背勸她止住:“好了好了,這種話你也敢大聲吼出來,不怕傳到外人耳朵裏說你非議當朝大員?”

“母妃,你怎麽也向着他說話。”榮憐月小嘴一撇,拽了一縷頭發遞到母妃面前,“你看,昨天他手下的人在我府裏放火,燒了我兩件蘇繡衣裳不說,連頭發都給我燒掉一截,兒臣真是沒臉見人了。”

淑貴妃眉頭越皺越深,“他這般放肆,是鐵了心要跟咱們對着幹了。”

“誰知道他心裏向着誰,難不成故意跟我們作對去讨皇後和六皇子的歡心?”

“奇怪呀,沒聽說他跟皇後那邊走的近。”淑貴妃抿唇思考,擡頭問一旁的貼身內官,“派過去的眼線呢,昨天還能聽到信兒,怎麽昨天晚上一點消息都沒有?”

內官低頭道:“奴才也不知道,昨晚沒收到消息,奴才今天一早便派人出去查,現在還沒回來。”

派了那麽多眼線去監視就是為了能實時掌握大将軍的動向,從旁人口中查問不出他的消息來,只能從他身上下手。

為了這麽一個突然回京的大将軍,淑貴妃幾乎将手下得力的眼線都派了過去,沒想到如此不堪用。

“一幫沒用的東西。”淑貴妃怒拍桌子,直覺得從那姓蕭的進京以來,她便事事不順。

一旁榮憐月撒嬌說:“母妃,你跟父皇說說,讓他好好懲治那個姓蕭的,不光是替兒臣解氣,也是為哥哥掃清障礙啊,萬一姓蕭的真和皇後他們有勾結,咱們以後可就難了。”

說起皇帝來,淑貴妃臉上格外凝重。

“你父皇的意思是不要跟蕭将軍起争執,我昨日去問過,他态度很堅決。”

榮憐月緊追不放,“昨天是昨天,今天不一樣了,姓蕭的不光是毀了咱們和寧遠侯府的親事,還派人闖我的府門,數罪并罰,再怎麽也能判他個十年八年。”

女兒在耳邊吹的風,淑貴妃多少都聽了進去,不由得深思起來。

她本想着再等等,等皇帝的身體徹底垮了,能任她擺布之後再做決斷,但那還要再等些日子,而當下,蕭将軍不知道還會有什麽動向,萬一影響到行遠,就壞了。

得上門去探探他的底細。

淑貴妃站起身來,“走,咱們去趟将軍府。”

榮憐月趕忙站直了身子,面露笑容,“母妃威武!”

天氣陰沉,快到中午也不見太陽,冷風一陣接一陣,空中雲海翻滾,仿佛蓄足了整個冬天的水汽,不知何時會傾斜下來。

長街上十分熱鬧,冬日裏賣熱食的鋪子開了許多,滋滋冒油的炙羊肉,新鮮出爐烙餅子,還有香甜的桂花糕,剛從蒸籠裏拿出來,熱乎乎的香氣飄出幾裏遠。

冬日越冷越要吃暖身的熱食,張麟站在蒸籠的熱氣裏,被糯米糕的香味饞得流口水。

他又被将軍打發出來給公主買吃的。

好在這回将軍有了點良心,另外給了他一些零散的銀子讓他也能飽飽口福。

吃飽喝足後,買了公主最喜歡吃的蓮花酥和桂花糕,順道去買了兩壇上好的桃花酒,一壇上交,一壇私藏。

時到正午,淺淺與蕭祈在花廳裏侍弄幾盆花草,到了午飯時間,二人一同享用張麟帶回來的還冒着熱氣的糕點。

淺淺吃到甜食就覺得開心,吃的飽飽的坐在椅子上消食,突然開口問:“北疆是個什麽樣的地方啊?”

蕭祈看了她一眼,微笑了一下,轉頭看向窗外陰沉的天空,“那裏有寬闊的草原也有一望無際的荒漠,春天的時候戈壁灘上開滿了野花,下起雨來到處都霧蒙蒙的。”

那是他最熟悉的地方,随口說起來都是濃濃的鄉愁,“北疆民風淳樸開放,以壯為美,不管是生活還是情感,都野性粗犷,人們直率憨厚,鄰裏之間互幫互助,感情都很好。”

“哇,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地方啊。”淺淺驚嘆着,一臉向往,“我從沒出過京城,還以為天下人都和京城裏的人一樣。”

“從沒出過京城?”蕭祈轉頭看她,“皇帝每年不是都要去南方避暑嗎,你沒去過嗎?”

淺淺搖搖頭,“沒有。”

小的時候,父皇說她年紀太小不能遠行,再長大些母親去世了,淑貴妃說她身子太弱不能久坐馬車,所以一次都沒去過。

住在深宮裏的那些年,她一直期盼着能出宮立府,可以在自己家裏自在的過日子,結果出了宮也沒能逃脫別人的掌控。自由,對她而言太奢侈了。

有時候擡頭看看天空,覺得蒼穹甚廣,在廣闊的蒼穹之下一定有着壯麗的山河,而她卻沒有機會去看一眼。

“日後公主有什麽想去的地方,我都帶你去。”蕭祈心疼的看着她,讀懂了她的心事。

淺淺輕笑一聲,“那我想去北疆看看。”

“可是那裏風沙很大,還常有戰亂,不如我帶公主下江南?”

淺淺看向窗外,昏暗的天色下,幹淨整潔的庭院顯得格外好看。她腼腆的微笑着:“江南也很好,但是……北疆是你的家鄉,我想看看你生活過的地方是什麽樣子的。”

聞言,蕭祈心中微動。

是感動,也有憂慮。

她都知道了?知道他的家鄉在北疆,他的出身,他的家族,還有他的爺爺……

蕭祈不知道張麟跟淺淺說了多少,自己更不敢主動去問,這些舊事本也沒理由瞞着她,只是他自己心裏放不下,張不開口。

正當他出神之時,坐在對面的淺淺微微皺眉,唇邊溢出了一聲輕呼,“唔……”

“怎麽了?”蕭祈瞬間回神,走到她身邊半跪下身來,“動着傷口了,還是開着窗子太冷了?”

淺淺輕輕搖頭,小聲道:“我覺得肚子有點疼……”

“怎麽會疼,難道是吃壞肚子了?”蕭祈擔憂起來,一定是張麟買東西的時候沒用心。

“不是吃壞肚子的痛,好像是……”淺淺咬住唇,把餘下的話堵在了口中。

還沒到日子吧?

淺淺有些懵,那種事兒都是晴妤幫她料理的,她只記得上一回才過去二十幾天,應該沒那麽快才對。

女兒家的私事怎好對一個大男人講,淺淺立馬改口,“應該沒事,是我吃太飽了。”

看她眼神躲閃,蕭祈起身道:“身體有不适不能馬虎,我叫人去請大夫。”

“真的不用了。”淺淺拽住他的袖子,想方設法轉移開他的注意力,朝他張開手臂,“你抱我去前廳吧,我給你煮茶,讓你嘗嘗我的手藝。”

少女靈動的眼神可愛的像只溫順的小兔子,蕭祈猶豫了一會,看張開的手臂向他求抱,心智忍不住動搖了。

手臂穿過她後腰,将人輕松抱起,服軟道:“若是哪裏不舒服了一定要告訴我,不要忍着。”

淺淺乖巧點頭。

二人同去前廳,走到庭院裏卻聽府門那邊亂哄哄的,還沒來得及趕過去查看情況,便見一衣着華貴的婦人帶着身着羽林衛服飾的人殺過來。

走在最前頭的便是淑貴妃與榮憐月,慢悠悠跟在後頭的謝卿杭看見被大将軍抱在懷裏的七公主後,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羽林衛拔出長刀将二人團團圍住。

“你,你們!簡直無恥!”

像是撞破了見不得人的醜事,淑貴妃撥開羽林衛,沖上來擡手就要打到淺淺臉上,落到一半的手被蕭祈擡手抓住。

被這麽多人闖進家門,蕭祈面不改色,單手抱着淺淺,問道:“你們這是帶兵闖進我家,還想對我的公主動手嗎?”

一邊說着,收緊手掌,皮嬌肉嫩的淑貴妃立馬疼的花容失色,叫喊着“哎呦哎呦”,羽林衛要上來動手,蕭祈甩開貴妃,那嬌柔的身子立馬摔倒在羽林衛身上。

沒想到蕭祈敢對貴妃出手,榮憐月直接愣住了,回過神來趕緊去扶母妃。

仰着頭叫嚣:“你這個膽大包天的惡徒,昨夜派人闖進我家門,今天竟敢對當朝貴妃動手,難道你是活膩了嗎?”

轉過頭連帶着淺淺一起罵,“你個小賤人不老實去嫁人,竟然在這裏偷人,好你們一對奸夫□□!”

被同父異母的姐姐毒罵,淺淺如梗在喉,默默轉過頭去趴在蕭祈肩膀上,摟緊了他的脖子。

她不想見到他們,也不想聽他們的話。

蕭祈擡手幫淺淺把兜帽帶上,遮住了她的臉,隔着兜帽輕輕拍她的頭,在她耳邊低語,“別怕,沒人能把你帶走。”

作為回應,淺淺把臉頰往他脖頸上貼過去,輕輕“嗯”了一聲。

蕭祈滾了下喉結,從腰間摸出一顆石子,對準身後的屋頂彈指飛出去。

緊接着,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從身後的屋頂後冒出來,他站起身,摸摸被打中的腦袋朝着院子裏喊,“都已準備妥當,只等将軍下令!”

語畢,府門嘭一聲關上,四周牆上屋檐上站起一片黑壓壓的士兵,對着闖入院中的羽林衛拉開了弓箭。

淑貴妃大驚失色,怪不得剛才闖進來的時候那麽容易,竟中了他的圈套!

沒心思同他們浪費時間,蕭祈抱着淺淺朝前廳走去,面前有一羽林衛擡刀要攔,長刀還沒落下,蕭祈迅速出腳踹到他小腿上,吭哧一聲,擋在面前的人瞬間跪了下去。

蕭祈停步,回頭道:“貴妃不願意走,是要我親自送客?”

作者有話說:

什麽叫甕中捉鼈呀?(戰術後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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