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鎮北大将軍回京有一天了, 當時進城時鬧出的大動靜讓整個京城都為之一震。
為了了解大将軍是敵是友,權貴們私下裏都在打聽他的消息,卻沒能得到什麽有用的, 只知道他姓蕭名祈,是被沈老将軍提拔上來,至于出身何地, 家世如何,一無所知。
與大将軍一同回京的除了副将張麟, 還有那五百精兵,其中被将軍抽調了三十人在将軍府裏替将軍守家護院, 剩下的按照慣例被暫時安置在了城北軍營中,同守衛京城的城北軍一同操練。
昨日婚事未成, 寧遠候被下了面子,前去城北軍營操練士兵時,故意給大将軍的兵使絆子:旁人跑十圈,大将軍的兵便要跑二十圈。
真跑起來的時候,校練場上卻一片混亂。蕭祈的手下都是在戰場上浴血奮戰過的精兵, 跑得整齊又快,比起京城中安逸懶散的城北軍來, 簡直是狼群之于雞群。
寧遠候自己的手下不如人,更加丢臉, 便從将軍的手下中挑了人出來與他打一場,打算用這個機會立立威。
“小人失禮了。”從人群中走出的是替蕭祈統領這幾百士兵的校尉, 齊峰。
寧遠候年方四十七,正值壯年, 看着眼前瘦削的青年, 并不将他放在眼中, “少做這些假惺惺的禮數,放馬過來吧!”
二人在士兵們的圍觀下打鬥起來,齊峰身形高挑,力量不如壯年的侯爺,身形卻敏捷如風,纏鬥一番竟沒讓侯爺近身半寸,他本是弓箭手出身,一雙手臂格外有力,看準機會,抓住寧遠候揮過來的拳頭,借力打力将人摔在地上。
寧遠候也不是吃素的,落到地上時,一個掃堂腿,讓齊峰也摔到地上。
如此打成個平手。
齊峰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面色從容:“侯爺武藝非凡,小人甘拜下風。”
寧遠候表情沉重,費了些力氣才壓下胸中急速的喘息,輕咳兩聲裝作無事,“不過如此!”
本想立威,結果卻打成了平手,甚至這臭小子還有意要給他些面子,寧遠候冷哼一聲,将人丢在原地,躲回營帳裏去了。
從昨日這些人進入城北軍營後,便有人過來求問寧遠候,想讓他從這些精兵口中打聽些有關于蕭祈的事,寧遠候也曾嘗試過幾次,但這些人訓練有素,從不落單,仿佛鐵桶一塊,讓他不知如何下手。
這位出身不明,神秘又能力超群的大将軍,漸漸在京城中傳得神乎其神。
有人說他無父無母,天生嗜血冷傲,殺人取樂,平生最喜歡玩弄小姑娘,瞧見誰長得嬌俏可人,便把人擄到府裏做那等龌龊事。
也有人說他從底層摸爬滾打到如今的位置很是不容易,能擊退外敵,保家衛國,是靖朝不折不扣的戰神。尤其是他那魁梧的身姿,英俊的面容,不知有多少女子只在路上見了一眼騎馬經過的大将軍,便芳心暗許。
白日裏,有不少女子裝作路人從将軍府門外走過,只盼着能再見大将軍一面,只是眼看着太陽都要落山了,也不見大将軍出門。
黃昏時分,外頭街上的行人漸漸少了,在茶樓裏呆了一天的客人從樓裏走出來,路邊的小商販擡着擔子拐進小巷子。
那客人行至人少的窄巷,身後無聲無息,突然有人從身後困住他,定睛一看,竟然是被人包圍了。
張麟從牆上跳下來,從腰間摸出匕首,貼着中年男人的臉拍拍,問道:“盯着我們府一整天了,這是要回哪兒去啊?”
眼線有些心慌,做他們這行的,被監視對象看到了臉便成了廢子。
“小兄弟這是何意啊?我不過是在茶樓聽書,瞧着天黑便往家趕,若哪裏得罪了小兄弟,還請高擡貴手。”
張麟眉頭一挑,輕松道:“你如今被我們瞧見了真容,那怕回去主家也得不到重用了,說了實話,我還能留你一命,不然……就只能送你去跟那些不識相的一起去見閻王爺了。”
“你什麽意思?”
“我們盯住的眼線沒有二十也有十幾個了,我家主子下了命令,也讓你們黃泉路上有個伴。”張麟一邊說着,匕首漸漸挪到了男人的脖頸上。
冰涼的觸感在冬日格外刺骨,男人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吞了一下口水。
入夜,氣溫驟降。
将軍府中肅穆安靜,守夜的士兵輪流換崗,站在寒風巋然不動,一切井然有序。
府邸雖大,住的人卻不多,唯一亮堂的便是熱火朝天的廚房和正準備用晚飯的後廳。
裹了厚厚冬衣的廚子在廚房裏燒着竈火,時不時打開鍋蓋瞧一下裏頭的湯水。将軍再三囑咐過,給公主用的吃食一定要用心做,火候不能過了,分量也不能太大。
三個廚子照看着三口大鍋,一口裏頭煮着鯉魚豆腐湯,一口熬着骨頭湯,還有一口做日常的炒菜。
忙活好一會後,将飯菜盛出,讓下人送去後廳。
後廳上,淺淺正在與蕭祈對弈,一臉認真的研究如何落子。落下棋子後,偷偷擡眸看對面同樣認真的蕭祈。
他思考的模樣專注凝神,睫毛下深棕色的眸子深邃悠遠,像月明星稀的夜空下倒映着月光的湖水,淺淺靜靜看着他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微抿的薄唇,不知不覺間好奇這樣一張英俊的臉摸上去會是什麽觸感。
男人的身體高大又強壯,淺淺只記得依偎在他懷裏時,感受到的結實又有彈性的肌肉,但他的臉卻白白淨淨,皮膚好像也很光滑。
如果拿手指戳在他臉上,會是硬邦邦,還是軟乎乎的呢?
“公主?到你了。”蕭祈擡眸提醒,打斷了淺淺天馬行空的思考。
“哦!”她趕忙垂眸,緊緊盯着棋盤,拿起一子落下,“我下這兒吧。”
盡管她想裝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奈何蕭祈早已将她異常的舉動都看在眼裏,一邊落子,不經意問道:“公主……剛剛出神了?”
“嗯,想着想着就出神了……”淺淺下意識回答,話說出口就懊悔自己口不擇言,趕忙移開話題,“對了,怎麽一下午都沒看到張麟?”
聽到她問張麟,蕭祈果然沒了興趣,平淡答:“他出去辦事了。”
淺淺中午時看到他們兩個避着她去談事,只是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又想起自己中午曾經跟蕭祈說過晴妤的事,小心追問:“是你讓他去救晴妤她們嗎?”
“也算吧。”蕭祈沒有擡頭。
“什麽叫也算?”淺淺疑惑不解,問出口又覺得自己話多了,蕭祈答應幫她已經是很給她面子了,她還這樣追問不休,他會不會覺得她很多事啊?
淺淺小聲補充:“是我多言了,我只是好奇,并不是質問你,你不跟我解釋也沒關系。”
怎麽越說越亂似的。
總是在他面前出醜,好丢人。
垂在桌下的一只手羞憤地抓緊了裙子,視線落在棋盤上,不敢看他。
“我沒有要瞞公主的意思。”蕭祈看她軟軟臉頰浮上紅雲,不自覺呼出一口熱氣。
落下棋子後耐心同她解釋:“我剛剛回京,有人派了眼線在暗中盯着我,所以我讓張麟去……打探一下,是誰在背後監視我。至于晴妤她們,我讓另外的人去處理了,公主不必着急,一有消息,我就會告訴你的。”
“嗯。”淺淺微笑着擡起頭來,“你這樣盡心幫我,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麽報答你。”
“都是我應該做的。”蕭祈看着她的笑臉便覺得自己也被她的心情感染,心裏洋溢起喜悅,讨賞說:“公主若想給我獎賞,便讓我這一局吧。”
淺淺看向棋盤,她已經被困住了,再下幾子也不能挽回敗局,是蕭祈贏了。
她不解道:“可是你本來就贏了。”
蕭祈微笑道:“多謝公主賞賜。”
他就要這個呀?淺淺被他逗笑了,歪頭看他:“傻不傻呀,你明明可以要些更好的,比如讓我欠你一個人情,或者是我倉庫裏的寶貝。”
“這樣就很好。”蕭祈笑着将棋子分出來收好,眼眸從她身上掠過,輕聲補充,“有公主在這兒就很好。”
正笑着的淺淺聽了他的話,烏黑的眼睛閃着靈動的光,漸漸收斂笑意。
他這是什麽意思?
為什麽有她在就好?難道他不打算把她放回去了?
正要開口問他,就聽外頭下人走了進來,在門邊禀報:“将軍,公主,可以用飯了。”
蕭祈剛好把棋盤收拾好,站起身來走到她身邊:“走吧。”
看着他伸過來的雙手,淺淺有些生疏地擡起手來沿着他俯下來的手臂向上扶住他的肩膀。
她的身量很小,蕭祈一只手臂就能将她從後背到前胸環住。粗糙的大手從後背托住她的身子,另一只手避開膝蓋,托在大腿下,這樣能避免挪動她的小腿。
蕭祈不費什麽力氣就把人抱到桌邊,輕輕放下,自己則坐在她身邊,為她舀湯夾菜。
“公主多吃些,腿傷才能好得快。”
“嗯。”看着滿桌子的美味佳肴,淺淺被香味勾得口水直流,但也不好意思在他失禮,客氣道,“這是你家,你先吃。”
用早飯的時候她就勸過,蕭祈點點頭,自己先動筷,就當是替她嘗嘗味道。
冬日天黑的早,剛用過晚飯,外頭天便全黑了,夜空中沒有一絲雲彩,月亮又高又冷,深藍的天空幹淨的能看得見每一顆閃動的星。
城北軍營中剛剛結束晚練,士兵們換下盔甲進營帳休息。
營帳中,齊峰挑了四個人起來,“你們跟我走,将軍來命令了。”
幾人換好夜行服,趁着夜色朦胧,偷偷出了城北軍營,路上,一人開口問道:“校尉,我們這是要去哪?”
齊峰一邊認路,一邊回答他:“去四公主府一趟,救幾個人。”
冬夜裏,四公主府燈火輝煌,華麗的霄燈挂滿了院子,地上鋪着南方揚州運來的青石板,連一盞小小的地燈都雕刻的精致無比,整個府院無處不透露着奢華與富貴。
書房裏點着鵝梨香,薄如婵翼的紗帳後,驸馬爺坐在書案後專心批改文書。
書案旁邊的椅子上,四公主倚在椅背上盯着驸馬細看,随後甩了鞋子,擡腳踩在書案上,嬌氣道:“驸馬,我腿好酸。”
謝卿杭看都不看她一眼,淡淡道:“你身邊不是有女使嗎?讓她給你揉揉,我還有公務要處理。”
榮憐月轉頭瞪了一眼身邊的女使,又轉臉過來撒嬌說:“驸馬,天都黑了,你的公務還沒做完?不然我跟哥哥說一聲,讓他給你換個清閑的職位,省得你整日如此操勞。”
謝卿杭坐得端正,依舊不擡頭,“為官者食俸祿,俸祿取之天下百姓,我若貪閑,豈不愧對于百姓和皇上的信任。”
冠冕堂皇的回答聽得榮憐月耳朵都起繭子了,她煩躁的擺弄腳掌,踢掉了謝卿杭剛改完的幾本文書。
見謝卿杭依舊沒有反應,榮憐月站起身來不高興道:“你就為了你的官職百姓着想,怎麽就不想想我呢,我嫁給你有小半年了,你睡書房比睡卧房的日子還多,這樣下去,咱們什麽時候能有自己的孩子啊?”
女子尖銳的聲音聽在耳朵裏實在吵鬧,謝卿杭嘆一口氣,無奈的揉揉太陽穴,“公主不要鬧了,我真的很忙,請公主先回房吧,我明日再向公主謝罪。”
“你……”榮憐月被氣的很了,大聲道,“謝卿杭,你以為你是什麽了不起的人物嗎,竟敢冷落我?要不是我為你謀劃,你哪有今日的風光!”
“公主。”謝卿杭語氣平平,聽不出什麽情緒,“我現在做的所有事都是為了三皇子能順利做上太子之位,你若覺得這是小事,那我便随你回房,誤了這些事,三皇子怪罪下來,你可以親自去跟他解釋。”
一搬出牽涉到她的利益事,榮憐月便住嘴了,她再驕橫也知道太子之位對哥哥有多重要,站起身來,咽下這口氣,走出門去。
出了門,凜冽的寒風吹到臉上,依舊吹不滅她心裏的怒火。
“本宮這輩子都沒對人這麽好聲好氣過,他竟然敢這麽冷落我?”
身旁服侍的女使安撫道:“公主別生氣,等驸馬忙完公務,還是能跟公主好好說話的。”
榮憐月眉頭緊皺,“我總覺得奇怪,他像是心裏藏着事不跟我說。”
嫁給謝卿杭這半年,除了府上多了個男人之外,榮憐月沒察覺到任何變化。謝卿杭對她沒有體貼和溫存,更是連話都說不上幾句,每日都在忙他處理不完的公務。
嫁人之後是這樣嗎?
女使安慰她說:“這是因為三皇子和皇上器重咱們驸馬,交托了他許多重任,只有驸馬在前朝得用,公主您才不會失了尊貴啊。”
“是這樣嗎?”
榮憐月不太明白。
她從小看着母妃在父皇面前争寵,稍微撒個嬌就能惹的父皇又疼又愛,怎麽她在謝卿杭面前撒嬌就一點用都沒有呢?
成親之前見他還會有些少女的心動,如今日日都見,竟覺得乏味了。
一路走去主院,路過園門時瞧見園子外頭亂哄哄的,幾個侍衛在外頭跑來跑去,像是在抓什麽人。
榮憐月正在氣頭上,走出去抓着一個坐倒在地上的侍衛問:“發生什麽事了?”
侍衛慌張道:“公主當心,有一群歹人闖進府裏來了!”
榮憐月擡手給了他一巴掌,吼道:“什麽歹人,你把話說清楚,這可是本公主的府邸,誰敢在此撒野!”
被扇了一巴掌的侍衛在疼痛中找回了神智:“他們一行有五個人,順着牆根摸進來的,奴才出來巡夜,他們抓住奴才問七公主的那四個女使關在哪裏,問完就走了。”
榮淺?
一聽到七公主,榮憐月眉頭皺的更深:被陌生男人擄走了還不老實,竟敢上門來搶人?真是反了天了。
知道小七如今身在将軍府,榮憐月又被淑貴妃囑咐了不要輕舉妄動,等她處理小七的事,榮憐月才老老實實的待了一天,沒想到小七的人先找過來了。
讓他們在自己府裏作亂,就是打她的臉,榮憐月怒道:“來人,來人啊!”
正在各處追捕“歹人”的侍衛聽到公主的聲音趕忙聚過來,“公主有何吩咐。”
“把所有的侍衛都調動起來,給我把院裏院外都看緊了,我倒要瞧瞧是誰敢從我眼皮子底下把人搶走。”
榮憐月施下命令後不久,前來救人的一行人就在外院被攔住了。
二十幾個侍衛将他們團團圍住,幾人身上背着受傷的女使,不如來時那樣潇灑,環顧四周尋找突破口。
匆忙趕來的榮憐月質問道:“你們是什麽人,竟敢從我手底下搶人!”
齊峰抱着身上帶血的晴妤,擡擡手将人抱得更穩,虛弱的晴妤無意識的摟緊了他的脖子。
他轉身與榮憐月對視,光明正大道:“将軍說了,七公主在我家将軍府上住着不舒服,需要幾個貼心的女使去照顧,這幾個女使本就是七公主的人,合該讓我們帶回去,不知四公主有什麽理由要留下她們呢?”
“本宮要留人還用跟你們這些賤民交代理由嗎?”
齊峰氣定神閑,面對發怒的榮憐月不卑不亢,說話條理清晰,“據小人所知,她們已經脫了賤籍,是正經的良民百姓,公主無故囚禁她們,鬧上公堂也是您的錯,不如讓小人将他們帶走,将軍也不會追究此事。”
不是榮淺派來的人,是鎮北大将軍?
榮憐月的氣消下去一半,母妃和哥哥提醒過他,蕭大将軍有十萬兵權在手,不能輕易跟他對碰,但今夜是她被闖了家門,怎能輕易咽下這口氣。
“他膽大包天,我算是小瞧他了!”
齊峰又問:“四公主意下如何?”
榮憐月把手一甩,“本宮從來不跟別人談條件,想把人帶走,就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說罷,二十幾個侍衛一擁而上,庭院中頓時亂做一團,挂在廊下的霄燈被打落,火花落在地上燒着了一片幹枯的草坪,路上的地燈也被踹碎了幾只,一地狼藉。
眼見五人越戰越勇,女使小心翼翼地将榮憐月往後護,步步後退,一不小心踩到了燒着的草坪,冬衣厚重,燒了有一會才察覺身上的熱度。
後背發燙,榮憐月轉頭去看,自己的外衣已經被燒穿了一個大洞,“啊!着火了!”
燃燒的碎布從身上剝落下來,吓得她趕忙脫了外衣扔在地上,接連脫了兩層才把火星從身上扔幹淨。
趁着混亂,五人中唯一空着手的士兵替四人打開了一道缺口,掩護他們先行離開,随後自己也跳牆逃跑。
“給我追!”榮憐月尖叫着,在冬夜裏被凍得瑟瑟發抖。
外院的吵鬧一點也沒影響到書房裏的謝卿杭,他坐在書案前有一搭沒一搭的看着文書。
事情并不着急,他只是借此躲開煩人的榮憐月。偶爾聽到外頭傳來的尖叫聲,他也懶得擡頭去聽,任他們在外頭胡鬧。
總歸這裏是四公主府,又不是謝府,有再多麻煩事也輪不到他去管。
看着跳動的燭光,謝卿杭輕嘆一口氣。
如今他已經做到了侍郎的位置,有狀元的美名,也成了三皇子的左膀右臂,父親的罪證已經被處理掉,他所有的願望都已經實現了,但心裏總覺得空落落的。
若是當初娶的是淺淺就好了。
她一定溫柔可人,體貼入微,不像榮憐月這樣趾高氣昂,咄咄逼人。
想到這裏,謝卿杭暗暗覺得可惜:淺淺被大将軍搶走了,在他府上過了一天一夜,怕是已經丢了清白。
遠在城南的将軍府裏熄了後廳的燈,管家點亮了主院的燈籠,沒一會就見将軍抱着七公主走進來。
淺淺身上穿了厚厚的雪裘,被包的像個大號的糯米團子,從白絨絨的兜帽裏露出一張白嫩的小臉,看着空蕩蕩的主院,有些心慌。
她今晚要自己睡了,在這麽一個陌生的地方,身邊還沒有晴妤。
昨夜用了麻沸散,藥效沒過想醒都醒不過來,今天要神智清醒着自己睡,想想那又大又寬的卧房,她就害怕——萬一有鬼來吃她怎麽辦?
淺淺坐在男人手臂上,不安的摟緊了他的脖子。
感覺到環在脖頸上的手臂收緊,蕭祈以為她怕掉下來,也收緊了手,安慰她:“別怕,不會摔下來的。”
感覺自己被小看了,淺淺嘟起嘴,“我沒怕這個。”
說話間就走進卧房,蕭祈輕車熟路地将人放在床上,為她雪裘挂起來,然後……
男人的手指停在她腰間,淺淺趕忙捂住腰帶,臉紅道:“我,我自己來。”
蕭祈站起身來轉過去,臉上有些熱。
腦海中抹不去方才所見,少女的細腰不盈一握,領口露出的雪頸脆弱白皙,還有那微微凸起的柔軟,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公主是個嬌柔的小娘子,他這樣的粗漢,不該造次。
男人站在她面前,轉身背對着她,高大的身影把面前的燭光都遮住了,淺淺躲在他的背影裏,解了外衣放在床邊,扯了被子遮在胸膛前。
身上還穿着一身白色中衣,哪怕給他看見也沒什麽,反正昨晚已經被他服侍着脫過一次衣裳了。
可淺淺覺得很害羞,不想被他看見自己衣衫不整的樣子。
躲進被子裏,淺淺才小聲說:“好了。”
蕭祈應聲轉過身來,将她脫下的衣裳疊好放在床尾,扶着她躺在床上,為她蓋好被子。
事情都做好後,蕭祈左右看看沒什麽需要準備了,便叮囑她早些睡,轉身要離開。
“你先別走。”淺淺叫住他,一雙小手從被下冒出來抓住被沿。
蕭祈停住,轉身:“還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事……”淺淺支支吾吾,看着燃燒的蠟燭,擔心它會熄滅,然後房間裏就會變得一片黑,這裏好空,她不想一個人待着。
“我現在睡不着,你能不能跟我說會兒話?”小鹿時的眼睛祈求的看向他,蕭祈沒有猶豫多久便搬來了凳子坐在床邊。
他端正坐着,身體朝向她,姿态放松,“公主想聽什麽?”
“我想聽……”淺淺認真思考着,被外頭急促的敲門聲打斷。
“咚咚咚。”
淺淺看了一眼門外,燈籠的光将人影印在門上,他好像很着急。
蕭祈也轉頭看過去,轉過身來有些抱歉的看向淺淺。
淺淺主動開口,乖巧道:“應該是來找你的,你先過去吧。”
蕭祈有些內疚,公主好不容易主動留他一次,他卻壞了這麽好的氛圍,“今天事多,公主稍等我一會兒。”
“我沒事,你先忙正事吧。”淺淺很懂事,知道蕭祈是大将軍,一定有很多事要忙,雖然心中有一點點失落,但也只是一點點,沒有不高興。
蕭祈站起身來走去外間,打開門就見張麟一張着急的臉。
拉着人走到院子裏問:“事都辦妥了?”
張麟喘着粗氣點點頭,他不但辦好了将軍交代給他的事,還順帶着捎來了齊峰那邊的消息,急匆匆用輕功跑過來,氣兒都喘不順了。
“眼線已經清幹淨了,盤問了幾個,說是三皇子和貴妃那邊的,倒有一個跟他們都不同,口供也對不上,我順着扒他好一會,發現他跟皇後身邊的人有過接觸,不知道是不是……”
三皇子來盯着倒無可厚非,不過向來沒什麽動靜的皇後也派人來盯着,倒是讓他有些吃驚。
“人呢?”
“都殺了呀。”張麟聳聳肩,頓了一下,表情有些僵硬,小聲說,“是不是不能讓公主知道?”
聞言,蕭祈眸光冰涼,只淡淡道:“對,這事你辦的很好,但切記不要讓公主知道。”
張麟還算理解,深閨裏養出來的女子一般都害怕這些打打殺殺的,尤其是這軟軟綿綿的小公主,要是被她知道将軍背地裏做的事兒,只怕是要吓暈過。
稍微順了會氣,張麟又說:“齊峰那邊也已經辦妥了,只是四公主的人追得緊,他們不敢往這邊來,暫時躲了起來。”
“嗯。”蕭祈點點頭,“救到人就好。”
他看着張麟還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問道:“還有別的事?”
張麟想了想,說:“我剛剛從房頂上跑過來,看到廚房那邊還燒着火,應該是給公主的藥要煮好了。”
藥!
蕭祈突然想起來,着急說:“我怎麽給忘了?”公主最怕吃苦的東西,他竟然忘了帶糖過來。
張麟眨眨眼睛,不明白他在急什麽。
蕭祈沒工夫跟他解釋,走進卧房同淺淺道:“我回院子一趟,一會兒就回來。”
淺淺懵懂地點點頭。
他走之後,房間裏突然寂靜下來,淺淺躺在被窩裏無所事事,露出手指數屋裏的蠟燭,一、二、三……數到十的時候看到了紗帳外頭偷偷摸摸探頭進來的張麟。
“你在看什麽?”淺淺隔着紗帳問他。
被發現的張麟愣在原地,尴尬道:“沒什麽,我就是來逛逛,現在就出去。”
本想偷瞧一眼小美人,沒想到被抓了現行,一世英名毀于一旦了。
“先別走,我有話要問你。”淺淺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紗帳外頭的張麟,像是發現了一罐新釀的甜酒,他就是個沒被發掘的寶藏!
被她喊住,張麟還真就乖乖留下不走了,好奇道:“公主要問我什麽?”
淺淺興致勃勃,從床上坐起來問他:“你和蕭祈是怎麽認識的?”
“将軍沒跟你說過嗎?”
聞言,淺淺有些失落,抱着被子小聲嘟囔:“沒有,他從不跟我說他自己的事,我也不好意思多問。”
她想了解有關蕭祈的事,在他離開京城的九個月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他怎麽成了大将軍,又為什麽會回來。
在他身上有太多不為人知的秘密,有時候淺淺覺得她和蕭祈之間隔着一層窗戶紙,明明抱着的時候靠的那麽近,她卻不知道蕭祈在想什麽。
“要是跟別人,我可也不敢說。”張麟靠在房柱上,眉頭一挑,“但如果是公主想知道,我就有一大堆要說的了。”
“為什麽?”淺淺小聲問。
張麟直率道:“因為将軍信任你啊,而我又信任将軍,以咱們三個的關系,告訴你的話,将軍應該不會生氣。”
“那你快告訴我吧。”趁着蕭祈還沒回來,她得多聽一些。
“嗯……從哪兒說起呢?”張麟認真思考一會兒,打了一個響指,“就從将軍來參軍的時候說吧——”
四月初,蕭祈離京,走時全部的身家就只有一個包袱,裏頭裝着淺淺賞給他的衣服鞋子,還有他在公主府做侍衛領的月錢,不過白銀幾兩,除此之外,還有一把價值連城的寶劍,是公主送給他的。
出京城不久後,他買了一匹馬,背着包袱去北疆參軍。
蕭祈剛進鎮北軍就越級成了沈将軍手下的副将,一開始有許多同級的副将不服氣,暗地裏找蕭祈的麻煩,沒多久就為他的用兵之道折服了,再有不服氣的,就用拳頭講道理。
張麟便是被蕭祈“馴服”的副将之一,又聽道理又接拳頭,吃了好多苦頭才服氣。
如此過了數月,蕭祈成了沈将軍最信任的親信,連招兵買馬的重任都交給他去做。漸漸的,蕭祈在軍營中立起了威信,也有了一批自己的親信。
入秋時,邊疆突起戰亂,沈老将軍帶兵支援前線時被敵軍圍困,身受重傷,鎮北大營中群龍無首,蕭祈自作主張帶了兩百精兵前去救人,帶着老将軍突圍後,将人送去了臨近的蒼州治傷。
危急之時,大營中幾位将領互相之間都不服氣,等着沈将軍回來定奪決策,卻得知沈将軍重傷,回來主持大局的是蕭祈。
蕭祈得到了沈将軍親授的将軍令,迅速整頓人馬,指揮戰鬥。僅用幾天時間便扭轉戰局,随後幾個月連戰連勝,收複失地,将敵軍趕出邊界線外。
剛入冬時,從京城送來了封賞的聖旨,蕭祈接任鎮北大将軍一職。
“當時我們将軍可風光了,我還想着他能成家立業,長久的留在北疆,也算是在家鄉延續家族香火,結果他卻執意要回京。”說到此處,張麟疑惑地“嘶”了一聲。
京城有什麽好的?規矩那麽多,人也那麽多,不如北疆寬敞遼闊,随性灑脫。
聽他說了這麽多,淺淺不由得欽佩起蕭祈來,她早就覺得蕭祈是将帥之才,現今年少有為,真令人欣慰。
回味張麟的話,淺淺問他:“你說蕭祈的家鄉在北疆?”
“對啊,公主不知道嗎,我家将軍是益州蕭氏出身。”張麟脫口而出,說完才發覺,這個好像不能說。
他趕忙捂上了嘴,只盼着小公主對當年的舊事知道的不多。
淺淺知道的的确不多,只是暗暗覺得有些耳熟,益州蕭氏……?
不能讓她再繼續想下去,張麟趕忙岔開話題,“那個,公主還有什麽別的想知道嗎,我還知道我家将軍喜歡……”
“你們在說什麽?”
冷冰冰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驚得張麟後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啞然失聲。
這麽高大的一個男人走進來竟然一點聲音都沒有?要把人吓死了。
淺淺坐在床上對着外間的蕭祈解釋:“沒說什麽……只是随便聊聊。”
蕭祈看向張麟,冷冽的眼神如同蟄伏的野獸,仿佛下一秒就要張開血盆大口将他活吞了。
張麟知道将軍的拳頭有多硬,果斷誠實道:“公主想知道我和将軍在北疆的事,我就跟她說了點。”
蕭祈有些不悅,公主什麽時候跟張麟關系這麽熟了?
他冷冷的甩了一個眼刀過去,張麟立馬會意,“那個,你們聊,我先回去了。”說完就一溜煙跑了。
蕭祈關好房門,撩開紗帳走進內間,看到淺淺正坐在床上,一雙眼睛又大又亮,好像是因為剛剛跟張麟的對話變得心情愉悅了不少。
他覺得心情很奇怪。
明明看到公主開心他也應該替她開心才對,但他卻很後悔,還有點生氣,剛剛不應該離開,給了張麟鑽空子的機會。
能在公主身邊陪她說話,讓她高興的人該是他才對。
都怪張麟這個不老實的臭小子。
看他坐在自己面前表情凝重,淺淺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戳在他緊皺的眉頭上,試探道:“你生氣了嗎?”
蕭祈稍微偏過頭去,賭氣道:“沒有。”
“明明就是生氣了。”淺淺嘟嘴道,“我沒有讓他進來,我們隔着紗帳說話的。”
“我不是為這個。”蕭祈轉過臉來看她,心裏酸酸的。
“那是為什麽?”淺淺一臉單純的看着他,眼神天真純淨,像只乖巧的兔子。
蕭祈心裏別扭的緊,啞聲道:“公主想知道什麽都可以問我,能不能不要找別人……”
聽到他的肺腑之言,淺淺眨了眨眼睛,懵懂道:“蕭祈,你是吃醋了嗎?”
威震四方的大将軍糾結着攥起了拳頭,在少女明亮無瑕的眼神中,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說:
哦,兩只懵懂的小可愛,還有一只傻d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