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場大雨打亂了營地衆人的計劃,皇帝敗興而歸,兩位皇子在暗地裏本想一較高下,卻也不得不因為這雨退回營地。
唯有榮憐月在雨下大之前就回到了營地,在自己的營帳中泡了一壺雨前龍井,悠閑自得的飲茶。
身旁的宮女為她斟茶,擔憂道:“您今天親自動手,萬一七公主活着回來了……”
榮憐月她不相信淺淺有命從陷阱裏逃出來,即便逃出來又如何,她有母妃有哥哥護着,父皇又怎麽舍得生她的氣。
“像她這種人,就要狠狠打壓。”榮憐月悠閑的喝茶,輕聲道,“我母妃在宮裏跟那些賤人鬥了大半輩子才穩住貴妃的寶座,才有我如今的地位,難道要讓我眼睜睜的看着榮淺嫁進沛國公府,讓她有婆家幫忙來跟我作對嗎?”
沛國公府的賞花會上,淺淺大出風頭,沛國公夫人明裏暗裏的擡舉淺淺,叫榮憐月受了冷落,心裏很不快活。
榮憐月的母妃有榮寵,哥哥有權勢,自己更是家財萬貫,唯一看中的便是自己作為公主的名聲。她絕不容許京城中有第二個被人推崇的公主,京城中最尊貴的公主只能是她。
落雨擊打在帳篷外,皇帝坐在龍帳中板着一張臉。
座下跪着一個女使哭哭啼啼的。方才在外頭侍衛趕了她三四回都沒能把人趕走,還是皇帝的身邊的朱內官見女使面熟才同皇上禀報了,讓人進來。
晴妤跪在地上哭訴道:“七公主在林子中墜馬淋了雨,現在發了高燒,還請陛下恩準讓公主回府診病。”
“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皇帝皺起眉頭,聽她說這些才想起這女使是淺淺身邊的,低語道,“真是煞風景,早知她這麽體弱,就不該讓她過來。”
淺淺這會兒正在自己的營帳中昏迷着,若是聽到自己的父親這一番冷酷無情的話,只怕會要病得更重。
晴妤伏跪在地上求道:“七公主從小身子就不好,這會兒又發了高燒,營地裏潮濕陰冷,公主怎麽受得了,求陛下仁慈,讓我們公主回去休養吧。”
哭喊的聲音惹人煩躁,皇帝擺擺手,“讓她走吧。”
“多謝陛下!”晴妤一邊謝恩,一邊從地上爬起來,走出皇帝的龍帳,往七公主的營帳那邊趕。
回到營帳,放下油紙傘,撩開門簾走進去,就見身材魁梧的男人坐在床榻邊,後背上的水跡還未幹透,懷裏抱着冷得瑟瑟發抖的少女。
晴妤去面見皇帝前已經給淺淺擦幹了身子換上了幹衣服,但淺淺的身子依舊無法暖起來,高燒燒的額頭滾燙,四肢卻冰冷無力,連喘息都帶着痛苦的呻//吟。
蕭祈守在她身邊,不忍心看她受此煎熬,将人抱在懷裏用他的體溫為她取暖。她長得又瘦又小,像只營養不良的小貓,沒有母親照料,獨自一人在險惡的密林中求生,一場大雨便能要了她的命去。
他将所有的衣服都裹在她身上,将人抱的緊緊的。在靜谧中,他感受到了她身上的顫抖,她的痛苦委屈,求生的意志,讓他心疼。
初遇時隔着鐵籠,二人一明一暗,蕭祈羨慕她能走在陽光裏,而自己只能躲在漆黑的陰影中窺探她的微笑。
那時他向往她的單純美好,卻不知在少女溫柔的外表下經歷過多少的風霜雪雨。
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即便她身為公主,活的也很不容易。而自己……卻沒有能夠足以保護她的力量。
家族覆滅之後,他淪落進污泥中,沉溺了太久,幾乎快要忘了自己當年鮮衣怒馬的少年神采。沒有了家族,也失去了朋友,他不知道自己還能為何去搏一個前程。
但他親眼看到了身處囚籠中的淺淺,她像只被皇室圈養的金絲雀,哪怕事事都不由己,依然堅強的生活,而他卻止步于此,沉湎于當下的安穩,所以才沒能保護住她。
是他的錯。
蕭祈十分自責。因為遇見了公主,所以他才能重新振作起來,找回了身為人的尊嚴,而他卻差點失去了她。
如果今天他沒能及時找到公主……蕭祈不敢再往下想,俊朗的面容間是暫不去的愁緒。
趕回來的晴妤走到床邊問:“公主還好嗎?”
蕭祈沉重道:“燒的更厲害了。”
營地裏不是沒有太醫,但外頭雨大,氣溫驟降,空氣潮濕冰冷,着實不利于淺淺的病情。更何況,宮裏的太醫底下都跟皇後和貴妃通着氣,會不會盡心救治還不一定。
兩個侍衛去牽了馬車過來,晴妤收拾了行李,蕭祈抱着淺淺走上馬車,将人放下後,走到外頭冒雨趕車。
晴妤收拾好東西,坐進馬車裏照看淺淺。兩個侍衛騎着馬匹跟在後面,一行人沒有弄出大的聲響,在大雨中離開營地,往京城趕。
天黑的厲害,雨聲如瀑,敲門聲響了好一會,守在門裏的家丁才從雨聲中分辨出敲門聲,打開門就見蕭祈抱着一個被裹得嚴嚴實實的女子往裏走,步伐急躁,健步如飛,連話都來不及交代一聲。
從前院提着燈籠趕過來的王五看到晴妤,疑惑問她:“怎麽突然回來了?”
晴妤心裏急慌慌的,吩咐他:“公主發高燒了,快去請大夫過來。”
王五聽罷,趕忙出門去請大夫。
衆人面前一向沉穩的蕭祈頭一回這樣慌張,他抱着昏迷的淺淺走進內院,進了卧房後,一邊走一邊為她解下裹在身上的衣服,落了雨水的衣裳掉在地上,剝離出一個幹爽柔軟的少女,合着一身衣裳被放到床上,蓋了一層厚厚的被子,只露出一張小臉。
少女雪白的臉上染了紅紅的暈,蕭祈伸手摸上去,一片熱燙。
沒過一會,晴妤帶着大夫和幾個丫鬟走了進來,點起了蠟燭,昏暗的卧房亮堂起來。
蕭祈站在床邊,看到自己腳下積起一灘水,這才意識到自己身上也是濕漉漉的。收拾了被扔在地上的衣裙後,回房去換衣裳。
涼雨從屋檐上落下,窗外雨聲不止,熄不滅心中的焦躁。
蕭祈擦幹身上的水跡,換了衣裳鞋襪,勉強把頭發擦幹,心裏牽挂着仍在昏迷中的公主,便不由自主的撐起了油紙傘走出門去。
趁着夜色,他走進了內院,進了公主的院子,走到她卧房前時卻猶豫了。
他只是個貼身侍衛,距離再近也只能守在她門前,再向前就是逾矩了。方才還能騙自己說是為了救她,如今裏面已經有女士和大夫,他還有什麽理由再靠近呢。
男人撐傘站在屋檐下,不敢邁進房門,也不想離開她身邊。
不知過了多久,雨勢漸漸小了下來,夜色如墨,兩個丫鬟送大夫離開。
晴妤走到門邊來,打量了換了幹淨衣服的蕭祈,請他進來說話。
“蕭侍衛,這次多虧有你,不然我們公主就要被人害死了……”晴妤小聲啜泣着,“公主怎麽那麽命苦,走到哪裏都不得安生。早知如此,還不如生在尋常人家,何苦要遭這種罪。”
蕭祈轉頭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淺淺,關心道:“大夫怎麽說,她……公主,還好嗎?”
“你放心,方才我給公主喂了一碗姜糖水暖暖身子。大夫開了藥方,我讓丫鬟跟着出去抓藥了,等一會兒煎好了藥喂給公主,高燒就能退下來了。”
蕭祈收回視線,點點頭,“好,公主沒事就好。”緊皺的眉頭總算舒展開了些。
晴妤将男人的反應盡收眼底,心中滿是感激與慶幸,同他說:“這雨下的這麽大,只怕要下到明日,公主害怕雷雨,這種天氣總睡不安心,就請蕭侍衛在這兒陪着公主吧。”
“我?”蕭祈有些驚訝,問她,“我身為男子怎好近身陪侍?”
晴妤微笑道:“這種時候就別講究那麽多了,公主她信得過你,而且我也得去穩定府裏的人心,公主卧病在床,不好讓底下人生出異心來。”
主子生病,又碰上這樣大風大雨的惡劣天氣,萬一底下有人想趁亂撈上一筆,這府裏可就亂了。
蕭祈知她考量,只得應答下來。面上是勉強接受,心裏卻高興的不得了。
晴妤跟他說了幾句話後便離開了。
不大的卧房頓時安靜下來,只聽得見外頭落雨淅淅。蕭祈看着躺在床榻上少女,借着燭光能看到她平穩的呼吸着,臉上的紅暈也淡了些。
他拿了凳子坐到床邊,在一片靜默中,視線掃過少女飽滿的額頭,小巧的鼻子,粉嫩的唇,暖黃色的燭光在她細密的睫毛上落下一圈光,照得她睡顏寧靜,仿佛一個精致的玉娃娃,讓他忍不住想要捧在手心,生怕她會受傷破碎。
燭火泣淚,男人端坐在床前,時而看燭光,時而看她。
眼前一片漆黑,淺淺覺得身上又冷又熱,睜開沉重的眼皮,一絲光亮照進來,她反應了一會兒才發覺自己正躺在自己的房間裏。
從一旁照過來的燭光被擋住了大半,淺淺轉頭去看,看到了坐在身邊的人。
見她睜開眼睛,蕭祈激動的站起身來,主動道:“晴妤姑娘讓人煎藥去了,一會兒她們送來藥,公主的病就能好了。”
聽到他的聲音,淺淺無比的心安。
這個男人是她的守護神嗎?數次救她于危難,一片赤誠真心,直教她的心都化了。
淺淺淡笑着,這樣也好,至少這世上還有這樣一個人把她放在心裏,願意為她遮風擋雨,可以讓她短暫的倚靠一會。
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能感受到他贈予的真心,她也覺得知足了。
她聚起了力氣,從被下露出一只手來,沙啞的聲音輕輕道:“把手給我。”
蕭祈看着她平放在床榻上的玉白的小手,把自己的手遞了過去,放在她手心。
他不清楚公主要做什麽,但觸碰到她肌膚時,心髒已經控制不住在他胸膛亂跳,耳邊全是撲通撲通的心跳聲。感受到少女緩緩收緊的手掌,兩手相牽,男人忽的紅了一張臉。
這樣的動作意味着什麽,不言而喻。
蕭祈定定地看向她,像個情窦初開的少年,臉紅心熱,慌張道:“公主……”
淺淺握着他的手,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吐出一口氣,沙啞的嗓子軟軟道:“恕我失禮,就讓我牽一會吧。”
蕭祈沒有答話,只默默低下了頭。
被她握住的手掌那麽大,帶着屬于男人的炙熱體溫和脈搏,在沉默中,握緊了她的手。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