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箱子裏面裝了許多大大小小的盒子,主仆兩人将盒子挨個打開清點,發現除了兩盒子金元寶之外,多是首飾和一些書畫。
淺淺細細數了,除去那五百兩黃金外,剩下的東西大概價值五百金,總共千金的嫁妝放在普通人家是想都不敢想的數目,但在世家貴族中,只這些卻稍顯寒酸。
外祖父是兩朝元老,卸任前在朝廷上也頗有聲望,将女兒嫁進皇宮,按禮也要從聘禮中抽取半數添進嫁妝單子裏,這樣算下來,遠不止千金。
名家字畫,古董花瓶,精雕細琢的花钿,無一不彰顯着家中對出嫁女兒的看重。
淺淺撫摸着母親的舊物,心中泛起悲傷。她已經記不清母親的樣子了,只記得母親是個清淡如菊的女子,不争不搶,娴靜淡雅。
母親教導她不可被名利蒙了心,萬事性命與平安最重要,不能為了争一口氣而不顧後果。
那時候淺淺只是個孩子,不明白母親的心思,後來她成了獨身一人,才知道母親對她的良苦用心。
在皇室之中,沒有恩寵和權勢就沒有地位,只能任人欺負。若非她謹記母親的教誨,一直隐忍,藏鋒露拙,恐怕她也沒命活到今天。
但母親也教導過,對上退三步,對下要進一步,若是讓自己的下人看輕,家就難守了。
想到這裏,淺淺開口吩咐道:“晴妤,你找個信得過的人來,買個結實的箱子把這些書畫古玩和金子收起來,拿去我房裏放好。”
說着淺淺捏起一支玉簪,瞧着這些首飾母親偶爾戴過幾次,心有留念,說:“這些首飾就添到我的首飾盒裏吧。”
晴妤應聲:“奴婢記下了。”
從倉庫中出來,淺淺面色不好,似乎在為什麽發愁。
晴妤很小便到了清貴人身邊,也發現了清貴人嫁妝的數目不太對,小聲道:“貴人的嫁妝在淑貴妃那裏存放了十年,貴妃花銷甚大,應當是……動過。”
淺淺何嘗不知,淑貴妃連她的月錢都不放過,又怎會放過這些金銀。
想要查清母親的嫁妝是否足數,只需要從外祖父那裏要來嫁妝單子一看即可。淺淺真正苦惱的不是母親的嫁妝被人動過,而是她明知道淑貴妃奪人錢財,卻無法讓她因此受罰。
淺淺輕聲說:“只是被奪了些銀錢,父皇就算知道了也不會重罰,反倒還要惹貴妃更加針對我們。”
“那就這麽算了?”
淺淺搖頭,發釵上墜下的玉珠瑩潤閃光,靈動可愛,“不能就這麽算了,我現在立了府,要先管好自家事,若是淑貴妃和榮憐月故意找麻煩,我也不會一直忍下去。”
一夜之間,淺淺像是長大了不少。
沒有恩寵的深宮公主成了這宅邸唯一的主子,若沒有成熟的心性,如何能坐穩公主府。
回到內院書房,淺淺專心核對起府上的賬目,一坐就是一上午。
未時三刻,晴妤出去辦完事回來,端了茶水送進書房,正看見淺淺合上賬目,難受的揉揉眼睛。
書桌上只有兩本賬目,都很新,裏頭記錄了下人的月錢,府裏這幾日吃穿用度的花銷,還有當初置辦家具花木時的銀錢。
“公主看累了?”晴妤走到她身邊放下茶水,輕輕給她揉肩。
“月初沒那麽多賬,大都是建府時的花銷,除了建房子的泥瓦石木由工部負擔,剩下的都算在我頭上。”淺淺說着就來了氣,小聲憤憤道,“他們當我傻嗎,房裏挂的幾幅字畫分明是贗品,一副竟然花了三百兩銀子,夠買多少糖餅啊?”
外頭有丫鬟守着,淺淺不敢說得太大聲音叫人聽見,氣道:“院裏的花草也以次充好,把雜種當成名貴種,一株就要五兩。只怕我的俸祿都不夠他們诓騙的。”
晴妤聽到這裏也氣得厲害,說:“他們這樣明目張膽的撈油水,公主何不借此懲戒他們一番,趕出府去,也能除掉一個貴妃的眼線。”
“沒那麽簡單。”淺淺深呼吸,純真的眼神中暗藏着小小的算計。
“那公主打算怎麽辦?”
淺淺将賬本遞到她手裏,“把賬本送回去,就說我仔細看過,沒什麽大問題。”
晴妤照着去做了,帶着賬本走去外院,走進下人院子後一眼就看到了頗為不同的管家房,房外種了一排花草,與其他的下人房區分開來,門口竟然還候了兩個家丁。
有下人伺候的下人,這樣奇特的景象,晴妤可從未見過。她面不改色走過去,門口的家丁将她攔下。
其中一個瘦高個問:“姑娘有何事要找管家,可以告訴小的一聲,小的替您通傳。”
晴妤好歹是在宮裏做過事的管事宮女,什麽人沒見過,卻是頭回看見這樣蠢的奴才,真将劉永當成主子伺候了,又蠢又壞,實在讨厭。
她努力控制表情,柔和道:“公主讓我過來送賬本,不知道劉管家有沒有空見我?”
守在門外的兩人正在思考時,房門從裏面被拉開,劉永“哈哈哈”笑着迎上來,“哎呦,晴妤姑娘怎麽親自過來了。”
晴妤站在門外說:“劉管家客氣了,公主讓我過來把賬本送還給您。”
劉永接過賬本,嘆道:“公主年紀這麽小就費心自己看賬本,真叫我們這些做奴才深感羞愧呀。”
聽他話語句句不恭敬,晴妤心裏氣得厲害,仍舊要微笑着說出公主交代給他的話:“公主說賬本沒什麽大問題,辛苦劉管家了。”
“不辛苦不辛苦,能為公主做事是我們的福氣,這滿京城上哪兒去找比咱們七公主還好伺候的主子去。”劉永笑的開心,臉上的褶子越堆越深,像一只摘不下來的笑面。
晴妤微微點頭,“那您忙,我去跟公主回話了。”
“姑娘慢走。”
目送晴妤離開下人院後,那瘦高個好奇問劉永:“公主真覺得賬本沒問題?”
劉永走近房中,甩手将賬本扔到桌子上,坐下翹起二郎腿,惬意道:“一個黃毛丫頭懂什麽管家看賬,不過是想在我面前擺擺主人的架子,拿賬本過去裝會樣子罷了。”
公主從倉庫回去書房才兩個多時辰,這點時間他看一本賬目都不夠,公主能翻完兩本才怪了。
“退一萬步講,她就算真看出了問題,敢怪罪我嗎,要是沒了我給她管着府裏的人,就她那個任人揉捏的好脾氣,能鎮得住誰?”劉永抓起桌上的果子啃一口,好生得意。
瘦高個谄媚道:“還是您有本事,小人日後就仰仗您了。”
劉永笑了一聲,抓起一個果子扔給他,“跟着我辦事,少不了你的好處。”
三日過去,天氣漸漸暖起來。
後廳上,淺淺正在吃早飯,身後有晴妤陪侍,面前還站着一個面相圓潤的姑娘,她腰上系着圍裙,目不轉睛地看着淺淺用飯。
淺淺喝了一口肉粥,面露笑容,擡頭說:“小福的手藝又精進不少,以後等你出嫁了,我得給你送個飯館做嫁妝才好。”
晴妤應和:“公主可要寵壞她了。”
叫小福的廚娘嘟着胖胖的圓臉說:“公主就是喜歡吃我做的飯,晴妤姐姐讓公主開心,也學着下廚,不過一定沒有我做的好吃。”
晴妤笑起來,“就知道吃,看看你,臉都吃圓了。”
小福拍拍自己的臉,“哪有,我長得本來就胖,廚房裏的媽媽們都說我這是福相。”
小福跟着淺淺出宮後,做了廚房的管事廚娘,一開始上到有資歷的的媽媽,下到燒火丫頭都不服氣,可奈何她做飯太好吃,偶爾還開小竈給衆人添口福,沒幾天就讓廚房裏的人心服口服。
看着淺淺吃的高興,小福也很滿足,随口閑聊起來:“我昨日去給公主的恩人送飯,看到兩個家丁打起來了,邊上還有人看熱鬧。”
“哦?”淺淺眼波流轉,小聲問道:“他最近吃的好嗎?”
“好啊,恩人一頓飯能吃三碗米飯,可厲害了。”小福不假思索的回答,說完後又道,“公主,我說我看到有人打架,您怎麽也不過問一下,就知道關心恩人。”
突然提起男人,淺淺心跳快了幾下,解釋說:“這幾日事多沒去看望他,頗有些挂念。至于家丁打架,合該讓劉管家操心,咱們看戲就好。”
“有什麽戲呀?”小福小聲嘀咕。
淺淺低笑一聲,軟軟道:“小福,你平時在廚房接觸男丁比較多,可以私下替我相看幾個可用的人。”
這滿院子八十多號人,不可能每一個都是別人的眼線,總能有幾個堪用的。
小福點點頭,反問她:“公主想找什麽樣的男子?像恩人那樣的?”
滿腦子做菜吃飯的小胖妞心思耿直,這話說出來也不怕給人誤會。淺淺看她一臉真誠,不忍斥責,軟聲答:“不用非得像他,只要你覺得可用,就來告訴我。”
小福開心應答:“嗯,我一定給公主辦好。”
撤下早飯後,小福回了廚房去。
坐在後廳上,淺淺想起了東廂房的男人,那天夜裏,她借着微弱的燭光看清了他的長相,澄澈的眼睛,線條硬朗的下颌,修長的脖頸,還有那結實的肌肉,僅僅是在腦海中回想片刻,都叫她忍不住心跳加快。
她有點想見他。
前天去宮裏請安,昨日又去拜訪了曾教過她的老先生,都不得空。淺淺問道:“晴妤,今天有什麽安排嗎?”
晴妤思考了一會兒,說:“沛國公府三天後要舉辦賞花會,今早送了帖子過來。除此之外,應當沒有別的事了。”
得知今日有空,淺淺站起身來整理下衣裙,清咳一聲,“既然今日沒有別的事,那我去看看他。”
淺淺一開口,晴妤就知道了她的心思,“奴婢陪公主去。”
走出後廳來,院子有幾個丫鬟正在打掃,今日雖暖,天氣卻不怎麽好,眼看着頭頂陰沉沉的就要積起烏雲,晴妤給淺淺披了件外衣,怕突然下雨會讓淺淺受涼。
突然想起什麽,晴妤提醒道:“這回見恩人,公主也該問問人家叫什麽,沒名沒姓的,總顯得生分。”
淺淺覺得她提醒的很對,不光是要熟悉他的人,還有些事要知道姓名才能辦。
走到東廂房,一路上沒少被人偷看,淺淺在大白天光明正大地去照看自己的恩人,無需在意下人的目光。
房門大敞,晴妤候在門邊,淺淺走進去,隔着輕薄的紗帳看見男人對窗而坐,手裏正拿着一本書細讀,坐姿端正,神情專注。恍然間竟覺得他像是個寒窗苦讀的書生,只是體型太不像。
聽到腳步聲,男人機警地轉過頭來,“誰!”
淺淺撥開隔帳走進來,看清他手上拿着的書後,驚喜道:“你竟然也看《列國傳》?”
看清來人,男人愣了一下神,忍不住心潮湧動,嘴角微微勾起一個弧度,趕忙放下書,跪下身來,“奴給公主請安。”
淺淺忙将人扶起,“你身上還帶着傷,不必多禮。”
男人站在她面前微微伏低身子,“公主請坐,奴去給您泡茶。”語氣有些緊張,卻控制不住溢出喜悅。
他已經有好幾日沒見過公主了,還以為公主将他忘在腦後,再也不會過來了,沒想到一轉頭就看到了她。雖然知道自己身份卑賤,市府裏身份最低的人,可公主總能讓他重新看到自己身為人的尊嚴。
所以他每天都期待着公主駕臨。
淺淺坐在桌旁看着男人翻箱倒櫃的忙活,身軀幾乎将整個櫃子都遮住,明明看着那麽高大,泡茶的動作卻很流暢,甚至比許多世家子弟泡茶的手藝都好許多。
看他站在桌邊泡茶,淺淺關心道:“你身上的傷可好些了?”
男人的視線定在茶碗中,濾除洗茶水,回答:“多謝公主挂懷,公主囑托人日日給奴換藥,又賞賜了許多珍品給奴養身子,奴現下已經好了很多。”
一邊說着,男人倒了杯茶,雙手呈到她面前。
淺淺嘗了一口茶,成色最普通的茶葉經過他的手,竟也別有一番風味。
淺淺實在好奇,他有規矩守禮數,會看《列國傳》這樣生僻的書,還泡的一手好茶……這樣的人,絕不會生來就是官奴。
偷看男人低垂的眉眼,她問:“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聞言,男人眼神躲閃了一下,猶豫着回話:“奴名祈,姓……蕭。”
淺淺輕聲念道:“蕭祈?”
聽她說出自己的名字,蕭祈忽然緊張起來,不自覺的握緊手指,擡眸偷看她的神情,沒有臆想中的擔憂恐懼。少女白嫩的小臉似未熟的花苞般稚嫩,她嘴角揚起溫柔的笑意,看着他的眼睛:“真是個好名字。”
緊繃的心瞬間放松,蕭祈輕咬下唇,看着她不設防的笑臉,心中一片暖意——他都快忘了,被人溫柔對待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