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體型彪悍的男人長了張英俊的臉,并不陰柔,也不過分陽剛,放在京中青年才俊裏也是數一數二的好相貌。
久居深宮的淺淺沒這樣近距離的觀察男子的相貌,偶爾在宴會上見到哪家郎君,也只是遠遠的看一眼,走的近了也要低下視線,省得被人說閑話。
她倒是熟悉謝卿杭的相貌,別人說他是京中最俊俏的郎君,貴女們見了他都挪不動眼睛,那時淺淺懵懵懂懂,看他時的心情與看別人并沒有什麽兩樣。
看清男人的臉,淺淺卻莫名的臉熱,心裏也熱乎乎,好像煨了暖爐似的。
好奇怪的心情。
粉嫩的小臉上浮起兩朵紅雲,男人擡眸看她,覺得她像只呆住的小兔子,低聲提醒:“公主?”
聽到男人低沉的聲音,淺淺回過神來,覺得自己放在直勾勾的盯着人家太過失禮,想要解釋又不好意思說自己覺得他長得好看,瞥了一眼他赤着的臂膀,關心道:“夜裏涼,你怎麽不穿件中衣?”
跪在身前的男人只穿了條單薄的褲子,胸膛上纏着一道的繃帶一直從胸口向下到腰腹,繃帶交疊處露出的皮膚是健康的麥黃色。
淺淺站在他面前,低下頭只能看見他散落的長發下露出的肩膀和手臂,并不覺得男人是衣冠不整,畢竟他在宴席上穿的也少,被汗濕了的衣衫緊貼在身上,反而顯得他一身腱子肉充滿力量感。
男人低下頭,老實答:“新衣裳是公主賞賜的,奴怕弄髒了,所以沒穿。”
淺淺反應過來,官奴完全從屬于主人,沒有自己的財産和物件,他從馴獸苑孤身前來,連件幹淨的換洗衣裳都沒有。
“是我疏忽了,明日我讓人給你多買幾件衣裳和鞋襪,你還有什麽缺了的,我讓他們給你置辦上。”淺淺雖然不比榮憐月受寵,但這點錢還是有的。
男人低着頭沉默了一會,卑微拒絕:“奴實在惶恐,公主不必賞賜奴那麽東西,只将奴跟其他的下人一樣看待就成。”
他救了公主一次,公主不但保住了他的命,還讓人請大夫給他看傷,給他買衣裳,讓他住在幹淨的廂房,這已經是其他官奴一輩子都得不到的待遇,再要有其他的賞賜,只怕會惹人非議。
男人不敢忘了自己的身份,小公主那麽溫柔耀眼,和他這種低賤的人走近了,只會讓她蒙塵。
“你跟他們不一樣。”淺淺小聲說。
她聽多了人言中的諷刺和嘲笑,很會從話中讀人的心思,男人沒有因為救她一命而居功自傲,反而還為她着想,要她跟自己保持距離。
他人真好。
淺淺微微一笑,水潤的眼眸中倒映着燭火的微光。
她耐心解釋,“我剛搬過來,府中的下人大都不是我的人,我還不能輕易動他們。你是我帶過來的人,又對我有救命之恩,我要是不管你,別的下人會覺得對我忠誠沒有好處,府裏的人心就散了。”
男人沉默一會兒,驚訝于公主竟然會将她的心思與難處原原本本的告訴他,似乎已經将他當成了自己人。
男人稍稍擡起頭,小心翼翼問:“公主為何願意對奴說這些話?”
淺淺嘟起嘴巴收斂笑意,有些尴尬,或許是太久沒遇到對她好的人,一時間有些激動。
她放低了聲音說:“你要是願意跟着我,我以後一定重用你。就算不願意,我也不會虧待你,可以給你在府裏安排個清閑的差事,讓你衣食富足。”
淺淺沒有權勢和富貴,但她以真心待人,有她一口飯吃就不會讓自己人餓肚子,所以春庭苑的宮人才對她忠誠,若不是因為內官不能離宮,淺淺甚至想把春庭苑的內官也帶過來。
聽不到男人的應答,淺淺有些失落,但很快就整理好心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她不喜歡強求。
開口要給男人臺階下,垂眸卻見他眼眸澄澈,眼底褪去了渾濁的陰霾,閃着光亮,堅定道:“承蒙公主看重,奴願意跟着公主。”
她沒有看錯人。
淺淺開心的笑了起來,注意到男人一直跪在地上,忙道:“快起來吧,你身上還有傷,快去床上休息。”
男人應聲起身,淺淺看他眉目颦蹙像是在忍着痛,下意識伸手去扶了他一把。
手掌扶在他胳膊上,柔軟的皮膚下是結實的肌肉,淺淺愣了一下,看着高大的身軀在面前徐徐站起,仿佛仰望着一座高山,自己站在他面前,還不到他肩膀高,只堪堪到他的胸膛。
她本想扶他,可随着他站起身的動作,帶着她的手臂慢慢展開,她沒有一點力氣不說,還被男人的體溫燙的手掌發熱。
夜裏寒涼,淺淺恨不能用外衣把自己裏外三層裹起來,可男人沒穿中衣還受着傷,身上卻那麽熱,這樣健康的身體,真叫人羨慕。
來之前她還擔心男人的傷勢,現在她總算是放心了。
男人很聽話,走到床邊,斂目低眉道:“天色不早了,公主不好在奴房中久留。”
淺淺被他提醒,乖巧點頭,“那我先走了,你安心養傷,我得空就來看你。”一邊說着一邊退到房門邊,囑咐他,“你不用擔心弄髒衣被,給你的東西盡管用,若有缺的,就來告訴我。”
男人低低應聲,微微低頭,“謝公主關心,奴恭送公主。”
帶着一臉笑意出門,淺淺從外頭把門關好,拉着守在門外的晴妤若無其事的往外走,走出東廂房,快到內門的時候,才笑出聲來。
晴妤看公主從廂房出來後就一臉心情不錯的表情,一直等到進了內門,才問道:“公主都跟恩人說了什麽,怎麽這樣開心?”
淺淺走在她前面,一手捏着帕子一手抓着裙子,步履都輕快了許多,“沒說什麽,就是覺得他人很好。”
“公主只跟恩人見了一面,就知道他品性如何?”
夜幕升起,月明星稀,不遠處挂了燈籠的走廊下路過幾個丫鬟的身影,淺淺望向天邊明月如鈎,高高懸挂,皎潔明亮。
“他看的我時候,眼神很幹淨。”淺淺回憶着他的眼神,單純道,“他長得那麽高大,我要擡着頭才能看到他的臉,可是跟他站在一起的時候,我卻覺得很輕松。”
十年來,她一直在宮中看別人臉色,時常要低着頭看人,心裏很壓抑。
男人會好好聽她說的話,還總是為了她着想。她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男子。
晴妤站在一旁,看公主說起那個男人時眼中有光,忍不住開口試探:“ 那……公主覺得,恩人比謝郎君還好嗎?”
淺淺頓了一下,扯了扯帕子,“突然說他做什麽?”
附近沒有外人,晴妤才敢說:“公主與他有娃娃親在先,春闱在即,若是謝郎君登榜後向皇家提親,聖上肯定不會拒絕。您有沒有想過,您對謝郎君……是什麽心意?”
“我不知道。”淺淺一手托腮,頗為煩惱。她才十五歲,從沒沒有考慮過自己的婚事。
小的時候,她經常聽人把她和謝卿杭的名字放在一起,說什麽天作之合。可長大後,這樣的聲音就再沒聽見了,但謝卿杭卻仍舊常常出現在她身邊。
他們常在宴會上見面,算足了一年也不過見個十幾次,有兩三次機會能私下裏說上話,也是謝卿杭說着,她聽着。
謝卿杭說他日後會娶她。
淺淺一開始只當他是說笑,後來聽的多了,漸漸生出些期待。直到昨日在宴席上,親眼看到謝卿杭讨好榮憐月,她便徹底清醒了。
人各有志,她并不氣謝卿杭選擇榮憐月,只有種期待破滅的失落感,但很快就振作起來了。
現在想起來,她對謝卿杭并沒有什麽情感,有時候和他站在一起都覺得很有負擔。那點期待,只是向往他口中描述的,嫁給他之後的“幸福”,不過是虛無缥缈的幻想。
“他喜歡誰想娶誰,我并不在乎,我現在只想過好自己的日子,最好每一天都平平安安。”淺淺微笑着,神情放松。
陪在身旁的晴妤知道了她的心思,也覺得她這樣想很對。天下好男兒多了去了,她家公主值得嫁更好的郎君,沒必要非守着一個謝卿杭不可。
月色清涼,晚些時候起了夜風,吹着燈籠微微搖晃,籠中燈火被吹滅了幾盞,院子裏稍顯昏暗。
淺淺受不得涼,回房去洗了個熱水澡,鑽進軟乎乎的被窩裏,舒服得直伸懶腰。
一夜過去,外頭天亮起來。
睡飽了的淺淺醒過來,自己穿好衣服,被兩個陌生的小丫鬟伺候着洗漱過後,晴妤進來為她梳發。
待兩個丫鬟端着水盆毛巾出門後,淺淺才開口說:“一會兒讓劉管家和喬媽媽都去前廳候着,我要看一看府上的人手和用度。”
晴妤點點頭,說道:“公主還沒醒的時候,淑貴妃的人過來了。”
“嗯?”還在半夢半醒中的淺淺一個激靈,“貴妃派人過來,你怎麽不把我叫醒?”
晴妤解釋:“來人說不必驚動公主,而且他們放下東西就走了,奴婢想請他們多待一會兒都不成。”
“他們帶了什麽東過來?”
晴妤放低了聲音:“說是之前放在貴妃娘娘那裏保管的,貴人的嫁妝。
“我母親的嫁妝?”淺淺不解,“母親去世後,她的嫁妝不是應該送回外祖父家嗎,怎麽會讓淑貴妃保管?”
在名義上被淑貴妃撫養了十年,淺淺從來沒聽說過母親的嫁妝托給了別人保管。
“公主不要着急,東西都搬去庫房了,等您吃完了飯,可以去慢慢看。”
淺淺沉住氣,穿戴整齊後去後廳吃了早飯,按照計劃先去前廳看了劉管家和喬媽媽交出來的內外院的賬本和府裏下人的身契。
當着二人的面,淺淺沒敢露出大的表情,心中卻積起了怒火。
昨晚散步,她大概看了府邸的大小,外院有廚房前廳和茶廳,再有就是東廂房。內院是主院偏院,書房和西廂房。這樣一個府邸哪用的了八十多個下人。
淺淺心生懷疑,究竟是禮部故意給她撥了這麽多奴才過來,還是有人想借着人多給她找麻煩。
她将賬本拿給晴妤,同二人說:“ 這賬目本宮慢慢看,只是本宮瞧着府上用不了這麽多人手,應該裁些去。”
公主細軟的嗓音說出話來總帶着些少女的嬌俏感,絲毫沒有一府之主的威嚴,再加上他年紀本來就小,涉世未深,劉管家和喬媽媽年紀又大,看這場面不像主子問話,倒像是晚輩請教。
喬媽媽并無言語,劉永倒積極的很,一臉笑意,開口像連珠炮似的停不住。
“公主沒管過府宅,不知道這裏頭事多又雜,光是打掃漿洗、做飯收拾就要不少人,守家護院就更缺人手了,咱們府上才十幾個侍衛,公主要是得空,該多招幾個得力的壯士來才是……”
聽他止不住的話,淺淺眉頭皺的越來越深,打斷他道:“劉管家,這府裏究竟是你做主還是本宮做主?”
劉永谄媚笑道:“當然是您做主,只是奴才看您年紀小,這管家的事您知道的少,所以才多囑咐兩句,公主可千萬不要誤會奴才的好心。”
一聽這語氣,淺淺就知道劉永是成心下她的面子,可他身後有淑貴妃,萬一處置的厲害了,外頭指不定要怎麽傳她的惡名。
她不能因為這麽一個小人壞了名聲。
淺淺短暫思考了一下,說:“本宮對管家的事不甚了解,既然劉管家有心,那本宮就将府中的大小事都交給你,每隔半個月,你将賬本呈給本宮即可。”
得攬大權,劉永喜出望外,“謝公主賞識,奴才一定盡心盡力,定然不會讓公主操一點心。”
安排好此事後,淺淺見喬媽媽沒什麽話想說,也不多問。讓他們兩人自行離去後,淺淺與晴妤走去了倉庫。
路上,晴妤小聲問:“公主,您給劉永這麽大的權力,不怕他搞鬼?”
淺淺的小臉上勾起微笑,“一會兒你去前院傳我的話,告訴他們,府上所有人不管大事小事都要先問過劉永的意思再辦。”
晴妤疑惑更深。
淺淺沒再多解釋,“你就照着我的意思去辦,放心,不會錯的。”
晴妤不再多問,“嗯,奴婢相信公主。”
守倉庫的小厮打開門,二人走進倉庫,放在倉庫正中還沒來得及打開的箱子略顯陳舊,箱子表面的漆已經褪色,包金的邊都掉了幾塊。
淺淺走過去,猶豫了一下,伸手打開了箱子。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