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沒事不要回憶青春
在夜晚徹底到來之前,将露營燈挂到了一旁的樹枝上,然後把幾瓶福佳白和可樂一起放到變涼的溪水中冰鎮,小陳下午的時候撿了些枯枝,正準備堆起來點火。晚飯是可以一鍋炖的牛肉蔬菜雜鍋,小西簡單的把食材處理了一下,只要扔進卡式爐煮沸就可以食用。
火苗生起來的時候,小西也已經把食材都擺到了折疊桌上,周餘把溪水中的啤酒拿了出來,幾個人圍坐在一起,成年人喝福佳白,未成年人喝可樂。啤酒泡沫伴随瓶蓋“啵”的一聲争先恐後地湧了出來,和山林間的風一同舉杯,相碰後發出清爽的聲響。
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啤酒之後,小西發出一聲喟嘆:“果然出來玩還是得喝冰啤酒才圓滿。”
大家紛紛表示贊同。
接着小陳問程景深在英國時的露營是否也會喝啤酒吃火鍋,程景深說一般是喝啤酒吃意大利面,偶爾會吃速食披薩。小西問今天的晚飯怎麽樣,小東說比中午的飯團好吃了太多。大家都會意的笑了笑。
總之聊的就是這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似乎抓到什麽就可以聊上幾句。若是平常這樣的對話多少會讓人厭煩,但現在大家看起來卻似乎都很幸福,周餘不由得也覺得自己融入到這樣的時間中。
細想起來,從母親死後,周餘便始終都覺得與外界存在一道看不見的隔閡,總有冷風穿過。他不知道什麽原因,于是把這些都歸因于獲得幸福的能力随着母親的去世一同喪失了。但現在他卻第一次覺得自己屬于這個世界,甚至顯得無比和諧。
幾個人接着聊了聊明天的出行計劃,小西像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朝周餘說道:“對了老板,你今晚跟程醫生一塊睡哦,小陳跟小東睡一個帳篷。”
周餘剛把一個香菇塞進嘴裏,又急着說話,于是嘴裏的香菇就整口吞了下去,喉嚨裏傳來的灼燒感讓周餘猛咳了起來,咳得滿臉通紅。
“沒事吧。”程景深撫了撫他的後背,被周餘擋了開來。
最後連喝了幾口啤酒才停止了咳嗽,他居然完全忘了考慮這一點,還以為小西一定會跟小陳睡一個帳篷。
罪魁禍首小西卻一臉無辜的咬着筷子說道:“或者你想跟小東或者小陳一塊睡?還是你想跟……”
“停。”見小西又要“口出狂言”,周餘忙伸出手制止住。
“那你就是同意喽~”小西歪了歪頭說道。
這原本就是一件非常理所當然的事,他跟程景深關系最好,又都是男人,睡在一個帳篷很正常,是他太敏感了而已。
周餘放下酒瓶,低着頭模糊的應了句“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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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西得意地朝程景深使了個眼色,程景深克制不住的嘴角上挑,卻還要作面無表情狀。
吃過晚飯後,小西用洗幹淨的鍋子燒了一鍋沸水,給每個人都用茶包泡了一杯熱茶,大家捧着圍坐在篝火邊。畢竟還不是夏季,晝夜溫差大,大家都穿上了厚外套,周餘沒帶衣服來,好在小西帶了毯子。
頭頂星空閃爍,夜風溫柔從容的拂過葉片,飄落幽暗的山林間,火堆燃得正好,揚起一星半點的火光,向上飄浮,直至湮沒在夜色裏。大家手裏都捧着熱茶,做着大體不差卻又細節各不相同的動作,宛如是攝影故事集裏抓拍到的一幀。
人類原是氣氛型的動物,此情此景若不說些風花雪月的愛情故事不免會有辜負了良辰美景的慚愧之情。
小西朝小東看了一眼,小東正在拿手烤火,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小西說道:“大家的初戀都是什麽時候?”
小東聽到這話,突然輕咳了兩聲,縮回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我還沒有過。”小陳以為這話是小西問自己的,腼腆的笑了笑道,“我太遲鈍了。”
小西大概沒想到會誤傷,她原本也不是計較這些的人,于是把手搭到了小陳的肩膀上,帶着些痞氣地說道:“沒事~以後姐姐教你。”
小陳轉過臉,非常認真的看向她說道:“謝謝你願意教我。”
小西被可愛到了,“哎呀”了一聲,滿臉都寫着“我撿到寶了”的表情。
程景深和周餘相互看了一眼,顯然都被兩人肉麻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小西你呢?”程景深問道。
“我?16歲吧,我忘了。”小西努力思索了一下,“應該是暗戀。”
“暗戀也算?”
“當然。”小西理所當然道,“怎麽,程醫生是有過暗戀對象了?”
程景深禮貌的笑了笑。
小西來勁了,撲騰着手臂撺掇道:“有故事,快說說,什麽時候?”
程景深看了一眼周餘,發現周餘也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他移開了眼神,垂下眼眸,似是不想讓自己的情緒太過外露,但那種無法掩藏的情感卻從嘴角偷溢出來,連聲音都帶了溫柔:“9歲吧。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是9歲,三年級。”
小西翻了個白眼,完全是期待落空的樣子:“大哥,不會是什麽‘我長大了要娶你’之類的戲碼吧,我一定會笑死的。”
“不是。他……”程景深停頓了一下。
周餘看着他想,這個人一定對他非常重要,重要到連說出口都要鼓起勇氣。
程景深沉默了幾秒鐘後繼續說道:“沒有,他不認識我。”
小西咽了口唾沫,表情有些難以言說,像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禮貌一點的表達:“程醫生,你有點早熟哦。”
程景深無奈地笑了笑:“不是你想的那樣。那時候只是聽過他的名字而已,他成績好,全校都知道他的名字。”
“這算哪門子的暗戀?”
“初中我們還是一個學校。”
“所以,他認識你了?”
“不認識。”程景深說,“但是會裝作上廁所路過他們教室,然後偷偷看他一眼。”
程景深已經很久沒有做過回憶青春這種事了,尤其是到了這裏之後,幾乎一次都沒有過,這次如果不是小西提起,他大概也不會再認真去想。
程景深真正注意到那個少年時是在初二。那真的是一個過分安靜的人,他身上有一種和青春期少年不符的孤獨和脆弱感。
少年穿着寬大的藍白條校服,脊背單薄,臉上沒什麽表情,總是一幅心不在焉的樣子。時常是一個人,少有的幾次有人圍在他身邊說什麽,他的眼神也都是淡淡的,像是在走神,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在聽,偶爾露出一點點笑容,是那種十足十的回應。與其說他是慢熱,不如說很少有人能真的走進他的世界。
少年一直很聰明,衆所周知,幾乎不用費多大的力氣就可以在各種考試中拿到高分。起先程景深只是羨慕,那種對于可以輕而易舉得到他怎麽努力也得不到的東西的羨慕,于是他在心裏和少年暗暗較勁,像是要證明自己也同那人一樣天賦異禀一般。
但就像打水漂,你可以打三個的時候,看到打五個的人會努力追趕。但當你意識到對方其實可以打十個的時候,你就會放棄了,那是一種深知自己無法追趕上對方後所做出的妥協。
所以程景深最後也放棄了。那幾乎是一場橫跨了他整個青春的戰役,是只他一個人孤軍奮戰的一場戰役。直等到他慘敗收場後,才發現在這曠日持久的争鬥中,自己的目光早就已經離不開那個被視作敵手的少年了。
但原本就普通得毫無特點的他,箍牙之後更是連一句标準的“我愛你”都說不出來,又有什麽資格去靠近那位神壇上的少年?
“這是什麽純情小男生行為啊……”
程景深回過神來,露出了笑容。
“那高中呢?”周餘問。
小西着急着推進劇情:“他知道你了嗎?”
程景深搖了搖頭。
“你們在一個學校十多年,他都不認識你?對你沒印象?”小西不敢置信,且不說程景深長得出衆,就算是再普通的人,十多年的時間裏也總會有幾次擦肩而過,幾次聽到對方的名字這樣的事吧?
“也不能說完全不認識,我們總是能在一些奇怪的地方碰到,我也跟他打過幾次招呼,只是我太過普通的原因,他應該已經不記得我了。”程景深說。
“你太過普通,那我們怕是沒有活路了。”小西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程景深笑道:“那時确實跟現在不同,戴牙套和黑框眼鏡,為了升學的事情每天都灰頭土臉的。況且他那個人好像一向對外界的事都不太感興趣。”
“為什麽不告白?”這次是小東,顯然少年的年紀還不能理解這樣喜歡卻不說出來的行為。
“他是全校的重點培養對象,我也從高一就确定了要申請牙科的方向,并不是告白的時機,何況……”程景深突然頓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他是否喜歡男性。
小東問:“何況什麽?”
這時候就要感謝中華文化中,“他”和“她”的相同發音了。
程景深淡淡地笑了笑:“何況青春都是要有遺憾才美好。”
一本正經說起的雞湯讓小東瞬間沒了問下去的興致。
“你是哪個高中的?”沉默許久的周餘突然開口。
A市雖然很大,但是最好的高中只有兩個,一個主要是針對出國留學的,一個主要是針對國內升學的,雖然每年都有20%左右的例外,但大多數學生都會在入學的時候就做好選擇。
沒等程景深回答,周餘又猜測道:“外國語?”
程景深沉默了半秒鐘,就被一旁上頭了的小西做了搶答:“這什麽青春傷痛文學,我垂淚了。”
小東用樹枝搗了搗火堆,似是漫不經心的問道:“後來呢?”
“後來就是,我出國,他留在國內讀書,再沒見過面。”程景深釋懷的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時間沖淡了許多情愫,程景深的臉上并沒有多少惋惜。
“所以她從始至終都不認識你?”周餘輕聲問道。
程景深看向他,火光下帶着笑意的輪廓愈發柔和:“應該吧。”
“你也太深情了嗲吧?程醫生!”小西激動道,“你一直不談戀愛的原因就是還沒忘了他?”
程景深雙手撐在身後放松了身體,閉上眼微微皺了下眉,思索了一會兒後回答道:“也沒那麽深情吧,我只是習慣了這麽多年一直仰望一個人,還沒來得及改掉這個習慣,還有就是可能再沒有找到過那麽優秀的人。”
“我沒有在愛你,我只是習慣了愛你。程醫生你其實業餘有在寫言情小說吧?”小西揮了揮手臂,發出“嘶嘶”的抽氣聲。
“同學,你太誇張了。”程景深無奈的笑了笑。
“好可惜,那個女生如果知道一定會很開心的。”小陳也頗為惋惜的感嘆道,“以後不論再跟誰戀愛結婚,都還是會記得這份感情吧。”
在還未懂得心動的年紀便已心動,在漫長的将近二十年裏,早就已經習慣了這份感情的存在了。不論之後再和誰如何圓滿,除這個人以外,從某種意義上都不是完美的結局。
周餘覺得有點淡淡的傷感,也說不上來是什麽原因。或許是因為程景深的青春有過這樣一份難以磨滅的感情,或許是因為惋惜這份從未開始過的感情,又或許是因為自己浪費了一整個四月處在錯誤的懷疑裏。
說傷感也不太恰當,他想找一些更為合适的詞語,卻遍尋無果,好像世間并不存在形容這樣情感的詞語一般。
“周老板呢?”程景深突然轉過身問周餘道。
小西意會到後,也起哄道:“對呢,老板你呢,你上次說你談過戀愛?”
周餘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成了衆人的焦點,雖然并不是什麽不能說的秘密,但在衆目睽睽之下總還是有些害羞。他搔了搔頭發說道:“我的故事很無聊。”
幾乎跟他這個人一樣,毫無起伏的無聊。
小西倒是非常感興趣:“說說看呢。”
“大學的時候,跟學姐談了一個月,後來她提了分手。”力求用最簡單的方式講完一整個故事,當然有可能是故事本身就毫無存在的必要。
小西眼神懷疑的确認道:“學……學姐?!”
周餘點了點頭:“嗯。”
小西瞪大了眼睛看向的卻不是周餘,而是程景深,那表情說不出是震驚還是憐愛。程景深還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樣,但程景深越是表現得雲淡風輕,小西就覺得他越是可憐,她咽了口口水再次确認:“女孩?”
“……嗯。”
小西抿着嘴,意味深長地點着頭發出了長長的一聲:嗯——
随後,小西大概也發現這場夜談的主題已經從“教育未成年早戀的危害”變成了“迫害程景深”的專場。雖然無意冒犯,但由她而起就由她結束吧,小西裹了裹胸口的衣服,說道:“有點冷,起風了吧。”
小陳說:“好像是。”
“那今天的故事會就到此為止吧。”小西伸出一根手指,像是推理漫畫裏靈光一現的畫面,“最後!今天的氣氛這麽浪漫,就讓本場的深情之王、青春愛情故事男主角本角——程先生為我們讀一首小詩作為今天故事會的happy ending吧~”
那是永遠留在周餘回憶裏的一個夜晚。
群星閃爍,夏草沙沙,夜鳥啁啾,蟲鳴喓喓,溪水潺潺,火光噼啪,而其中,程景深的聲音最為深刻。
“我是你路上最後的一個過客,最後的一個春天和最後的一場雪,最後的一次求生戰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