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祭日

第15章 老年人嚼不動胡蘿蔔

感冒只用了一個禮拜就好了，只是并發的鼻炎反反複複的用了一個月也沒有痊愈，只要室內外溫差稍有一點大就會打噴嚏。于是，整個四月就在和鼻炎的對抗中度過了。

五一，三天店休。

第一天在無所事事中度過，第二天準備第一天的重複。周餘洗了把臉走進廚房，扔了幾個餃子在微波爐裏加熱，又拿起一根胡蘿蔔，用水沖了沖，邊嚼邊喝牛奶。

“你還沒有告訴他你的性取向嗎？”

“是忘了還是不敢？”

十天前的那通視頻電話裏心理醫生依舊沒什麽表情，語氣卻多了些他聽不懂的緊迫感。

一整個四月，幾次想開口，卻都欲言又止。告訴他又如何，當面跟他說“我喜歡男人，所以請你不要再對我做這些事情了。”要這樣對他說，然後在得到對方尴尬的回應後，再礙于面子打幾次招呼，就漸行漸遠老死不相往來嗎？這未免太可笑了。

害怕的不是跨出這一步，而是跨出這一步代表着他要向前了，歸根到底還是他沒有做好重新開始的準備，故而始終寸步難行。

就這樣吧。周餘咬了一口胡蘿蔔，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可程景深又是什麽意思呢？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有一種他明明在催促着事情往前，卻又在給一些暗示後便靜觀事态發展的感覺。或者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覺，他不過只是一個過分熱心直男罷了？

算了！到此為止！周餘停止思考拿出手機，發現小西給自己打了三個電話。于是回了過去。

“老板，在做什麽？”小西的聲音隔着聽筒也很有朝氣。

周餘說：“在吃胡蘿蔔喝牛奶。”

小西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怎麽像那種被不孝兒女抛棄，晚景凄涼的老年人？”

周餘說：“老年人嚼不動胡蘿蔔。”

“要不要出去踏春？”小西說。

周餘想起昨晚看的天氣預報，說道：“今天最高溫好像有30度。”

無論如何還是在小西的攻勢下妥協了。找出很久沒用的背包，看着拉開的口袋，卻想不出要塞什麽東西進去。最後索性把錢包和手機一股腦扔了進去，就出門了。

在門口看到靠在門框上玩手機的程景深。

“小西也叫了你？”周餘問。

程景深穿得十分輕便，灰色薄衛衣，運動褲，運動鞋，背了個卡其色的背包，看到他就收起了手機朝他走來。

“小西讓我們倆一起過去，她在花店門口等我們。”程景深說。

他們趕到花店的時候，小西已經在花店門口等着了，旁邊還站着小東以及前段時間和小西打得火熱的送花小哥，小陳同學。每個人背後都背着個大包，手裏還要拎着各種袋子。扔進後備箱之後坐了上來。

小陳有些不好意思的叫了他一聲“周老板”，周餘沖他笑了笑。

小陳雖然給鯨魚星送過幾次花，但周餘跟他也只是點頭之交。但令周餘沒有想到的是，小陳竟然跟程景深十分相識，一問才知道原來程景深曾經在花市邊把被翻倒的花車壓到的小陳送去了醫院，甚至連周餘的花店也是程景深無意中提起，他才知道的。

确實是程景深的性格。

“程醫生真是個好人。”小陳不由得感嘆。

小西也在一旁不住的點頭，程景深只是笑了笑。

“怎麽帶這麽多東西？不是只是出去野餐嗎？”周餘問。

“是露營加野餐。”小西穿了一身明黃色運動服，亮眼又有活力，“那是帳篷。”

周餘眼神驚恐：“你沒有說要在外面過夜啊。”小西故作思考狀，臉上卻無愧疚：“是嗎？我可能忘了吧。”

“我什麽都沒帶。”周餘說。

“我什麽都帶了。”說着小西沖着周餘挑了挑眉，一臉睿智。

“……”

小西說：“哎呀，老板你不要害怕，你們四個男人，我一個女孩子出來才要害怕好吧。”

“……那要不回去吧。”周餘說道。

程景深在後視鏡裏瞥了他一眼，笑了笑說：“假期跟朋友出來玩玩放就當放松一下了。”

小西也在後面附和着，宛如一個拉皮條的：“老板~來都來了~”

周餘突然想到了什麽：“今天是有什麽特殊的天文星象嗎？流星雨之類的？”

“沒有啊。”小西說，“就是覺得天氣很好而已。”

所以只是很普通的一天。

周餘從喉嚨裏發出了一聲“嗯”，便沒再多說話。

沿着公路一路向南開。

正是暮春初夏之時，石楠新綠，榴花初紅，松葉轉翠，藤蘿乍紫。程景深把車子的窗戶都打開了，随着車子的飛馳飄進來溫熱的風，充溢着陽光花香，車裏的音響被開到最大，沙灘男孩青春的聲音，夾雜着後排偶爾傳來的打鬧聲，一切都濃烈生機。

周餘忍不住閉上眼睛享受陽光撒在臉上的溫柔。

午餐是在車上進行的。小西前一晚準備了飯團，用透明的便當盒裝好，分發給大家，怕大家不夠吃還特意多買了一袋面包。

周餘拿了一片面包剛想誇小西貼心，就看到她從包裏拿出一個粉色的飯盒，臉色微紅的遞給一旁的小陳。小陳在大家的注視下有些羞赧的打開了飯盒，滿滿兩層，第一層是米飯，用海苔和肉松做了一個笑臉，第二層是蔬菜和炸肉，還貼心的準備了兩顆小番茄做飯後點心。

周餘和程景深面面相觑，看了看那便當盒又看了看自己手裏的飯團，突然就覺得寒酸了起來。

程景深笑道：“小西同學，你這也太偏心了吧？”

小西咬了一口手裏的飯團，撅了噘下巴，眼裏都是明媚的笑：“小陳是幹體力活的，消耗大，平常就吃得多嘛！”

“今天開車的可是我。”程景深開玩笑道。

小陳忙把自己手裏的便當盒就要遞過來，被旁邊的小西一把按住。

“哎呀程醫生，您辛苦喽。”小西把面包連着包裝袋一起塞到了程景深懷裏，說道，“多吃點面包哦，加油加油。”

也不知道加的哪門子油。

程景深看着懷裏的一袋子面包，愣了一下。

這時候睡了一路的小東也忍不住開口：“姐，我還在長身體。”

“長身體就得多吃面包呀，面包裏富含的碳水化合物是最有利于你長身體的。”說着又把程景深懷裏的面包扯了回去放到了小東懷裏。

程景深滿臉問號的攤了攤雙手，周餘憋着笑默默的把自己手裏那片放到了程景深的手裏，還輕輕的在面包上拍了兩下，這下大家都忍不住哈哈哈的大笑了起來。

一頓飯吃得也算有聲有色。

吃過飯後周餘提議他來換程景深開車，程景深說不用，周餘也沒勉強，最後迷迷糊糊地一覺睡到了目的地。

這次的露營地點是小西選的，在小鎮最南邊鄰着隔壁鎮的一片林子，遠是遠了點，到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了，但勝在安靜。

程景深把車停在了路邊，幾個人把東西抱了出來往林子裏走，林子不深，雖無雜樹參天，但也是郁郁蔥蔥，光怪陸離，輕風撲面而來，鳥鳴啾啾，林濤飒飒。

一條小溪穿林而過，擋住了去路，索性就在溪邊找個敞亮的地方安營紮寨。一共三個帳篷，一個是程景深之前就放在車裏的，另外兩個則是小西新買的。

幾個人沒搭過帳篷，正圍在一起對着說明書一樣一樣認識零件的時候，程景深一個人已經很熟練的把帳篷杆連接到了一起。

小西手裏拿着說明書贊嘆道：“程醫生動作好熟練啊。”

程景深把篷布展開，随口道：“大學的時候放假經常會跟朋友去Keswick的湖區露營，夏天的時候會出去多一點。”

“凱斯維克是哪裏？”小西模仿着程景深的發音。

“英國的一個小鎮。”程景深說。

“程醫生是在國外讀的大學哇！”

“嗯。”

四個人兩兩分組，周餘和小東一組，小西和小陳一組，各自搭起了帳篷。小西收起說明書，把篷布鋪到地上，嘴裏卻還對小東唠叨：“小東同學你多跟程醫生學習學習，你看看你那破成績。”

小東低頭壓了壓嘴角，專心搭手裏的帳篷，顯然這種話已經不能激起他任何的情緒了。

“沒有。我成績也一直都很一般。”程景深說，“而且我是那種怎麽努力成績都很一般的類型。所以從小就很崇拜那種學習很輕松的同學。”

“真沒想到诶，感覺你看起來很聰明的樣子。”小西說道。

程景深笑了笑：“大家都有不擅長的事吧，我可能不太擅長考試。”

小西點了點頭，表示贊同。周餘聽到兩人的對話有些疑惑道：“英國的牙醫專業好像很難申請吧？”

“是，很難。”程景深說。

“程醫生，你其實是在凡爾賽吧？”小西翻了個白眼，笑得非常的“禮貌”。

“整備了整整三年高中，考的時候還是差點沒錄取。”程景深把枕頭扔進搭好的帳篷裏，淡淡的笑了笑，“不過當時也沒有想過申請別的專業。”

“那萬一考不下來豈不是就什麽也沒有了？”小西邊問邊研究着怎麽把帳篷杆連到一起。

程景深從她手裏把帳篷杆拿了過來，示意他來：“可能吧，我不太喜歡給自己留後路。留後路的話就總覺得還有選擇，就不會拼盡全力了。”

小西點頭道：“有道理。”

程景深瞥了一眼周餘說道：“周老板看起來倒是挺學霸的，念書的時候成績很好吧。”

周餘沒說話，小西倒先反駁了起來：“喂，哪有說人長得學霸的，你誇人的時候會用你長得挺學霸的這樣的句式嗎？！陰陽怪氣！”

周餘被小西的語氣逗笑了，說道：“就那樣。”

“哦？是嘛？”程景深挑了下眉，幹淨利落地把手裏的帳篷杆連接到了一起。

最後程景深一個人搭完了兩個帳篷，小陳說讓他們休息一下，其餘的東西他來弄就好，小西跟在小東身後，兩個人一同把野餐布攤開，把制作好的三明治和零食統統倒了出來，小東則在一旁的小折疊椅上做起了試卷。慘還是讀書仔慘。

下午的陽光出奇的好，照在樹冠上，樹冠就閃閃發亮，從樹葉縫隙間瀉入溪中，溪中就粼粼波光，映在溪上的人身上，人便一片明亮。

程景深叉着腰側對着周餘站到了小溪中央的石頭上，周餘看到他嘴角漾着淡淡的笑，看起來很閑适，沒來由的讓周餘想到了夏日清晨從落地窗折射進房間的那一小塊日光。

周餘用手擋了擋眼睛，一時分不清是日光使人明亮，還是人使日光耀目。

“嗖嗖嗖”的三聲，水面上激起三個水花，程景深還維持着半彎着腰的動作，臉上的表情看起來似乎對自己的技術頗為滿意。

周餘看着有點手癢，于是在地上撿了幾塊石頭，學着程景深的樣子扔出去。水面發出“咚”的一聲，程景深看了過來。

周餘臉上挂不住又嘗試着往湖裏扔了幾個，都是只聞其聲不見其石，一個個的全都沉了底，回歸泥沙的懷抱。

程景深從石頭上跳到了周餘的身邊說道：“要彎着腰入水，很輕的挑起水面，像這樣……”

程景深拿了一個石頭做出姿勢正要把石頭扔出去，只聽“嗖”的一聲，水面上漾起五個水花，可程景深手裏的石頭還沒落水。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失傳已久的空氣水漂？

顯然不是。

“小陳你也太厲害了吧？！”小西握着拳頭跳了起來。

周餘也由衷的為小陳鼓起了掌，朝他豎了豎大拇指：“真厲害。”

小陳摸了摸腦袋，笑得憨憨的：“我們從小就玩這些，玩得多了就會了。”

程景深朝着周餘看了看，然後面無表情地轉過身把手裏那個石頭打進了湖裏。

三個，平平無期。

四個，有進步。

三個，just so so。

…

總之，程景深秉承着精衛填海的精神誓要把這條小溪填平。周餘欲言又止的看着他，總覺得該說點什麽。好厲害？你已經很棒了？這可能會更加激起他的勝負欲吧？

“那個………”

一直在一旁做着試卷的小東突然站了起來，他拿起一個石頭，彎下腰，側過手，“唰”的一下把石頭扔了出去。

好家夥，整整九個！

是連小西都驚呼牛啤的程度。

程景深看着還沒平靜下來的水面沉吟了片刻，把手裏的石頭扔回了原來的位置，坐到野餐布上翻起了書，小溪幸免于難。

周餘看着程景深翻書的動作想，他果然還是安靜的時候比較帥。

至于做好事不留名的小東同志，則深藏功與名，默默地回到了折疊桌上繼續寫起了作業。

只是一位路過的靠譜未成年男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