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祭日

第3章 請注意牙齒健康

周餘決定還是去把智齒拔了。

吃了消炎藥，疼了整整一個禮拜，才總算是消了腫。你看，只要下了斬草除根的決心，總能找到有效的方法。

他選了一家離花店最近的牙科診所，直線距離546米，下了班就去了。診所是新開的，門口挂着“A市人民醫院附屬牙科防治所”這樣的長得根本看不完的名字，據說是只有兩個醫生和兩個護士，但他只看到了一個醫生。

醫生帶着藍色的口罩，眼睛藏在金屬框眼鏡的後面，看見他的時候，似乎眯着眼笑了一下。周餘總覺得這笑容在哪裏見過，但是此刻的他對拔牙這件事似乎有些緊張，所以一時也想不起來了。

醫生看了一下他的牙片，讓他躺到了治療椅上。

頭頂的燈一開，周餘被晃得閉上了眼睛，醫生用口腔鏡在他的嘴巴裏照了照說道：“右邊？”

聲音隔着口罩聽得不是十分真切，周餘說不了話，只能從喉嚨裏卑微的“嗯”了一聲。

“很喜歡吃甜食？”醫生又照了照，微微蹙起了眉。

“嗯…”發不出聲音，便輕微的搖了搖頭。

醫生收了口腔鏡，把頂上的燈關上說道：“還好，不是阻生齒，不過你右上也有一顆智齒。”

周餘眼神閃過驚恐。

醫生彎了彎眼睛，輕聲給了周餘重擊：“是阻生齒。”

醫生卻還沒有停止：“你的牙齒基礎不太好，可能是吃太多甜食導致的。如果要拔的話，短期內最好不要吃甜食。”

周餘蔫了下來：“可以不拔嗎？”

“可以。”醫生幹脆地說道。

“不拔……會怎麽樣？”

醫生還是那副平淡的樣子：“不會怎麽樣，有的人可能一輩子都沒什麽感覺，有的人可能發炎了一次就不會再發炎。”

周餘臉上露出了欣喜。

醫生随即又慢悠悠地說：“但你從此以後就要永遠做好它會發炎，會讓你覺得不舒服，會讓你覺得痛的準備。”

“有什麽辦法可以讓他永遠不發炎嗎？”周餘問。

醫生搖了搖頭，沒有留一絲餘地。

“那還是拔了吧……”

周餘一開始還沒覺得多害怕，只是當醫生把頭頂的燈再一次打開，又用消炎水把他口腔內外都清潔了一遍之後，不知怎麽的，周餘總覺得自己有一種要趕赴刑場的悲壯。

醫生見他抖得像個篩子，連睫毛都一顫一顫的，禁不住笑道：“你抖什麽？”

周餘忙不疊的睜開眼，沒有說什麽，用眼神訴說着恐懼。

醫生揮舞了一下手裏的小鉗子，頗為不忍：“我會盡量輕一點的。”

說着便郎心似鐵地把麻藥推進了牙床，依舊沒留一點餘地。

不知道是不是頭頂的探照燈太晃眼了，周餘眯着一條縫偷看醫生，即使有鏡片的阻隔，也不妨礙周餘覺得他的眼睛的好看，琥珀色的瞳仁和微微下垂的眼尾。

這樣的眼睛應該放在一張怎樣優越的臉上？周餘不禁這樣想着。

嗯，手腕上的味道也是他喜歡的那種類型。

原來，拔智齒只要三分鐘。

醫生把頭頂的探照燈關上，問道：“牙齒要保留嗎？”

周餘看了一眼金屬盤裏那個沾血的牙齒，讓他疼了整整一個禮拜的罪魁禍首。

他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因為打了麻藥而口齒不清：“要。”

你看看，人就是喜歡保留一些讓自己痛苦的證據來折磨自己的記憶。

醫生拿起旁邊裝針管的塑料袋把牙齒包了起來，用修長的手指撚起血淋淋的牙齒，遞給了周餘。

周餘一晃神，差點握住了醫生的手指，當然，最後他還是雙手穩穩地接住了牙齒。

四百塊換了一顆牙，周餘舔了舔空蕩蕩的牙床，有點麻，有點空，和他的錢包一樣。

沙發上有個七八歲的小孩正哭鬧得厲害，張着缺了幾顆牙的嘴巴，哭得小臉又皺又醜，旁邊的媽媽嘴裏說着“寶貝真可憐”，臉上卻憋着笑。剛剛那個給他拔牙的醫生蹲在小孩的面前，眯着那雙笑眼，像是變魔法似的從口袋裏摸出一個小黃人的盒子。

用聲嘶力竭地哭一場，來狡黠地騙取各種花花綠綠的小玩具。小孩可真幸福，拔一顆牙就可以換來很多的愛。

周餘看了一眼，收回了眼神。

偉人迅哥兒曾經說過至理名言：拔完牙一定要吃甜食！

這樣的想法太過強烈以至于沒有聽到醫生在他身後喊的“等一下”。

周餘在面包店的玻璃窗前站了很久，在“只能吃流質食物”和“我要吃甜食”之間反複橫跳，終于還是情感戰勝了理智，他迅速拉開了玻璃門。

“你要吃蛋糕嗎？”聲音從身後傳來。

周餘下意識的點頭，腦子裏卻在不斷閃過各種甜食的味道。

好糾結，該選哪一個比較好呢？

“我不是說過，只能吃流質食物嗎？”聲音帶着笑意，卻莫名讓人覺得有點嚴厲。

周餘身子一僵，像是做壞事被抓包的孩子，他尴尬地轉過身，不想尴尬成了驚詫：“程先生？”

程景深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裏，正笑盈盈地看着他，金屬框的眼鏡反出些微冷光。

周餘打量了他一下，不敢置信地出聲道：“你是剛剛給我拔牙的醫生？”

程景深點了點頭：“我還以為你會認出我來。”

雖說人不能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但要是上天鐵了心要你趴在那，你也是爬不起來的。

“你不戴眼鏡。”周餘喃喃地說，像是說給自己聽。

“工作的時候才會戴，一點點近視。”說着程景深把眼鏡摘了下來放進了口袋，露出了他的眼睛。

果然，那雙眼睛放在這樣的臉蛋上才合适。

一個冰涼的東西貼上了自己的臉頰，周餘用餘光瞟了一眼，是一個剛從冰櫃裏拿出來的冰淇淩，還呲呲的冒着白色的冷氣。

“想吃甜食的話，只能是這個。”程景深笑着說。

周餘原本想說，沒關系我可以自己買。可是醫生的笑容讓他有點心猿意馬，他并不想掃了醫生的興。

于是周餘點了點頭，接過對方手裏的冰淇淋，低聲說道：“謝謝程醫生。”

“兩個禮拜之後你要拔上面那顆牙，所以最近不要吃刺激性的食物，盡量不要吃甜食，不要熬夜，不要讓它發炎。”程景深再次叮囑道。

周餘順從地點了點頭。

“我還沒有你的聯系方式。”程景深語氣很自然，“有什麽問題的話可以随時聯系我。”

所以現在牙科診所拔智齒的服務，已經這麽周到了嗎？

即是鄰居關系又是醫生和病患的關系，并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

“哦，對了，這個剛剛忘了給你。”

交換了聯系方式後程景深從口袋裏摸出了一個小盒子，上面印着小黃人的圖案。

“？”周餘遲疑了一下沒有接。

程景深也沒有把盒子收回去：“小禮物，是給來醫院拔牙的小孩準備的。”

他又不是得了蛀牙的小孩，他已經是成年人了，成年人可沒有痛覺，更沒有愛的狡黠。

這樣想着，周餘還是收下了小禮物，程景深滿意地轉身朝店外走出去，身姿挺拔，白衣飄飄，仙風道骨，然後……

一頭撞上了面包店的玻璃門。

“嘭”地一聲，整塊玻璃都在輕微的晃動，店裏的人紛紛朝程景深看去，周餘也被吓了一跳。

剛想上去表達一下關心，就見程景深拿出眼鏡戴上，挺直了後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大哥，你真的只是一點點近視嗎？

周餘把那個小盒子拆了開來。

又是一只小兔子。前爪把一束紫色的花抱在胸前，只露出眼滾滾的大眼睛，像是在給周餘獻花。

周餘左手握着冰淇淩，右手握着兔子擺件，笑了起來。

程醫生日記：記裝X失敗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