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送禮物請投其所好
休息日,周餘沒有出門。
隔壁時不時傳來些窸窣的物品移動聲和人進進出出開門的聲音,但都還算輕微,并不十分惱人。
在暮晚籠罩整個城市之前,周餘下樓把裝着玫瑰殘骸的垃圾袋扔進了垃圾箱,玫瑰沾了水的根莖已經發出了一些腐爛的味道。他知道每晚六點,垃圾車會來把它們全都收走。
垃圾車一天兩班,203路十分鐘一班,從出租屋到花店需要坐4站,路口那家他最喜歡的早餐攤會在早上6點準時出攤,9點準時收攤。而他,每天會從同樣的夢裏醒來,走過同樣的路,過着同樣的生活。
這是母親去世的第340天,也是他來這裏生活的286天。他在這裏度過了一整個夏天,一整個冬天,又即将迎來新的春天。
這裏是哪裏?這裏就是這裏。
周餘開了一間叫“鯨魚星”的花店,就開在鬧市的街角,季節不同,門口的鮮花也不同,夏天是夜來香,秋天是無盡夏,而現在正是雛菊開放的時候。這裏既是花店又是茶室,只用一架懸挂着藤蔓的綠植隔開兩部分,木質的桌面上擺了些玻璃罐裝的花草和木色的茶臺,茶盤上各式的紫砂茶壺,茶香袅袅,沖淡了濃烈的花,花又中和了淺淡的茶。
周餘會在九點半準時到店裏,整理花架,打掃桌面,再燒一壺熱水。鯨魚星十點準時營業,鯨魚星年後新招的服務員小西同學則會在這時姍姍來遲。
“老板抱歉~”小西拿起挂在牆上的黑色圍裙,朝着周餘吐了吐舌頭。
周餘無奈的看了她一眼,把雛菊搬到了門外,然後他背着手站在門口,陽光撒在他臉上暖洋洋的,今天最高溫度18度,是十分宜人的天氣。
平靜下來就又會想到周日那個下午的落荒而逃,想來這樣的懊惱或許會伴随他很長一段時間。
小西的咋呼聲把他的思緒連根拔起:“老板!你的臉怎麽這麽腫了?”
周餘轉身看她,帶着白色麻線手套的小西張牙舞爪的要來捉住他的臉,被他輕易地閃開了。記憶當中的老板明明是個略帶憂郁的清秀美少年,怎麽一天半沒見,一下子就變成了兔子了?還是塞了一嘴胡蘿蔔的那種。
周餘今天穿的是一件厚厚的白色毛衣,整個人溫暖又溫柔,只可惜那可惡的智齒撐起了他半個臉,他的皮膚本來就白,這下子更是透明得幾乎可以看得清毛細血管了。
“去拔了吧。”小西擔憂的說道。
和新鄰居的第二次見面是在這一天的下午五點零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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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餘把燒好的水倒進玻璃壺,氤氲起了一室熱氣,水珠沿着杯壁滑行,在玻璃壺上留下一道道痕跡。
“叮鈴——”
門口的風鈴響了兩下,周餘把倒滿的玻璃壺遞給小西,讓她給客人端去,他沒有擡頭,說了一句:“歡迎光臨。”
“你好,我想買一束花。”
熟悉的聲音讓周餘擡起了頭。新鄰居今天穿了一條米灰色的外套,裏面是黑色的高領毛衣,和第一次見時的溫和形象比起來,今天的他穿得更加正式,也顯得更加成熟了一些。
此刻他正低頭把肩膀上的桃花瓣輕輕撣落。因為城建設計,這條街栽了一路的桃花,連周餘門口的綠化帶裏也不例外,此時正是桃花開得最濃烈的時候。
周餘下意識的想咽一口口水,可因為喉嚨太疼的緣故,費了不少勁兒才咽了下去。
“您好。”
周餘迅速從措手不及的短暫當機中恢複了過來。
“請問需要什麽樣的花?”周餘露出了淺淺的笑,只有他自己能感覺到自己喉嚨裏的顫抖。
程景深看了一眼周餘的身後,眼神又定格在了他的身上,他問道:“有什麽推薦嗎?”
“您要送給什麽人呢?”
“一個……”程景深停頓了一下說道,“女孩。”
程景深說的是女孩,不是女士,不是女性。
細小的差別莫名讓周餘有些牙疼,淺淺的浮在牙根上,迅速占領整個大腦。
不過并沒有哪裏不妥,這樣一位長相出衆,性格似乎也很不錯的男性,有戀愛對象才是最恰當的。
“那我建議是送玫瑰。”周餘揚起了笑臉,“這些都是新品種。”
周餘側了側身體,身後各色的玫瑰花就露了頭,五顏六色,滿滿的插在白色的鐵皮桶裏。
“這是月光泡泡,這是霓虹甜心,這是蜜糖寶貝……”周餘一一給程景深介紹,他大概早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介紹流程,絲毫不覺得這些名字讀起來有多羞恥。
讀玫瑰花的名字沒讓周餘害羞,但程景深的眼神卻讓他有些緊張。後來回想起來,這樣的眼神多少是讓人有些不适的,只是那時的周餘被一些洶湧的情緒填滿了,以至于忽略了細微的不适感。
程景深沒有看花,而是耐心地看着周餘,聽他讀出每一個玫瑰花的名字。直到周餘在那桶粉色的玫瑰邊停了下來,程景深才疑惑的看了看那桶花。周餘眼裏多了些驕傲的躍躍欲試:“這個是我店的強烈推薦,——驚豔浪漫!”
真的是直白到土的名字…
程景深一下子沒忍住笑出了聲,不知道是被這名字逗笑了還是被周餘的表情逗笑了,他問道:“你前天抱的那束花叫什麽?”
“雛菊。”周餘說。過于樸素的名字。
“很好看。”程景深笑盈盈地說道。
周餘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那您要來一束嗎?”
“還是要玫瑰吧。就你推薦的…”程景深頓了頓,看着周餘身後的花,頗顯勉強地說出了名字,“驚豔浪漫。”
周餘配花時,程景深抵着桌面看向花草深處,一色的木質茶臺,牆上挂着一聯字:“詩寫梅花月,茶煎谷雨春。”
“這裏是茶室嗎?”程景深問道。
周餘專注于包紮手裏的花束,應聲道,“是的。”
“花室裏設茗器,風雅。”程景深誇贊道。
“附庸風雅罷了。”周餘說着擡頭看了他一眼,又立刻低下了頭輕聲道,“看來先生是懂茶道的。”
那原是奈良茶人村田珠光所追求的茶道:草屋前系名馬,陋室裏設名器。程景深只稍作改動,便恰到好處的形容了周餘的店。
程景深笑了笑:“茶道不敢當,只是平常有空也喜歡喝喝茶而已。”
溫暖的花室內,水壺發出嗡嗡的煮沸聲,花草發出輕微的曳動聲,紫砂壺發出鈍鈍的碰撞聲以及一些或近或遠的低笑聲。
程景深笑道:“有機會一定到你這兒喝茶。”
“歡迎。”周餘說。
用尤加利,情人草,滿天星搭配19支玫瑰,再用深綠色的紙張包紮好。周餘把花束遞給程景深說:“好了。”
程景深接過花,卻沒有立刻轉身離開。
周餘問道:“程先生?”
程景深做欲言又止狀,猶豫了幾秒後才開口道:“你……是在長智齒嗎?”
周餘下意識捂住了臉,卻因為動作過大,臉頰牽動了發炎的牙根,突如其來的鈍痛讓他面目扭曲地咬住了下唇。
“建議你把它拔掉吧,阻生齒的話,可能會讓牙齒變形的。”程景深指了指自己的臉頰,笑得露出一口瑩白的牙齒,然後拎了拎手裏的玫瑰花束,說了句“謝謝”,這才推門離去。
正要打開車門,身後傳來叮鈴的風鈴聲和匆忙的腳步聲。
“等一下。”
程景深疑惑的轉過身。一束用牛皮紙包好的粉白色雛菊被塞到了他的懷裏,程景深眼神詫異地看着花束後面的笑臉。
“我叫周餘,剩餘的餘,謝謝你昨天的禮物。”周餘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