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18)
安瓒看着幼子撅起小嘴的委屈模樣,微微笑起來,“這容易,紹兒跟爹爹娘親一起睡,好不好?”這晚安汝紹樂開了花,洗白白後被安瓒抱到大床上,他睡在中間,譚瑛和安瓒睡兩邊。一邊是爹,一邊是娘,安汝紹左邊看看,右邊看看,滿足的嘆了口氣,其實有爹爹也很好!
“我爹爹回來了呢!”這日玩鬧過後他和小白坐在一處說話,得意洋洋的炫耀着,“他可有學問了,什麽字都認識,什麽書都讀過!”
小白一臉羨慕,“紹哥兒有娘親,有爹爹,可真好。”她是父母雙亡,由祖母養着的。祖母待她極好,可她還是盼着能夠有爹有娘。
安汝紹很是同情,“小白你爹娘都不在了,真可憐。”認真想了片刻,大聲說道“我要跟爹爹娘親說,讓他們多疼你。”爹娘能借不?要是能借,借給小白好了,小白多可憐啊。
“不成,”小白認真的搖搖頭,細聲細氣說道“祖母告訴我,我是下人,紹哥兒是少爺,紹哥兒的爹爹娘親是老爺夫人。”老爺夫人怎麽能疼一個下人呢?
安汝紹皺着小臉想了半天,什麽也想不出來,只好安慰小白,“我姐姐說了,大胡子哥哥後日便要回京,到時咱們和大胡子哥哥一起玩!”大胡子哥哥最好了,人雖不在京城,卻常常送禮物回來。有玩器,有吃食,樣式都很精巧可愛。
小白眼睛亮晶晶,“大胡子哥哥會帶什麽給咱們?會不會還有小鍋小碗?”張雱前陣子送回過竹子編的小籃子,小泥爐,小鍋小碗、小鏟子小勺子,解語當即帶上這些家夥什兒,帶上幾個毛毛頭,在後花園“野炊”,幾個小孩搶着“炒菜”“做飯”,玩瘋了。
“應該會吧,”安汝紹不确定的說道。他也不知道大胡子哥哥會帶什麽回來。兩個小孩在一起猜測大胡子哥哥會帶什麽回來,猜了半天。
這個時候,禮部正忙得焦頭爛額。東北的女真人一向是天朝心腹大患,這回天朝大軍殺死女真可汗,收複河套,收複遼東故土,實在是一件振奮人心的大事,要好生慶祝方好。大軍回京該如何迎接?如何拜祭太廟?由誰來主持儀式?一項一項都要塵埃落地,要依禮儀演習數回,禮部人仰馬翻。
如今整個京城公侯伯府中,最喜氣洋洋的當屬靖寧侯府。岳培在陝西剿匪受了皇帝親旨褒獎,直待新的陝西巡撫到任,便可交卸差使;岳霆、張雱兩兄弟在遼東打敗了女真人,這兩日便要凱旋回京。“咱們霆哥兒這回立了大功,”齊氏喜的合不攏嘴,“聖上定要是獎賞的。”當今聖上可是位賞罰分明的英明天子。
“還有雱哥兒,”李氏也是樂呵呵,自己丈夫雖然不成器,大伯子有本事啊,侄子也有出息!“這孩子也是立了大功,也會有封賞。”
太夫人樂得無可無不可,“是,兩個都是好孩子。”雱哥兒從小不務正業的,這一下子學好了,便這般好!真是岳家的孩子!
岳霁這一陣子都老老實實守在家中,這時湊在太夫人身邊說着體己話,“兩個弟弟都是好的,咱們家的孩子,都有出息!二弟是自己單獨帶領一路人馬,無忌是随着沈老将軍的,估摸着功勞要差點。”這正好,要是無忌跟霆哥兒一樣了,才是不對呢。霆哥兒理應比無忌強些才是。
太夫人笑咪咪道“那都不礙事,只要雱哥兒出息了,知道上進了,這才是要緊的!”年輕小孩子家一旦明白事理知道奮發向上,往後定是一發不可收拾,前程遠着呢。
“老祖宗,孫媳婦跟您告個假,”齊氏讨好的給太夫人捏着肩,“後日大軍入城,玉表姐在定府大街包下一個茶舍二樓,要觀看大軍威儀。我也跟着去開開眼界,您看成不?”大姑娘小媳婦兒的都出門湊熱鬧,看大軍進城,臨街的茶舍酒樓都被訂滿了。齊氏天生愛玩,少不了也想趁機出門,偕同好姐妹一道看看這難得一見的盛景。
“去罷,去罷。”太夫人一疊聲的答應,“多帶丫頭婆子,出門務必小心着!”李氏笑道“你也甭一個人去,跟阿玉說說,把你幾個妹子都帶了去見識見識。”岳霏、岳霓、岳雪、岳雯,小姑娘家哪有不想去看的。齊氏忙道“我正要說呢,可巧嬸嬸先說了!可不是,定要帶着妹妹們同去的。”有了好事,哪能忘了小姑子呢。
岳霏、岳霓、岳雪、岳雯聽說了,一個一個興興頭頭挑衣裳,挑首飾,“你看看我穿這件黃色褙子好看,還是桃紅褙子好看?”“我戴犀玉大簪好看,還是西香蓮梢簪好看?”幾個小姑娘嘻嘻哈哈的,很是開懷。
岳雪對鏡自照,矜持的笑。岳霆、張雱,都是自己的親哥哥!雖不是同母所生,卻一向待自己和阿雯很是和氣,有了這麽兩位威風凜凜的哥哥,自己雖是庶女,也不必愁了!
到得大軍進城之日,岳雪等人早早的起床梳洗,早早的辭了太夫人、侯夫人、李氏,去到定府大街。幸虧她們出門早,比她們略晚一點的,車子已是堵在半路動彈不得。真是盛況空前!岳雪悠閑坐在茶舍中,透過簾子看着外面黑鴉鴉的人群,笑吟吟的。不經意間一擡眼,咦?這不是傅大小姐麽?她也來看熱鬧?對面樓上傅解意一身杏黃衫裙,俏生生立着,神情專注看着下面。
等到大軍路過的時候,樓上的淑女們全都擠到窗邊,興奮的向外望着,“快看快看!那是我家二哥哥!多威風啊!”岳雯扯着身邊一位小姑娘叫道,“還有,那是我家無忌哥哥!真是玉樹臨風啊!”小姑娘跟她差不多大,也是十歲左右年紀,還天真爛漫得很,跟着向外看着,“真神氣啊!”真好看,兩個都很英俊!
岳雪也笑着向外看,除了看兩位哥哥,她還看傅大小姐。傅大小姐眼神中是什麽?羞澀?愛慕?她看的是誰,是二哥,還是無忌哥哥?她也向下面抛鮮花了!向着無忌哥哥抛過去的!
這是一個瘋狂的時刻,平日安靜貞淑的少女們都忘了形,不少姑娘們手拿鮮花,向行進中的隊伍抛去。這些鮮花大都是沖着岳霆、張雱抛過去的,至于那須發皆白的沈邁,則是沒什麽人理會他。沈邁也不生氣,樂呵呵看着張雱,我家阿雱真招人喜歡!
岳雯等人即便是等到人流散去,回到靖寧侯府之後,還是臉頰緋紅,兩眼亮晶晶,“祖母,您沒看見,哥哥可威風了!”岳岳霏、岳霓圍着太夫人描述着“哥哥騎着匹高頭大馬,銀盔銀甲,像天神一樣!”太夫人樂呵呵聽着,眼睛咪成一條線。
入夜後,太夫人精神很好的坐着,堅持不肯去歇息。“再等等。”岳霆、張雱要巡游入城,要入宮謝宮、領宴,怕是深夜才能回罷。
一直等到子時,岳霆、張雱才回來了。太夫人拉着岳霆,眼中含淚,“好孩子,讓祖母好好看看。”一年多沒見,霆哥兒黑了,瘦了!定是在遼東吃苦頭了!
張雱在一旁很不自在。這不是自己的家,從一開始便覺得不是自己的家,在這裏,總是感覺自己是多餘的人。
等到太夫人和岳霆親熱夠了,張雱才上前去拜見了太夫人,起來說了兩句話,便告辭了,“時候不早,祖母歇着罷。”太夫人見留不住,只好由着他去了。
岳霆追了出來,“無忌,便在府中住下罷。”這麽晚了。張雱勒住馬頭,搖頭道“不必。我急着回家,有人等着我。”回宮見皇帝,那是少不了的;回靖寧侯府見太夫人,也是少不了的。如今諸事已了,終于能回家,能見她了。
岳霆臉白了。“有人等着我”?還能是誰,除了那人,還能是誰。岳霆呆呆站在靖寧侯府門首,張雱縱馬疾奔,眨眼間便消失在街尾。
☆、77
張雱回到當陽道,梳洗後換了輕便衣服,便要起身去鄰舍。快要出房門的時候又回過身,到大鏡子前面仔細照了一番。大鏡子是玻璃的,清晰映出一位白衣白袍的英俊青年。張雱在鏡子前照得滿意了,方走。采綠等丫頭捂着嘴偷笑,一個一個笑得肚子疼。
張雱翻過那面熟悉的牆,到了解語的院子。他心咚咚跳起來,院中靜靜立着位身材修長的妙齡少女,一身月白色衫裙,像天上那彎新月一般美麗動人。
“回來了?”少女含笑問道,聲音溫柔似水。眼前這大男孩兒還像一年前那般英俊明朗,臉上的稚氣卻明顯減退了,取而代之的是沉穩和隐隐的威嚴。做了将軍,指揮千軍萬馬,果然不一樣了呢。
“嗯,回來了。”張雱癡癡凝神解語,溫柔說道。今晚月光皎潔,月光下的解語更加柔美,更加迷人。張雱手心漸漸出汗,一年多沒見,這可想死人了!她真好看,比從前更好看,看得人心裏熱乎乎的。
解語被他看得臉頰通紅,一年多沒見,這孩子膽子變大了,從前他可不敢這般盯着自己看!“大胡子,這一年多除了打仗,你還做過些什麽?”解語清清脆脆問道。
“除了打仗,還是打仗。”張雱語氣中有些抱怨,“遼東被女真人占去了一大半,我們好容易才收複故土。”這場仗打得真是艱難,缺兵缺饷的,硬是把彪悍善戰的女真人給趕跑了。
“大胡子真厲害!”解語由衷誇獎。女真人生長在苦寒之地,打起仗來勇猛頑強,是天朝最兇狠的敵人。能打敗女真人,大胡子真了不起!
張雱微微笑起來,“你說過不喜歡女真人,那自然要把他們趕走。”解語不喜歡女真人是因為他們拖着個大辮子?是,男人拖着個大辮子确實很難看,太難看了。
采蘩、采蘋偷偷從窗戶中向外張望。皓月當空,銀光洩地,月光下男子微微低頭,少女微微仰頭,“真好看,兩個都好看。”采蘋心中暗暗羨慕,金童玉女,指的就是他們吧?采蘩就現實多了,“這兩位要看到什麽時候?這都後半夜了。”少爺還好,男人家身子結實,熬熬夜沒什麽;姑娘家身子嬌弱,這麽着可不成!
采蘩煩惱的看着外面,心中念叼着“怎麽還不走,怎麽還不走?”一直等到張雱依依不舍的告別解語走了,她才松了口氣,忙忙的出來接着解語,陪笑說道“姑娘早些歇着罷。”手腳麻利的服侍解語睡下,輕手輕腳退了出來。
第二天張雱從大門進來拜見安瓒、譚瑛,行禮寒暄之後,規規矩矩坐下來敘話。“這些珍珠、貂皮,還有千年人參,是孝敬伯父伯母的”殷勤送上遼東特産。中午安瓒留他用酒飯,飯後二人又下了兩盤棋,喝了壺茶,不知不覺到了晚飯時分,他又在安家用了晚飯,方才離開。
安瓒待他一向和氣,譚瑛看他也順眼了不少,“這孩子比先前穩重了,”晚上只有夫妻二人時,譚瑛滿意說道“從前滿臉稚氣,如今可好多了。”談吐舉止都大不相同,像個大人了。
“無忌這孩子天性淳樸,福澤深厚。”安瓒和張雱說了大半天話,對張雱越來越喜歡,“更難得是對解語一心一意。只等靖寧侯回京,他便會央媒來提親。說起來兩個孩子都不小了,阿瑛,解語的嫁妝也該慢慢準備起來。”
“是,嫁妝是該早早備下。”譚瑛雖點頭答應,卻還是有些可惜,“無忌這孩子千好萬好,只除了他是外室子。”到底出身是一個污點,不光彩。
安瓒微笑道“若他不是外室子,哪能祖母尚在,便自己單門獨戶居住的?阿瑛,解語嫁了他後沒有婆婆管束,何等自在;又和咱們只隔着一道牆,若是想閨女了,随時能過去看。”女兒嫁到鄰舍,這是多好的事。
譚瑛自己是吃夠了婆婆的苦,聽到“沒有婆婆管束”這話,深以為然,“無忌這孩子是個好的,又和咱們家有緣份。解語這頭親事很是妥貼,無一處不好。”
張雱次日又從大門進來,又在安家逗留了大半天。晚上翻牆見了解語,神情激動,“伯母待我可好了!”噓寒問暖的,無微不至的,目光那麽柔和,語話那麽親切,跟親娘一樣好!解語笑咪咪說道“這有什麽,往後會更好。”譚瑛一旦從心裏接受了大胡子,一定會對他很好很好的。果然從這往後,譚瑛待張雱極好,令張雱飄飄然。
張雱連到安家蹭了三天飯,第四天不來了:他被任命為中軍都督府都督佥事,掌管訓練、軍紀,甫一上任便忙忙碌碌的。“朝中是真沒人了麽?”解語偷偷問安瓒,“怎麽大胡子這樣的資歷,都能做到正二品武官?”大胡子在政變之前,根本沒帶過兵;政變後上了遼東戰場,只是沈邁的副手。哪至于年紀輕輕就正二品了?雖說本明重文輕武,武官的正二品跟文官的正二品是沒法比的,沒有可比性。可畢竟也是高級官員了。
安瓒笑了笑,“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自是要用信得過的人。”無忌這樣的人品自是信得過,皇上眼光真是好。“岳霆比無忌要高半級,前軍都督府都督同知,從一品武官。沈邁則是年紀大了,只得了一個東昌伯的爵位,回鄉榮休,不任實差。”要說皇帝對沈邁這前盜匪真是很好,不只給了一個伯爵爵位,還是世襲罔替的。只是慣例嫡子方能襲爵,沈邁年紀大了,沒有親生子,這爵位将來還是要還給朝廷。
解語想想也是,哪個領導用人不用自己人啊。若沒有張雱沒有沈邁,皇帝奪宮哪那麽容易?沈邁那三千死士可是奪宮的主力。
“爹爹,将來會是什麽官職啊?”解語很關心這個問題。安瓒為人不夠圓滑世故,在朝中也沒什麽根基,做大官對他并不好。文官和武官不同,武官只要能打、會打,文官是要熬資歷的,非熬不可。
“不知。”安瓒搖頭。皇帝只誇了他一番,又放了一個月假,旁的什麽也沒說。衛念中已是入了內閣,首輔是原來的次輔高汝壽,已經六十多歲,明顯是幹不了幾年了。衛念中的前途一片光明。
過了兩日,安瓒的任命下來了:戶部左侍郎兼文淵閣大學士。安家出了名閣臣!譚瑛眼淚快流出來了,丈夫居然能像父親一樣進入內閣,真是太出乎人的意料了。
慈聖宮。性子一向随和的太後,這回固執了,“祖宗家法,後妃全部選自小官吏之家,或平民之家,偏到了你這兒,要改了不成?”世家大族的女孩兒有什麽好了,一定有見識有胸襟麽?她們後面都有父兄、家族,哪肯一心為着皇家。
皇帝也很固執,“皇後人選,關系重大。”皇後要母儀天下,要撫養儲君,平民出身的女子,或小官吏家庭出身的女子,哪裏受過這種教導?一個沒有見識的女人,哪裏能生養出有見識的皇子。
“不只這一項要改,”皇帝直視太後,鎮定說道“宗室之規也要改。”太祖皇帝最初定下的規矩,是要把皇室所有的子子孫孫全養起來,不許他們做官,也不許經商、務農、做工。時至今日,宗室已達數十萬人之多,這些人全都不事生産,朝廷哪裏養得起。
“宗室自養,勢在必行。”皇帝聲音堅定,“否則,太祖皇帝創下的基業,必将毀于一旦。”開國之初宗室子弟悠游山水,盡情玩樂,那是少數人,人數多了之後呢?“去歲湖南藩司的賦稅為二十餘萬兩白銀,尚不敷宗室費用。”一個省的賦稅收完了,不夠養宗室的!
☆、78
親王歲祿單是米一項,即達5萬石,是正一品大臣的50倍。此外,還有冊封、宮室、婚姻、喪葬等費用,并給予廚役、齋郎、鋪陳等雜役人員。親王所有的子子孫孫全歸朝廷撫養,無窮無盡。因為宗室子弟不許出仕、不許經商,那他們做什麽呢?不停的娶妻納妾,生孩子,于是宗室子弟的隊伍越來越龐大,朝廷負擔越來越重。
“宗室自養?”太後更頭疼了,那往後該有多少宗親哭訴到自己這兒?都是太祖皇帝的子孫,能不管麽?太後只覺“宗室自養”這事,比“皇後人選”更令人煩心。
好在皇帝很有眼力勁兒,慷慨激昂說過一番“宗室自養”之後,又提到“自然是要循序漸進,不會一蹴而就。”太後頓時覺着輕快不少:不是一下子全讓自養,一步一步慢慢來的,那便好,那便好。
兩日後,太後患了急症;皇帝原配妻子、原秦王妃姜氏事姑至孝,願出家修行為太後祈福,果然姜氏出家後太後病情漸漸好轉。皇帝大為感概,在皇宮專門辟出一塊景色優美的園地,建了“靜孝庵”,賜姜氏居住,并賜號“靜孝真人”。姜氏父親姜源,封為趙國公,賜國公府邸,并特許将來“長子襲爵”。後妃娘家封為公侯伯通常只有一代,姜家能有兩代人做國公,也算是特別恩遇了。
朝廷上下自然是一片歌功頌德之聲,有贊嘆“秦王妃至孝至誠”的,有贊嘆“皇上有情有義”的,有暗中羨慕姜家的:一個女兒出了家,換來兩代國公!更多的是在偷偷猜測,皇後的位子,到底花落誰家?
禦史高玉樓上書,“陛下春秋正盛,宜充實後宮,以廣子嗣……請立皇後,并立九嫔……”皇帝娶回媳婦兒,怎麽着也要“一後九嫔”吧,太少了可不合身份。
這道奏折上過之後,不少朝臣都抻着脖子等看皇帝的反應。結果是留中不發,但是太後開始一撥一撥的召見貴族少女,年齡都在15歲至18歲之間。“是為聖上選後妃?可都是世家大族之女呢。”以往皇家娶婦,大都是平民之女,或不入流的小官吏之女。
解語也在應召之列。“召安瓒妻女明日晉見太後”?譚瑛腿腳都軟了,皇宮?那怎麽能成。傅家那樣的已是龍潭虎穴,皇宮中若是進去十位世家貴女,解語怎麽會是對手?“她從小在咱們膝下長大,”晚上安瓒回家,譚瑛拉着他的袖子掉眼淚,“咱家連個姬妾都沒有,她從小到大根本沒見過沒聽過那些肮髒龌龊之事,單純得很。”妻妾相争這一套,十幾個幾十個女人争奪一個男人這件事,解語根本不懂,不會!
譚瑛自幼沒了親娘,繼母對她只有面子情兒,什麽也沒教過她。譚閣老有兩房小妾,都被繼母整治得服服帖帖。怎麽整治的?譚瑛不知道。譚閣老對原配妻子留下的嫡長女倒是十分疼愛,也親手教譚瑛寫過字讀過書,可是內宅的伎倆,譚閣老一個男人哪裏知道。也正是因為這個,譚瑛嫁到六安侯府後,面對刁難的婆婆,“至孝”的丈夫,滿屋子的姬妾,沒什麽好的應對之策。
安瓒微笑道“你想多了,太後召見這些少女不過是解悶,必定不會為了皇上的婚事。”見丈夫如此篤定,譚瑛半信半疑,“真的?風言風語都說是為皇上選後妃,還說是一後九嫔。”安瓒很是鎮靜,“一定不會,你放心吧。”皇後若是出自世家大族,會牽涉到多少人家,哪那麽容易定下的。再說了,皇上是明君,已經定過親的少女,必定不會觊觎。
譚瑛咬咬牙,“不等靖寧侯了,咱們先和無忌定了親!”再等下去,萬一解語真被選入了宮,到哪裏哭去?安瓒沉吟片刻,溫和說道“莫急,我自有主意。”百般勸慰譚瑛,哄她睡下了。
第二天解語跟着譚瑛進了宮,太後召見,哪敢不去。沒敢打扮得太華麗,也沒敢打扮得太寒酸,一身淺碧衫裙,碧盈盈似春水一般,令人見之心喜。太後端坐在偏殿,慈祥溫和的說道“快起來!你名叫解語?好名字,過來給哀家看看。”等到解語走到跟前,太後楞了楞,世間竟有如此好女子,這般美貌!她拉着解語從頭到腳看了個遍,贊個不住,“安夫人,令愛真是天生麗質!”譚瑛被誇得心驚肉跳的,卻只能陪笑說謙虛客氣話。
“不只長得好,禮儀規矩也好!”太後見解語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心有好感,“安夫人能教養出這樣好女兒,真是有福氣。”
皇帝說過,凡在入宮名單之中的女子,全部可作皇後人選。選皇後只要兩件便可:一要有風度有儀态,二要姿容絕代。對于“姿容絕代”這一條,太後本是不大贊成,皇宮中選後妃只要容貌端正即可,并不注重于是否有驚人的美麗。皇帝卻是振振有辭,“皇後生下嫡子,方能鞏固國本!”可皇後若是相貌不出衆,“兒子便不喜歡。”太後想想也是,皇帝向來在女色上不甚有心,想是他的妃子們不夠美貌?橫豎入宮待選的少女身份都是夠的,便替他選個美貌的又何妨。
像這位安姑娘,家世雖單薄了些,父親卻是閣臣。家世單薄倒正好,省得将來有外戚專權之患。太後想來想去,越看解語越順眼,這姑娘生得我見猶憐,想必皇帝見了也是滿意的!
“禦花園中鮮花怒放,風景倒還能看,”太後溫和說道“解語去觀賞觀賞風景,替哀家折枝迎春花回來。”把解語打發出去了。
勤政殿外,衛念中、安瓒陛見出來,緩步向文淵閣走去。廊下太監魏碩峰匆匆走了過來,見了二人,停下腳步,滿臉陪笑叫道“安大人!衛大人!”
衛念中心中略略不滿。他進內閣比安瓒早,在內閣中的排名也比安瓒靠前,這魏碩峰也算是有頭有臉的太監,難道分不清個先後?先叫安大人,後叫衛大人,真正豈有此理。衛念中微微拂袖,快步走了。
安瓒也想快步離開,卻被魏碩峰纏住不放,“安夫人和安大小姐正在太後處,太後甚喜安大小姐,好一番誇贊!安大人面相極好,定會有場大富貴,一個國公之位,是穩穩的。”皇後之父,例封國公。
安瓒支起耳朵,大聲問道“啊?聽不清啊,煩您聲音大些。”見魏碩峰面有愕然,安瓒歉意說道“敝人曾在诏獄之中數月,被毀了聽力。唉,您方才說了什麽?委實聽不清楚。”
魏碩峰所說的話哪敢大聲宣揚,只好眼睜睜看着安瓒連聲說過抱歉的話,走了。
中軍都督府。岳霆急匆匆闖了進來,室中卻只有沈邁,不見張雱。“阿雱練兵去了。”沈邁靠在太師椅背上,大喇喇說道。看我家阿雱多有出息,年紀輕輕已是大将軍了!
闖到兵營去?岳霆凝神想了想,慢吞吞對沈邁說道“今日巳時初,太後娘娘召見了安閣老夫人,和安閣老家大小姐。”沈邁想了想,才想到安閣老就是安瓒,安閣老家大小姐就是解語。太後召見解語?做什麽啊。
沈邁又想了想,蹦起來了。我如今什麽有了,就缺一個小阿雱!阿雱的媳婦兒可不能被人搶走!任是誰也不行!他撥開岳霆,昂首闊步走了出去。
岳霆在屋中怔怔許久,方黯然離開。解語進宮?那怎麽成。似她那樣神采飛揚的少女,該嫁給一個疼愛她看重她的男子,而不是謹小慎微匍伏在丈夫腳下。
安瓒疾步走回文淵閣,見到了一個他此時此刻最想見到的人,沈邁。“沈伯爺好!”安瓒大聲問好。安瓒為人一向溫雅斯文,極少見他這般大嗓門說話的,引來不少人注目。沈邁本來就是個大嗓門,二人這一通寒暄,整個文淵閣都能聽見。
“下官有位獨生愛女,”安瓒這話一出口,不少人楞住了,獨生愛女?“聽聞沈伯爺義子張雱尚未婚配……”
沈邁樂得頭昏,大聲道“我正想跟安大人求親呢!安大人若不嫌棄,便将安大小姐下嫁犬子,在下感激不盡!”伸手解下腰間一塊玲珑剔透的美玉,“這是沈家傳家之寶,便當作表記!”安瓒鄭重收下,回贈了一塊美玉,“一言為定。”
定親了?這是好事啊。甭管皇帝、太後在做什麽,他們又沒明說!衆人紛紛上前說了恭賀的話,安瓒支起耳朵,“您說什麽?恭喜恭喜?謝謝您,謝謝您。”一時之間,除了人人知道“安家和沈家結了親”,也人人知道“安大人在诏獄毀了聽力,本是治好了的,如今不幸複發,怕是再難好了。”
安瓒上了辭呈,理由很簡單,“舊疾複發”。皇帝笑笑,這麽巧,偏偏這時候舊疾複發?皇帝扔下小山般一堆奏折站起身,“朕要去禦花園散散心。”
☆、79
皇帝只帶兩名貼身內侍,去了禦花園。他一襲青色龍袍出現在花叢中時,解語正閑閑剪下一枝迎春花,拿在手中端詳片刻後,遞給身邊的宮女,“好看,便是這枝了。”
皇帝揮手令內侍、宮女全部退下,金黃色迎春花叢中,只有皇帝、解語兩個人。這膽大包天的安解語,她面對至尊天子也是這般鎮靜自若!姑娘家總是這般四平八穩的做什麽,驚慌一回,害羞一回,又怎麽了?陽光下的解語靜靜站立,光彩熠熠,皇帝略略失神。
“前方那座宮殿,是鳳儀殿。”皇帝向右前方望了過去,緩緩說道,“我朝歷代皇後所居之處。住在這座宮殿中,會成為我天朝最尊貴的女子,母儀天下。”那是多少妙齡少女的夢想。
解語客氣的表示同意,“是,皇上。”其實不是這樣的,天朝最尊貴的女子從來不是皇後,是太後。皇後是做什麽的?按照傳統的習慣,她有義務或者說是權利侍候皇帝的嫡母慈聖太後,譬如扶持太後下轎;皇帝另娶妃嫔,她又要率領這些女人拜告祖廟;或許,管着整個後宮的妃嫔、宮女,會讓她很有成就感?元旦中秋這樣的重大節日,她穿着貴重又厚重的大禮服端坐着,接受內命婦、外命婦的朝拜,會感覺自己高高在上?可她即使真的享有宮廷內一切尊榮,卻缺乏一個妻子應該享受到的快樂。
“少女的心思,朕從來不懂。”皇帝微笑道,“聽說,居住在這座宮殿中,看着天朝所有的貴婦拜倒在自己腳下,得到天下所有女人的羨慕,是所有少女的夢想。安姑娘,是這樣麽?”
“我不認識所有少女,”解語實事求是的回答,“自然不知道所有少女的夢想。皇上,若是像我這樣胸無大志的,只想跟自家親人太太平平渡日,從沒想過要得到天下所有女人的羨慕。”要那些羨慕做什麽,我又不跟那些女人一起過日子。
皇帝輕輕笑了起來。沒有野心,這既是好事,又令人頭疼。若是一位野心勃勃的少女,這會子怕是已經熱血澎湃了罷?她到好,還是這般寧靜淡泊,根本無動于衷。
“朕很累,每日要看成堆成堆的奏折。天朝地域廣博,不是這個省受了災,便是那個省生了變亂,生生沒個消停時候。”皇帝聲音中帶有一絲疲憊,“每日批奏折、召見內閣大臣議事,常常連用膳的功夫都勻不出來。”最寂寞的是子夜時分,放下政事,對着滿天星鬥,是孤孤單單一個人。宮中不錯有幾位妃子,卻只是尋常脂粉,沒有一朵解語花。
解語頓了頓,柔聲說道“皇上即位之初,匪患遍地,邊境屢屢告急;如今天下粗定,邊境綏寧,百姓開始安居樂業,聽聞國庫今年已有了存銀?真是可喜可賀。”眼前這是一個勞動模範,日以繼夜的工作,一年到頭沒歇過!他也沒白幹,天朝這一年多來的形勢大大好轉、如果繼續這樣與民生養休息,過不了三五年,天朝老百姓就可以過上安穩的生活。
皇帝心中微微一動,含笑說道“政事越是繁忙,越是忙中生亂,今日安閣老遞了辭呈。國家正是用人之際,百廢待興,內閣中卻缺少了一位能員,這可如何是好?安姑娘,令尊不肯為國效力,那便着落在你身上。”
解語嫣然一笑,“皇上真會說笑話。”這笑話說的其實不好笑,姑娘家又不能為官作宰,如何為國效力?皇帝處理起政事來還算是差強人意,說笑話他可不擅長。
“朝中諸事自然由朝中大臣參預,他們拿了朝廷俸祿,便該為朝廷盡心竭智!”解語清清脆脆說道。我麽,我又沒拿那份錢,犯不上操那個心!
皇帝被誇獎了“真會說笑話”,索性真的說起“笑話”。“安姑娘的身世,朕略知一二。”皇帝一副“戲言”的模樣,“傅家實實有負令堂,有負于你,實實該接你們母女二人回去!若你身份尊貴了,看着傅家太夫人拜倒在你腳下,豈不是很解氣?”安家和沈家定了親,不礙事;只要解語認回傅家,以傅家女兒身份出嫁,便與安家無幹。
這其實是一個很有誘惑力的建議。試想,一位被夫家冤枉、逐出家門的棄婦之女,若能堂而皇之重返家門,随後嫁入天家,看着曾經欺侮自家母女的惡人在自己腳下顫抖……往後想報仇便報仇,想報冤便報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