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17)
居長,文官是數次請立他為太子自己都沒答應,他就敢心懷不滿,就敢造反了?這逆子!皇帝厲聲命令道“傳旨!魯王謀逆,就地誅殺!”皇帝身邊的劉貴妃心中狂喜,這個一直壓在自己親生兒子晉王頭上的大石頭要被搬掉了!只因為晚出生了兩年,晉王明明什麽都比魯王強,卻不能被立為皇儲!劉貴妃沖傳旨的太監使個眼色,太監會意,急急去了。
之後皇帝後悔了,畢竟是自己親生子,“傳旨,鎖了魯王至闕下回話!”還是當面問問他,為了什麽要造反?若是一時糊塗,且恕他一回。
不過晚了。第一撥傳旨的太監已快馬到了魯王府,宣讀過聖旨,當即誅殺了魯王。魯王滿眼含淚,“冤枉!冤枉!”太監并不理會他,只看着武士取下他的頭顱,即飛馬入宮禀了劉貴妃。
皇帝聞報,氣得昏倒了。他本來常年沉迷于長生不老之術,常年服食丹藥,身體早虛了,這時猛然遇到氣惱,根本抗不住。劉貴妃忙宣了禦醫,看着皇帝服藥後沉沉睡去。她守在皇帝床前,一門心思盤算着“怎生讓陛下立了晉王為太子”。
之後,戰事加劇。亂民越聚越多,內城外城都有流寇,還有流寇身着官兵服色,攻打宮中侍衛、京衛、五城兵馬司。
“魯王已經謀誅,亂民已無首領,怎麽還……?”守在皇帝身旁的劉貴妃有些着急了,怎麽還打個沒完了?劉貴妃霍的站起,尖聲叫道“速召晉王入宮!召楊首輔入宮!召兵部尚書趙子泰入宮!”又下令,“命宮中侍衛奮力殺敵,斬首一人,賞銀一千!”
太監領命,急急去了。劉貴妃看着昏迷的皇帝,犯了躊躇。去請示太後,還是皇後?太後也好,皇後也好,都是溫柔賢惠不管事的,平時這宮中事務倒大多是自己主持,請示了她們又有什麽用?她們都是沒主意的人。
可是皇帝這般昏迷着,劉貴妃思之再三,命宮女盈兒去報了皇後。劉貴妃靜靜等着,結果誰也沒有等來:晉王沒來,楊首輔沒來,趙尚書沒來,皇後也沒來。
盈兒過了許久方回來,一個人回的,“皇後并不在鳳儀宮,去了慈聖宮陪伴太後。太後宮中聚集數十位太夫人正在敘舊,宮門緊閉,不許人進去。”誰也不許進。
劉貴妃皺皺眉。太後一向好說話得很,不許人進去?這真不像她做的事。不過算了,人老了,脾氣怪。不跟她一般見識。
倒是晉王,楊首輔,趙尚書他們,怎麽還不來?劉貴妃心中有些慌亂,出了什麽事?
晉王在宮門口,被一隊盔甲鮮明的騎兵攔住了,“聖上有旨,晉王矯诏殺兄,奉旨拿晉王問話!”馬背上坐着忠定侯樊傳,氣定神閑說道。
晉王喝道“樊傳,你竟敢假傳聖旨!”這樊傳不是在山東剿匪不力被就地解職了麽?怎麽會……?難道他真的反了?!晉王流下汗來,樊傳久經沙場,自己王府這數十名侍衛,哪裏是他對手。
樊傳笑道“誰假傳聖旨了?你看這是什麽?”探手入懷,好似要取什麽東西。晉王下意識的看了過去,只見一道白光劈面而來,“樊傳,你敢弑君!”晉王一聲怒吼,身旁早有侍衛腰刀出鞘,和樊傳等戰在一處。
“外面也不知打得怎麽樣了。”岳霆坐在地上,口中嚼着食物,凝神想道。
一陣豪邁的笑聲傳了過來,“阿,阿。”岳霆精神一震,沈邁來了!怎麽他和無忌沒約好,無忌走了,他才來?岳霆仰天長嘯,一聲接着一聲。
沈邁果然應聲而來。“是你!”沈邁詫異的大笑,“阿真調皮,怎麽把你關起來了?”
岳霆淡淡說道“他從小便打不過我,怕了我。這回也是,怕在戰場上打不過我,使詭計把我關了起來。”
沈邁怫然道“他能打不過你?不能夠!”伸手在石壁內打開機關,拿出鑰匙,要開鐵門。
岳霆屏住呼吸,心怦怦直跳。卻見沈邁頓了頓,猶豫道“他必是聽了解語的話。”解語要關起岳霆,總歸是有理由的。
岳霆微笑道“原來沈老先生也是怕了我。”怕我出了鐵門,帶領官兵将你們這幫亂匪一網打盡。
沈邁大笑道“你莫使激将法!我便放你出去又如何?咱們在戰場上見個高下!”果然拿起鑰匙開了鐵門,放了岳霆。
岳霆恭敬施了一禮,“多謝沈老先生。”沈邁斜睇着他,不屑說道“你去領你的兵去,咱們好生打上一架!看看你厲害,還是我和阿厲害!”
岳霆并不說什麽,和沈邁一前一後出了鐵牢,出了院子,上了馬。“你領的是京營,對不對?”沈邁問他,“趕緊領你的兵去!我要去文淵閣。”文淵閣中,有自己最大的敵人在。
岳霆微微一笑,“沈老先生,我領京營作甚?如今最重要的兵馬,在西山大營!”連番剿匪,連京營、上直衛都抽調去不少人手,如今京城兵備甚弱,只有西山大營,尚駐有兩萬精兵。
沈邁一怔。岳霆催動馬匹,向西山大營的方向疾馳而去。
☆、74
秦王依舊在書房安詳端坐,聽着來報:晉王在宮門口和樊傳厮殺,最終被死在樊傳劍下。“皇上宣召殿下不過是問話,殿下為何以死相搏?”樊傳長長嘆息,“便是殿下矯诏殺兄,終歸和皇上是父子之親。”
秦王眼中全是冷酷。皇帝活到成年的只有魯王、晉王這兩個兒子,至此已全部殒命。“娘,”他凝視着牆上一幅畫像,溫柔說道“我把淑妃的子孫全部殺死,您說好不好?”畫像上是一位宮女裝束的年輕女子,清秀斯文,溫柔羞澀。
胡大夫匆匆走了進來,回禀道“如今內城、外城,俱是我方占了上風,勝利在望。只除了西山大營的兩萬精兵,尚在張乾元手中。”張乾元是楊首輔一手提撥的将領,一向唯楊首輔馬首是瞻。原本在張乾元身邊埋伏下的數名暗哨,全數被殺。
秦王思忖片刻,命令道“內城要速戰速決,之後派攻打內城的樊傳、張雱、沈邁三人,合擊張乾元。”張乾元是名勇将,武功卓絕,這時用得上沈家功夫了。
胡大夫連忙答應了,轉身匆匆離去。原本計劃的是京城一發動,西山大營中便要暗殺張乾元奪了兵權,誰料張乾元很是厲害,要暗殺他的人反被他盡數殺了。
一隊黑衣甲士個個好像不怕死一樣,兇狠頑強的戰勝一隊又一隊府軍前衛,踩着宮中侍衛的屍體,神兵天降般出現在文淵閣。內閣首輔、次輔等六名手無縛雞之力的閣臣全部被綁了起來,橫七豎八扔在地上。昔日手握重權的大臣,如今成了階下囚。一名須發皆白的老者怒目看着地上的楊首輔,恨不能将他碎屍萬段。
“哎,跟我去西山大營!”張雱跑了過來,急急說道。沈邁看了看他,馬上瞪起眼睛,“身上怎麽全是血跡?有沒有受傷?”這笨孩子,殺幾個沒用的侍衛也會弄成這幅模樣?瞧瞧這一身一臉都是血!
“沒有。”張雱不以為意的說道“便是有,也是小傷,不礙事。哎,你別說我了,你也是。”沈邁也是殺紅了眼,一身是血,不過都是別人的血。
沈邁抓起張雱的手,搭了搭脈,嗯,很好,平穩有力。沈邁放下心,指着地上的楊首輔命令道“這厮,定要看好了!”跟着他的都是澤山兄弟,大聲答應,“是!大哥您放心!”
沈邁和張雱出發上馬,直奔西山大營。“阿雱,我把岳霆放了,他去了西山大營。”沈邁想起這事,告訴給了張雱。
“您就瞎搗亂吧,”張雱抱怨道“我和解語把他關起來,您把他放了!您可真能打別!”從小到大都是,岳霆和沈邁,就會瞎搗亂!
沈邁打着哈哈,“阿雱放心,我把岳霆打敗,打敗。”放了他又怎麽了,他又打不過我!
“您不懂!”張雱不耐煩的說道“解語說,把岳霆關起來是不讓岳家淌這混水。”解語說了,造反奪宮這事,可能成,也可能不成。若是成了,岳家依舊是開國元勳;即使不成,也要設法把岳家摘出去,不能連累了靖寧侯府。
沈邁怔了怔。“阿雱啊,”沈邁讨好的說道,“我把他抓起來,再關到鐵牢裏,你說好不好?”放錯了,我再抓他便是。
樊傳和這師徒二人并肩而行,嘴角抽了又抽。這什麽師徒,土匪就是土匪!做師傅沒個師傅樣兒,做徒弟的沒個徒弟樣兒!
三人帶着隊伍行至阜成門,迎面遇上了張乾元、岳霆,帶着黑鴉鴉的人馬,一眼望不到頭。
張乾元勒住馬頭,“籲---”其實他是一個謹慎的人,并不會一時沖動,接不到上峰指令便帶兵奔赴京師。是岳霆一再游說他,“京城大亂,皇上危急,楊首輔危急,正是将軍建功立業、報效國家之時!”他猶豫再三,才帶着部下趕了過來。
“樊侯爺,”張乾元客氣的拱手,他是平民出身,對人一向恭謹有禮,“侯爺不是該在山東剿匪麽?怎的到了京城?”這就地解職的人,又帶上了兵?什麽情況?開國元勳也叛亂了?怎麽會呢。忠定侯府素日何等的風光,便是剿匪不力,至多申斥一番,過後又是赫赫揚揚的侯爵府邸。
樊傳含笑說道“皇上命我至西山大營,接管兵馬。張将軍,請交出兵符。聖旨在此。”自懷中取了黃色卷軸出來,“張将軍,請接旨。”張乾元變了臉色,“這卻不成!事關重大,我要面見聖上!”岳霆在旁鄭重點頭,“正是!事關重大,見了聖上自有分曉。”
岳霆腰刀出鞘,叫道“樊侯爺請讓開!我等要面見聖上讨個明白!”張乾元正要點頭贊成,卻見眼前一道寒光,是岳霆揮刀砍了過來。
張乾元雖是毫無防備,卻也閃了過去,“岳霆,你要作甚!”他指着岳霆斥道。岳霆更不答話,揮刀疾砍。張雱自馬上躍起,劍指張乾元咽喉。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兄弟二人合力将張乾元斬殺。
沈邁笑吟吟看着,成了,不用老子出手抓岳霆了,這小子識趣,不搗亂!
張乾元後面的軍官、兵士,大多沒反應過來。這是怎麽回事,京營指揮使、靖寧侯府嫡子岳霆,殺了張将軍?只有兩名張乾元的心腹軍官撲了上來,“張将軍!張将軍!”張乾元被張雱一劍貫穿心肺,哪裏還有命在。
岳霆回轉身來,朗聲說道“吾,京營指揮使岳霆是也。奉太後密旨,召西山大營入宮勤王,太後娘娘密旨在此。”自懷中取出一幅黃色卷軸,雙手高高舉起。
張雱指着張乾元的屍體怒罵,“逆賊!魯王謀逆,現已伏誅。你這時才想帶兵助他叛亂,晚了!”
岳霆詫異看了眼張雱,無忌怎麽學成這樣了?對着全體呆若木雞的軍官、兵士,朗聲宣布,“魯王謀逆,現已伏誅!張乾元是魯王黨羽,太後密旨拿他!張乾元拒捕,已被就地格殺!諸君請聽我號令,入宮勤王!”
在張乾元屍體旁發呆的兩名軍官站了出來,大聲反對,“什麽太後密旨,保不齊是騙人的!”岳霆、張雱動作太快,殺張乾元的時候他們根本反應不過來。這時他們二人驚魂甫定,想到種種不對。張将軍和魯王素無往來,怎會是其黨羽?太後娘娘素不幹政,怎會密旨拿人?
他們兩個話音剛落,人頭跟着落地。一名須發皆白的老者,方才明明是坐在馬上的,卻站在地上殺了二人。之後又明明坐在馬上。快,太快了,快到不可思議。
樊傳把剛才的蔑視全都收起,決心往後一定不要惹這土匪頭子;岳霆楞了楞,幸虧自己在西京時,從不曾與沈邁為敵;張雱服氣了,怪不得沈邁說自己離上乘武功還差得遠呢,是差得遠!
西山大營的軍官和兵士們,一言不發,一絲聲響沒有。岳霆再次舉起“太後密旨”時,有稀稀拉拉有幾名軍官跪了下來,“遵太後懿旨!”随後越來越多的軍官跪下,“遵太後懿旨!”兵士們更不用提了,軍官都從了,他們能不從麽。
岳霆暗暗松了一口氣,勉勵道“諸君建功立業,封妻蔭子,正在此時!太後和皇上,對諸君定會有封賞!”
帶着西山大營的兵馬緩緩向宮門進發,岳霆交待張雱,“無忌,警醒着些。謹防有變。”這些可不是自己帶慣的兵,不知是真順從,還是假順從。
樊傳也做此想,将自己手下分出四十名,“一人看一人,不許他們作怪!”一人盯一名軍官,和他們同時帶兵。
內城、外城戰事粗定,其實也沒什麽仗可打,西山大營的象征意義大于實際意義。這些軍官、兵士都沒吃虧,仗沒怎麽打,過後連升三級,各有封賞。
但是真正的戰争并沒有結束。這時的戰争,在朝堂之上。
秦王端坐在大殿中央,衛念中站在他身側,高聲說道“魯王事涉謀逆,現已伏誅;晉王矯诏殺兄,拒捕被殺。皇上在彌留之際,下旨傳位秦王殿下。秦王殿下系先帝親子,身份貴重,寬仁敏毅,堪為天下主……”
周圍甲士林立,很多官員都低着頭吓得發抖,不敢出聲。也有膽子大的,楊首輔被松了綁帶到大殿後,喘息過來了,厲聲喝道“皇上身子好得很!談何彌留之際?請皇上出來相見!”他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萬一新君即位,他這首輔是甭想再當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到時自己不知到哪個瘩旯裏等着發黴呢。
樊傳、岳霆、張雱等人到大殿時,正是這樣一番景象。張雱走到秦王身邊,低低說了幾句話,秦王淡淡看了他一眼,輕輕吐出一個字,“準。”
張雱豪氣幹雲,回身指着楊首輔,大聲說道“殺了!”群臣都有些呆傻,一朝首輔,說殺就殺?只見一名須發皆白的老者走至楊首輔面前,高高舉起一把大刀,怒視楊首輔許久,楊首輔被他看得心中發毛,“你敢,你敢!我是先帝顧命大……”,“臣”字沒有說出口,因為他已經人頭落地了,說不出來了。
張雱淡定說道“帶次輔。”次輔高汝壽是名年過六十的老者,屬于老實聽話型的,靠着兢兢業業幹工作、唯上司之命是從才做了次輔。這時吓得渾身發抖,一句話說不出來。
張雱大聲問他,“高次輔,你說,秦王殿下應不應該繼承大位?”啰嗦什麽,行還是不行,給句話。
高次輔抖了半天,一句話沒說出來,張雱看着他實在太老了,揮揮手,命人把他帶到一邊。
“內閣排名第三的是哪位?”張雱大聲問道。一名中年枯瘦男子應聲而出,“我。”這男子名齊攸,倒也有些膽氣,大聲說道“秦王殿下不該繼承大位!”他正要朗聲一條一條說出道理,卻聽張雱又是一句,“殺了!”那名須發皆白的老者毫不猶豫,一刀下去,齊攸殒命。
“內閣排名第四的是哪位?”張雱又大聲問道。一名中年儒雅男子緩緩走了出來,定定看了張雱許久,朝着秦王緩緩跪了下去,“臣,武英殿大學士錢汝同,拜見陛下。”
只問你一句,連理由都不許說,不答應的就是一刀,唉,挨上一刀很痛的,還是認了吧。換任皇帝,再怎麽着也不能貪財如命吧,再怎麽着也不能十幾年不上早朝吧。
錢汝同一下拜,文官隊伍中陸陸續續零零星星有五六人跟着下拜。最後,滿大殿中的官員全部拜伏于地。
衛念中眼中含淚,五體投地,“陛下。”發動時秦王下令最先攻打的便是錦衣衛,和馬衡住處,大丫兒已是被救了出來。對秦王,衛念中實心實意的感激、敬佩、效忠。
沈邁還有些不甘心,張雱拉着他跪了下來,“哎,您甭覺着他死得痛快,死後也能折騰他!”沈邁惡狠狠想着,“老子要把他鞭屍!”或是再怎麽樣沈家人也活不過來了。
秦王望望滿大殿中拜伏于地的官員們,臉上浮上絲笑容,終于等到這一天了。
隆化二十年冬,皇帝駕崩。遺命傳位幼弟秦王。秦王即位後改元泰始,即位後的第一道旨意,“急罷礦監稅使”,這道召令一出,中外稱賢。
☆、75
第二道诏令是在陝西、浙江、山東、寧夏、福建等地免征兩年賦稅,且設置新縣,招撫流寇、盜匪開懇荒田,允許有耕田之人編入良民戶籍,從前之事,概不追究。
伴随着這道诏令一起出發的,是二十名素有名望、廉潔奉公的文官,他們将會合各地正在剿匪的總兵官,視當地詳情,對流寇盜匪,或剿或撫,盡早平定匪患。新任皇帝親自為這二十名文官餞行,“百姓安定,社稷安寧,有賴諸卿了!”不能再亂了。西北邊境有蒙古人,東北有女真人,東南有倭冠和海盜,天朝內境真是不能再亂,否則,社稷危矣。
安瓒也在這二十名文官之中,他奉命出任陝西巡撫,協同靖寧侯岳培,理清陝西境內。“陝西是卿故鄉,”新皇帝在勤政殿單獨召見他,溫顏勉勵,“卿必愛惜鄉人,務必早日令陝西百姓能夠安居樂業!”陝西的流寇盜匪是最令人頭疼的,他們常常鑽入深山,官兵不熟地形,奈何不得他們。
安瓒鄭重承諾“臣必竭盡全力,不負陛下所托!”陝西是他故鄉,能回鄉去為父老鄉親效力,哪有什麽不願意的。當即對新皇帝表了一番忠心、決心,皇帝少不了溫言嘉勉幾句,安瓒頓首後退出大殿。
安解語會不會罵我?皇帝看着安瓒倒退幾步,出了殿門,含笑想道。這位膽大包天的小姐很孝順,知道她父親被派出遠門,不能全家團聚,心中會不快吧?
太監魏碩峰恭恭敬敬進來回報,“皇上,王妃娘娘、大皇子到了,求見皇上。”皇帝原配妻子,秦王妃姜氏,一直帶着秦王長子在太原藩王府,皇帝登基後才從太原出發進京,如今剛剛到了京城,剛剛進宮。
按理說,姜氏既然是皇帝原配妻子,自然應該立為皇後。不過皇帝從沒提過立後這件事,魏碩峰只好還稱呼姜氏為“王妃娘娘”。 聽說妻子到了,兒子到了,皇帝并沒有歡欣之色,“宣。”皇帝淡淡說道 。
一名青年貴婦牽着位兩三歲的小男孩兒走了進來。這青年貴婦一身杏黃宮裝,銀盤似的一張臉,很有福相,她進入殿中後即俯伏在地依宮規行禮,“拜見皇上。”小男孩兒站在她身側,好奇的看着皇帝,咦,這是誰呀,真眼熟。
皇帝微笑道“阿德不認識父親了?過來,父親抱。”在禦座上伸出手,命阿德過來。小男孩兒看了一會兒,大概覺得這人确實眼熟,歪歪扭扭沖他走了過來,皇帝一把抱起他,舉得高高的,小男孩兒咯咯笑了起來。
皇帝抱着兒子,笑道“王妃請起罷,賜座。”姜氏低聲謝了,起來坐在皇帝下首的椅子上,垂着頭不說話。王妃?他做了皇帝,自己不該是皇後麽?
姜氏,是一名八品小吏的女兒。這是本朝慣例:皇子擇配,只從低級官吏或身家清白的平民家中挑選,不娶世家大族的女子。可能是因為這一慣例執行的徹底,所以本朝兩百多年來從沒出現過外戚專權這樣的事。
皇帝抱着阿德親熱了一陣,起身大笑道“咱們去拜見祖母。”帶着妻子、兒子去了慈聖宮,拜見了太後。太後對王妃不過面子情,和顏悅色問了“路上可辛苦”等安慰之語,之後便專心逗弄起阿德,“這孩子長得像你!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太後心滿意足的說道。
淑妃的兒孫全部死去,昔日宿敵再也威脅不到她什麽。如今的皇帝雖不是她親生的,卻是她親手養大的,極為孝順恭敬。太後日子舒心,只是有時難免覺得寂寞。阿德的到來,讓太後一下子有了精神頭。
“難得他投了母親的眼緣,”皇帝笑道,“如此,便煩請母親教養他,可使得?這是他的福氣,只是要勞累到母親了。”
太後笑得眼睛咪成了一條縫,“不勞累!不勞累!”本來就看着阿德喜歡,這會子更是抱着不放了。阿德也乖巧,沖太後甜甜笑着,一點不認生。
姜氏忽然心慌了。阿德由太後教養?那自己這嫡母放着做什麽?阿德雖然是王府侍妾梁氏所生,卻一向是由自己教養的啊。自己出身不高,太後她老人家是一樣的,也是出身不高!
皇帝政務繁忙,只在慈聖宮坐了會子便匆匆走了。太後憐愛的搖搖頭,他那異母兄長是整日不理朝政,他是從早到晚只顧着朝政!看看這後宮,連個莺莺燕燕都沒有,太冷清了。
姜氏拜見過太後,在毓秀宮歇下了。至于太原藩王府過來的侍妾梁氏等,則是連皇帝的面兒也沒見着,也沒資格拜見太後,只是奉命在鐘秀宮安頓下來。宮室并不奢華,用度并不寬裕,配過來的宮女也只有廖廖數名,這是做宮妃麽?一點也不神氣啊,梁氏洩了氣。她本來以為自己是大皇子生母,進了宮便該過上神仙般的好日子,誰知完全不是。
梁氏未免口出怨言。宮女玉芬抿嘴笑道“皇上仁厚,放了三千名宮女出宮呢。奴婢是年紀小,家中又沒了父母親,不然也放出去了。”聽說皇上放宮女出宮,一則是體恤下情,二則是為了節省用度。如今這皇宮之中,一個一個的比着省儉,讨好皇上,誰還敢抱怨用度不足、不夠奢侈?
“便是端敬皇後,聖上的親嫂嫂,身體何等的尊貴,如今在靜寧宮中也只使着五六名宮女。還自己織布,自己做衣服呢!端敬皇後說了,國事艱難,能省則省。”端敬皇後自從丈夫急病去世後,在深宮中跟隐居似的。
梁氏很是失望,“從前總聽人說皇宮中如何富貴,聽說不只皇帝皇後,就連太監們都是有錢的的!”玉芬正色道,“是,太監們是有錢。前秉筆太監程德被賜死之後,從他家中搜出的金銀財寶,堆成了一座小山!”有錢,你帶到陰間花去?要錢還是要命啊。
梁氏楞了半天。後來暗中留意,見不只自己,便是姜氏、太後等也是衣着儉樸,方信了宮女玉芬的話。這宮中,果然是比着省儉,讨好皇上。此後,梁氏也跟着比起節省,再不要東要西,比吃比穿的。
“皇上如今難得很,”太後拉着姜氏的手,嘆道“東北女真人進犯;西北蒙古人不消停;東南倭寇一再夥同海盜入侵;各地匪患又平靖不掉,國庫空虛,連軍饷也發不出!咱們沒腳蟹一樣,什麽忙也幫不上,只不給他添亂罷!好孩子,後宮中定要安安生生的,莫讓他再煩心。”姜氏本是有些怨氣的,這時也連連點頭,“母親說的是。”他日以繼夜的在勤政殿操勞,真是很辛苦。
皇帝造反登基不容易,做了皇帝後更不容易。他那異母大哥留下來的完全是個爛攤子,要把這個爛攤子收拾好了,可是要花費太多的時間精力心血。
子夜時分,勤政殿中還點着燈火,皇帝還在燈光下批閱奏折。“……寧遠三面環山,一面是海……遼東雖大,要進攻山海關,此為必經之處……”看到這份奏折,皇帝凝神想了想,微笑起來。這張雱看着傻呼呼的,其實不然。臨去遼東前他要了神武營,要了紅衣大炮;到了遼東後首先在寧遠築城,以抵禦女真人。看看他要在寧遠築城的理由,還真是一條一條的很清楚。
岳霆一路,沈邁和張雱一路,兩路人馬能不能趕走女真?皇帝拍拍有些發木的肩膀,張雱,岳霆,将門虎子,看你們的了!
傅深、傅子沐父子守宣府,對抗蒙古人;樊傳去東南對付倭寇;還有各地的匪患,國庫又空虛,真是快支撐不下去了。皇帝疲憊的閉上眼睛,太祖皇帝創下這份基業何等不易,總不能毀在我手中!他抖擻起精神,繼續看起奏折。
時光如白駒過隙,不知不覺間一年多的時間過去了。春光明媚時節,安汝紹在書桌旁寫了一會兒大字,“姐姐,手酸了。”他擡頭看着解語,可憐巴巴的說道。
解語放下手中的書本,走過來看了看。嗯,寫的不錯,工整了不少,“汝紹手酸了,那歇會子再寫,好不好?”解語善解人意的說道。
安汝紹擡臂高呼,“姐姐真好!”迅速收拾好筆墨,“姐姐,我出去玩會兒!”不等解語答應,他已是“小白,小白”的叫着,跑出去找小白玩耍了。
解語頗覺好笑。過了一會兒,安汝紹和小白手拉手氣喘籲籲跑了進來,“姐姐,大胡子哥哥什麽時候回來?”安汝紹殷切問道。他們玩着玩着,想起“大胡子哥哥”了。大胡子哥哥多好玩啊,可惜他打女真人去了!
解語蹲下身子,拿出帕子替安汝紹和小白擦去汗水,溫柔說道“很快,大胡子哥哥很快便會回來。”他已經打了勝仗,打了大勝仗。
一個月前,寧遠城下,女真都熱可汗親自率兵來攻,大胡子命令炮手開炮,有一枚炮彈落在女真人陣營中,擊中一面黃色的大旗。
随後,一向作戰勇敢的女真人如潮水一般退去。十天後,消息傳出,女真都熱可汗病逝,女真部退回至建州城。張雱沈邁協同岳霆,收複了河套地區,收複了遼東故土。
“不光大胡子哥哥就快回來,爹爹也要回來了呢。”解語微笑道“汝紹想不想爹爹?”安汝紹小孩兒家記性不好,已把安瓒忘了。上回匆匆見了一面,安汝紹一直躲在譚瑛懷中不肯叫“爹爹”,這回,總該懂事了吧?
安汝紹皺起小臉兒,“爹爹?”怎麽會有個爹爹呢?只有娘親和姐姐就行了呀。爹爹?能不要爹爹麽?他惴惴不安的想道。
☆、76
安汝紹的想法不是完全沒有道理,沒過兩天安瓒便回家了,安瓒回來後他的待遇直線下降:本來他晚上是和譚瑛一起睡的,如今被趕了出來,“紹兒大了,自己睡好不好?”譚瑛柔聲哄着,把他抱到側間小床上。
小床很暖和,枕頭和被子上還繡上了他喜歡的小白羊,可是安汝紹一點也不高興。“本來是我和娘親一起睡的好不好?”他忿忿想道,“憑什麽他一回家,便要将我趕出來?”說什麽“紹兒大了”,他不是更大?!
安汝紹氣着氣着,不知不覺間睡着了。半夜譚瑛過來看他有沒有蹬被子,安瓒也來了,夫妻二人頭挨頭看着熟睡中的幼子,心中安詳甜蜜。“真能放一個月假?”譚瑛輕輕問道“我都不敢相信呢。”有這麽好的事,他能一個月什麽事也不做,只在家中陪伴妻兒?
安瓒溫柔答道,“是,真有一個月假。”他回京後先是進宮見了皇帝,皇帝大大褒獎了一番,“卿此行實是造福鄉裏,有功社稷!”陝西本來匪患最嚴重,安瓒和岳培一個安撫一個清剿,在陝西境內新設了七個縣,督促流民領養荒田,入籍為良民,如今陝西境內粗定,百姓開始安居樂業。
不只如此。安瓒還額外多做了一項了不起的事:清量田畝,重新做成魚鱗圖冊。這件事做好之後,估計陝西境內的賦稅,往後至少可以多收兩成。太祖皇帝建朝之初,曾在全天朝境內清量過田畝,做成過魚鱗圖冊,只是時日已久,圖冊和實際田畝狀況相差甚遠。很多富室鄉紳明明有田地,卻從沒交過賦稅,這回重新清量過後,他們也逃不得稅收了。
皇帝自是大喜,“卿這一善舉,實是有大功于朝廷,有大功于百姓。”把這些富室鄉紳隐匿的田産挖了出來,朝廷能多收稅銀,老百姓肩上的擔子可就輕了。皇帝大喜之下,放了安瓒一個月假,“卿此去辛苦了,好生歇息休養。”安瓒中規中矩的謝過皇帝,退出勤政殿,回到當陽道家中。
譚瑛和解語、安汝明已是翹首盼望許久了,待真的見到安瓒少不了流下眼淚,“可回來了。”一家人總算能團聚了。這邊四個大人又是哭又是笑心情激動,安汝紹在一旁卻是不聲不響的。他偷偷看一眼安瓒,再偷偷看一眼,這是爹爹?往後要天天住在家裏的人?安瓒溫和叫道“紹兒”,彎腰把安汝紹抱了起來,安汝紹不自在的低了頭,不說話。
“兩年沒怎麽見了,”譚瑛傷感的說道“紹兒從前……”跟他爹多親近啊。如今倒好,跟不認識似的。安瓒心中酸酸的,強笑道“無妨,過幾日便好了。”譚瑛和解語都附合,“是,過幾日便好了。”
果然是這樣。父子就是父子,安瓒才回來安汝紹在他面前很不自在,三五日後便慢慢好轉。到後來安汝紹的心裏話也敢跟安瓒說了,“我本來是跟娘親一起睡的,您一回,我要自己睡小床!”小床當然也很好,可是要一個人睡,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