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16)
裕可汗。
魯夫人嘆了口氣。可惜勝仗是傅子沐打的,他一則不是自己親生的,二則向來和自己不親近,“若是你親弟弟打了勝仗,才是可喜可賀之事。”魯夫人嘆息道。自己親生子年紀尚小,身子又弱,便是長大成人後,也是上不了戰場,立不下戰功的。
傅解意微笑道“娘這話差了。大哥雖不是娘親生的,卻也要認娘為嫡母,跟親生的何異?”傅子沐本事再大,魯夫人是他嫡母,他只有敬着的。
魯夫人振奮起精神,“我兒此話有理。”可不是,傅子沐不是自己生的,不是自己養的,可自己是他嫡母!他有再大的功勞,再大的本事,也要尊重嫡母,聽命于嫡母。
母女二人一致盼望傅子沐在宣府多打幾回勝仗,替傅家扳回顏面。傅解意還替魯夫人寫了封言辭親熱的信,連同兩大車日用器物,送至宣府,勉勵傅子沐“殺敵,立功”。而對即将押解回京的傅深,卻并不十分關心。
魯夫人去到婆婆太夫人處,也是絕口不提傅深,只說“子沐是好樣的”,把子沐誇成一朵花,誇成傅家唯一的希望。太夫人歪在蹋上,神情淡然,一言不發。
深兒,你看看,你媳婦這輕狂樣兒。魯氏也好,譚瑛也好,一旦你出事都會躲得遠遠的。深兒,只有娘才是真正關心愛護你!太夫人想起傅深被解職,要被押回兵部,十分心痛。
陝西離京城也不算太遠,傅深等人卻遲遲未回。太夫人一日日在憂心如焚中渡過,并未留意身邊的大姨娘、二姨娘等人都在暗中偷偷搬運財物,為往後單獨開府儲備衣食。
太夫人命令傅子濟,“去趟當陽道,跟解語說,她若不肯認不回來,便是棄自己生父于不顧。”你爹要要蹲大牢了,你便躲開?哪裏有這種事。
深兒,娘知道你喜歡解語,娘想法子讓她認回來,你高不高興?太夫人憂傷的想道。即便你回來後前程沒了,總歸女兒還有,也算是個安慰。
傅子濟唯唯諾諾的去了。自然是沒有帶回來人,不過帶回了一封信,解語親筆龍飛鳳舞寫着兩行大字,“聽說陝西匪患猖獗,令郎這待罪将領竟被盜匪劫走,同情之至!”
太夫人先是氣得頭昏,繼而大笑起來。這丫頭真真是個有膽色的,有本事把傅深給劫了,好,好,總比坐牢強,總比在兵部那幫文官手下低三下四強。
當陽道。這晚張翻牆過來,抱怨起沈邁,“變心了。”從前沈邁總惦記着張,如今惦記起解語,“丫頭,你先是把繼父劫了,如今又把生父劫了,老子喜歡你這樣的!跟着老子來澤山罷,你定會有番作為!”山寨要是有解語這樣的軍師,哈哈,那可熱鬧了,跟岳培好好打一架!
“要不是爹爹奉命去陝西剿匪,”張向往的說道“我真想跟着沈邁去澤山。”還是做盜匪,殺貪官污吏,劫富濟貧,才有意思。做什麽帶刀舍人,宮中侍衛,乏味。
“大胡子,你很快便會有用武之地了。”解語微笑說道,想殺貪官污吏,想劫富濟貧,機會很快就來。解語揚揚手中一封信,“明日有人約咱們去淩雲閣會面,大胡子,你可以為民除害了。”
☆、71
信是衛念中寫給安瓒的,卻遞到了解語手中。“聞兄在百花寺中靜養,安康否?弟甚是記挂……今上即位以來,所為狂悖,令天下愁苦。弟三生有幸,得遇明主……今後事有傷害百姓,靡費天下者,悉罷之……”,最後是一段慷慨激昂的陳辭,“吾等讀聖賢書,所為何事?匡扶社稷,造福百姓耳!”號召安瓒一起入夥,“兼濟天下”。
這其實是說,安姑娘啊,你老爹沒病亡,如今在百花寺中藏着,我們知道得清清楚楚的;現在天下大亂,都是因為皇帝不好,咱們一起奮起,換個“明主”做皇帝,大家一起過安生日子。
信中不止一次出現“明主”這個詞,以及對“明主”無盡的贊美。解語笑了笑,與其說真有那麽一位“明主”,倒不如說是衛念中心中希望有那麽一位“明主”。衛念中說“明主”是“天潢貴胄”,天知道,太祖皇帝這些子孫中就沒一個像樣的。藩王們一味貪圖享樂,鼠目寸光。
“是個人都比皇帝強!”張下了斷語。從太祖皇帝立朝至今也有兩百多年了,皇帝前前後後有過十幾位,從沒弄過什麽“礦監稅使”擾民的!也從沒有這般民不聊生的!
解語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也是,任憑藩王再怎麽不好,也不會比皇帝更差了。這世上還有比皇帝更差的人麽?解語和張頭湊到一起,細細商議了半天。通常都是解語在說,張一本正經的點頭,“你說的對。”
第二天張卸了差使,着急忙慌的要回當陽道,偏偏被岳霆攔住了。“無忌,如今府中都是婦孺,跟哥哥回家住着。”無忌如今功夫不錯,是時候為靖寧侯府出份力氣了。再說如今京城亂糟糟的,他一個人住着究竟也不好,不如和全家人住在一處,相互也有個照應。
張自然不肯,“四叔和大哥都在,怎麽會全是婦孺?喂,你別拉我!爹爹臨走時說過,我只要照顧好自己便是。”岳培對他從來沒要求,只要他少胡鬧些,已是謝天謝地。
岳霆沉下臉。“只要照顧好自己”?無忌太自私自利了,從不為靖寧侯府着想!父親素日是何等疼愛他,這沒良心的!岳霆攔在張面前,怒目而視。
張心急,“解語還等着我呢!”靈機一動,哄起岳霆,“我回當陽道拿個要緊物事,你陪我一道好不好?”先回了再說。
岳霆難得看見張不耍性子不亂發脾氣,也便點了頭,“好,哥哥陪你一起回去。”看着他,省得他又溜了。太夫人昨晚看着滿堂兒孫還念叼過,“哥兒若是回來,便更熱鬧了。”
兄弟二人騎上坐騎,一前一後風馳電掣般穿過大街小巷,到了當陽道。“你先喝杯茶,我換件衣裳。”張把岳霆安頓到客廳中,自己一人進了內室,從內室窗戶中跳了出來,翻牆到鄰舍。
“晚了麽?”張急急問道,“岳霆纏着我,耽擱了好一會兒。”解語笑咪咪說道“不晚,一點兒也不晚。”便是晚了也不礙事,讓他們等會子好了,他們會等的。要造反的人,沉不住氣還能成。
岳霆在廳中喝光了一壺茶,還不見張出來,覺着不對勁,“男人家換個衣裳,怎也這般費功夫。”他猛的推開內室門,見窗戶大開着,室中空無一人,知道是上了當。“無忌使詐。”岳霆胸脯一起一伏,很是生氣。無忌雖胡鬧慣了,卻一向是個實誠孩子,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的,如今竟學會使詐了!
無忌這“實誠孩子”此時已和解語偷偷上了早已備在府門後的馬車,去了淩雲閣。兩人都是偷偷摸摸的,無忌是背着岳霆,解語是背着譚瑛。
下馬車時,兩人均披着黑色狐皮大氅,從頭到腳遮蓋得嚴嚴實實,徑直走進淩雲閣雅室。“是兩個人來的,車夫在外等着。”“看樣子一點戒心也沒有。”迅速有人回報了,雅室屏風後一名年輕俊雅的公子,輕輕點了點頭。
二人一進雅室,一股暖意撲面而來,有侍女上來行禮,笑盈盈道,“請貴客寬衣。”服侍着脫下了大氅。解語放眼望去,屋中很寬大,一扇空山新雨圖大理石屏風前面,擺着張樣式古樸的紅木案幾,旁邊坐着位長者,溫和的問好,“世侄女風采依舊,可喜可賀。”衛念中絲毫不搭長輩架子,笑着說道。
解語迅速看了他一眼,大吃一驚。安瓒原和衛念中做過同僚,解語曾到衛家做過客,衛念中自然是見過的。印象中他是一位溫文爾雅的中年男子,體态已略略發福,怎麽如今瘦得像根竹竿?是因為衛大姑娘麽?解語心中慘傷,俯身下拜,“衛世伯。”張也跟着行禮。
衛念中溫和說道“世侄女請起,世侄請起。”看着眼前綠鬓紅顏的妙齡少女,一時眼前有些模糊,“大丫兒,大丫兒……”解語強忍住眼淚,低聲安慰道“衛世伯,衛大姐姐吉人天相,定會平安無事。”衛念中掩面而泣。
張拉了拉解語,同情的嘟囔道“真可憐。”張是個心腸很軟的人,很容易同情弱小,進而對抗朝廷。他自十歲起不斷被沈邁搶走,多多少少受沈邁的影響,天真豪爽,還愛行俠仗義。
解語沉重的點點頭。衛念中向來潔身自好,官聲極佳,誰知竟會凄慘至此。要說起來,做忠臣一向是有風險的事。太祖皇帝的皇位是從自己侄子手中搶來的,搶是搶成了,卻有人不服氣,有不少“忠臣”不服氣。結果呢?這些忠臣的下場一個比一個慘。有被滅十族的,有被殘忍殺害的。鐵铉就是其中一位忠臣,他最終被極其殘忍的殺死;之後,他的兩個親生女兒被沒入教坊司,淪落到天底下最污穢的地方,備受摧殘。
鐵铉死了,看不到自己女兒的苦難;衛念中可是還活着,活着受這種折磨。解語一時也想不到什麽寬慰的話,唯有沉默。
許久,衛念中拭去淚水,含笑說道“我失态了,見笑,見笑。”在這兒哭有什麽用,大丫兒還是救不出來。
解語和張在衛念中對面坐下,解語開門見山講道“衛世伯要救愛女,我要救父親,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反正都是被逼到走投無路的境地了。
衛念中沒有想到解語如此直率,怔住了。解語微微一笑,侃侃而談,“本朝自太祖皇帝立朝至今,已有兩百餘年。衛世伯熟讀史書,自古以來有幾個朝代超過三百年的?不過那麽三個兩個。”天下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又有哪個朝代能永久統治下去。
解語笑道,“天下若從此真的大亂,受苦的還是黎民百姓,你我自是不願看到。”真要改朝換代,至少還有十幾二十年的仗要打,“一将功成萬骨枯”,還不知要死多少無辜之人。
衛念中定定看住解語。張随手倒了杯熱茶過來,“潤潤喉。”說這麽多話,該渴了。大冬天的要多喝水。
解語接過茶杯,微笑道謝,抿了口茶水,繼續講道“凡超過三百年的朝代,都有中興之主。如今這時勢,咱們為自身計,為黎民計,自然也盼着太祖皇帝的子孫之中能出來一位中興之主。我朝太祖皇帝驅逐靼虜,恢複中華,建下這萬世基業,定能世世代代傳将下去,永無盡時。衛世伯,侄女和世伯一樣,只想要自家親人無恙,只想要社稷百姓無恙。”別的,并不在意。誰做皇帝,管他呢。
衛念中神情激動,坐都坐不住了,“太祖皇帝的子孫之中,便有一位寬毅仁厚的親支近派,定會是我朝中興之主!”
解語含笑點頭,“如此甚好。衛世伯,侄女有兩件事情相求,還望能轉告貴主人,乞他應允。”該提提條件了。
衛念中正色坐下,“世侄女請講。”解語朗聲說道“第一件,家父便住在百花寺中,直待新君即位後方出山。家父性情耿直,将來只講講經史便好,無須委以重任。”
衛念中拈着胡須,微微點頭,“這個不難。”簡直是可以直接答應她的,王爺本也說過,安瓒在寺中慢慢将養便可。王爺英明寬厚,知人善任,定會給安瓒一個合适的官職,不會勉強他的。
容易的說完,該說比較難的。解語接着說道“第二件,靖寧侯便一直在陝西剿匪,直至匪患靖清。”別牽扯到岳培,別牽扯到靖寧侯府。
衛念中楞了楞,靖寧侯?王爺費這麽大功夫請了你們來,為的還不是靖寧侯?若是靖寧侯想在一邊看熱鬧,怕是不成。
屏風後青年公子微微一笑,朝身邊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點了點頭。老者會意,恭身一禮,轉身出了屏風。
“安姑娘好大手筆,先是劫了欽命要犯安瓒,接着又劫了六安侯傅深!”老者大喇喇走出來,坐在衛念中身邊,盯着解語問道“安姑娘還有退路麽?”
解語起身,笑盈盈施禮,“胡大夫安好。”她在獄中見過胡大夫,自然認得。張不滿看了胡大夫一眼,這人真沒禮貌!
解語行過禮,坐了下來,“當年太宗皇帝本是燕王,‘靖難之役’後登上大位。‘靖難之役’打了多久?四年。”奪個皇位可不是容易的。太宗皇帝自是造反成功了,奪位成功了,可他打仗也足足打了四年。
衛念中在旁颔首,心中暗想“世侄女說的不錯。”哪裏等得了四年,四個月也等不了。打什麽仗,甭打了,直接奪宮便是。
胡大夫咪起眼睛,她這是什麽意思?解語沖他溫和笑笑,“胡大夫,本朝還有一位皇帝,便是哲宗皇帝,他是如何登上皇位的?貴主人若仿效哲宗皇帝,又何必牽扯到靖寧侯等人?”哲宗皇帝是次子,只能出為藩王。他不甘心臣服,在中秋月圓時節披盔戴甲殺進宮中,殺了他的親大哥,自為為帝。之後,倒也太太平平的當了二十多年皇帝。
一陣爽朗的大笑聲響起,胡大夫和衛念中都忙站起身,俯身恭敬的侍立。一位青年貴公子自屏風後走出,笑道“安姑娘好心計!”
胡大夫和衛念中都恭身施禮,“王爺。”衛念中急急以解語、張說道“快來見過王爺。”張看着解語,解語微笑道“哪裏有王爺?分明是陛下。”
☆、72
秦王又是一陣朗聲大笑,這安解語恁的識趣!眼見得諸人皆俯伏在地,口稱“陛下”,秦王施施然在上首坐下,滿意笑道“諸卿平身,賜座。”
解語和張年紀最小,自然是敬陪末座。衛念中坐在胡大夫之後,心緒十分複雜:安家解語自小也見過數面,生得極好,禮儀規矩也好,端莊大方,斯文得體。卻不知她如此爽快果斷,不讓須眉。
室內很溫暖,解語在室內坐久了,臉蛋紅撲撲的,好像白色美玉上綻開了豔麗花朵一般好看。秦王饒有興致的看看解語,再看看她身旁一臉憨傻的張,閑閑說道“過幾日禦花園會有鮮花怒放,太後少不得要宣召有品級的命婦進宮賞花。靖寧侯府太夫人、六安侯府太夫人,都在宣召之列。太後她老人家對靖寧侯太夫人、六安侯太夫人一向禮遇,這回怕是要留二位太夫人在宮中小住數日。”
解語心中暗樂,這秦王想必知道些自己和大胡子的身世,可是知道得不夠詳盡。一般人聽到祖母要面臨危險必然會關心則亂,可自己和大胡子,恰恰是對祖母沒什麽感情!她一本正經說道,“能陪太後娘娘賞花,是多大的福份。”張在旁認認真真的點頭附合,“是啊。”
胡大夫今日是唱黑臉的,聞言沉下臉來,正要開口說話,秦王一個淡淡的眼神飛過來,胡大夫趕忙閉嘴。解語不慌不忙,繼續說道“六安侯已就地解職,手中無兵;靖寧侯遠在陝西,鞭長莫及。傅子沐守宣府,要抵禦蒙古人的入侵,不能分心;只有岳霆任職京營指揮使,或許可以一用。但是他這人吧,正經八百的,小心謹慎的,怕是難以為陛下所用。不如這樣,使個詭計把他關起來,讓他領不得京營。”
秦王有些哭笑不得。敢情安瓒要靜養,不出山;傅深解職了,沒用;岳培離的遠,夠不上;傅子沐要抵禦外敵;你就只肯設計讓岳霆不出來,算是你出力了?安解語,你這算盤打得也忒精了。
“這好辦,”張豪邁說道“他打不過我!”把岳霆打敗了關起來,這事不難。本來,張坐在這兒只會附合解語,“是啊,對啊”,故此秦王對他并不太在意。聽了他這話倒也有點另眼相看了,能打敗岳霆?岳霆可是京中武官中的佼佼者,武功卓絕,軍紀嚴明。
解語微笑道“單打獨鬥,他自是打不過你。”若是各自帶上一隊兵士,可能你就打不過他了。說到用兵打仗,還是岳霆經驗豐富。大胡子只帶領過數十名烏合之衆,沒領過正規軍。
秦王勉強點了點頭,好吧,總算是又有了一個武功高強的帶刀舍人。本王親自出馬,只羅致到一個傻小子?秦王越想越是氣悶。
“安姑娘言笑晏晏,真是才華橫溢,”胡大夫慢吞吞說道“陛下此時正是用人之際,像安姑娘這般人才,多多益善。”岳家也不成,傅家也不成,幹脆你自己來。
秦王伸出白玉般的手掌,笑吟吟端起面前的茶杯,好似沒有聽到胡大夫的話一般,自顧自悠閑的品茶。
衛念中陪笑說道“她到底是個姑娘家。”姑娘家總不能夠像男人一樣,随時聽侯王爺差遣。
“不拘一格降人才,只要于國于民有利,姑娘家也可以建功立業。”解語笑道,“只是可惜,家母一向管束甚嚴,輕易不許我出門。不瞞諸位說,今日我是偷偷摸摸出來的,家母并不知情。這等欺瞞尊長之事,艱難之際偶一為之則可,豈能長久?‘百善孝為先’,家母心意,我做女兒的自是不忍違背,請胡大夫諒解。”
胡大夫“哼”了一聲。解語又笑盈盈說道“我雖無用,卻能推薦一位能人過來。胡大夫,梅溪沈氏,您可曾聽說過?”
“梅溪沈氏”?秦王掃了胡大夫一眼,眼中有疑問。胡大夫忙自袖中取出一本書籍,迅速翻至“梅溪沈氏”這一欄,大聲說了出來,“梅溪沈氏,以武功卓絕著名于天下,立家已有三百餘年,其支派遍布海內外。梅溪沈氏以嫡支武功最為正宗,隆化四年因沈越殺人案,梅溪沈氏嫡支盡數覆滅。”
“沈越殺人案?”秦王皺眉,“怎麽回事,說說。”武林世家被屠,那是為了什麽。胡大夫忙翻至“沈越殺人案”,念了出來,“隆化四年,中軍都督府都事沈越,突然殺死其上峰,中軍都督府經歷吳正東,及文淵閣大學士楊斌之長子楊在林,之後被追捕。沈越在阜成門城門口大戰追兵,以一人之力,連殺七十二名兵士、差役,最終被靖北侯岳培抓獲。”
解語和張對視一眼。沈邁遭遇悲慘,他們從不敢過問沈家往事。原來,沈越是被岳培活捉的,怪不得後來沈邁一直要尋岳培的麻煩,還抓走過張。
文淵閣大學士楊斌,那時是內閣次輔,如今早已成為首輔。楊首輔和大太監程德相勾結,一內一外,把持了大部分朝政。秦王面色無波,聲音平平,“沈越為什麽殺人?”楊首輔并不是什麽良善之人,他的長子,豈是好殺的。沈越又豈能無緣無故殺這般棘手之人。
胡大夫急忙往下翻看,念道“楊在林偶遇沈越妻子虞氏,慕其貌美,夥同吳正東、吳正東之妻盧氏,騙奸虞氏,虞氏羞憤自盡。沈越回家看到妻子屍體并遺書,提劍出門,先殺了吳正東,後殺了楊在林。”
解語心裏沉甸甸的。沈越,分明又是一個林沖。林沖隐忍了,被發配被陷害,最後實在沒辦法了才落草為寇,沒能殺得了仇人,沒能救出妻子。沈越死得慘,他比林沖強的地方是親手殺了仇人。
解語嘆道“沈越在城門口連殺七十二人,全是兵士、差役、捕快,無一是平民!家父曾感概過沈越此人,說他在殺紅了眼睛之時,還能顧及到自己所殺之人是否是平民。這樣的男子,有所為,有所不為,稱得上是英雄豪傑。”如果軍人和軍人打,只是打仗;如果軍人打平民,那叫欺淩弱小。
“沈家因此被屠?”秦王神色不悅,“吾若得志,必為沈家洗清冤曲!”楊首輔抄沈家的借口,想也想得到了,無非是給安上一個吓死人的大罪名,諸如“勾結巨盜”“通敵賣國”之類,其實都是洩他的私憤。
解語起身拜謝,正色道“如此,恭喜陛下又得一良将。沈家嫡支只逃出沈邁一人,如今占據澤山,手下人馬由八千人擴展為三萬人。沈邁一心只為沈家洗清冤曲,陛下若能為他主持主道,他定會追随于陛下。”沈邁是個很簡單的人,一要報仇,二要沈家功夫有傳人,三嘛,最好有個孩子跟着他姓沈,叫他祖父。
秦王面無表情,淡淡說道,“安姑娘真是厲害,連陝西的盜匪頭子也能結識。”還對這盜匪的來路一清二楚。
解語嫣然一笑,“我自西京逃回京城,澤山是必經之路。想當初路過澤山時,被沈邁擄上山過呢。不過盜亦有道,沈邁知道我急于回京城救身處诏獄的父親,便放了我。沈邁此人俠肝義膽,古道熱腸,定是能用之人。”跟沈邁說,來打楊首輔吧,來打貪官污吏吧,他肯定樂意得很,肯定沖在最前頭。
“原來如此。”秦王颔首。安解語既然有那麽一段只身從西京逃回京城的經歷,結識些形形色色人,倒也情也可原。
當下議定了招安沈邁。當然,既要招安沈邁,肯定要嚴懲楊首輔,為沈家正名。到最後分別時,秦王心中還是很滿意的:若沈邁真能來降,再帶來“三千死士”,大業可成。
解語和張偷偷回到當陽道,當晚張便放飛了信鴿。次日岳霆專程到了府衛前衛,跟張發了頓脾氣,“無忌,你學會騙哥哥了!”張說了老實話,“我約好解語了,急着見她。”
岳霆臉色慘白,一言不發。張拍拍他肩膀,“哎,別生氣了,今兒我跟你回去。”果然這回老老實實的回了趟靖寧侯府,見了太夫人也規規矩矩的,哄得太夫人眉開眼笑,“哥兒越來越懂事了。”
“無忌,要這般才好。”岳霆有了個好臉色,“祖母年紀大了,惦記兒孫。”張乖順的點頭,沒打別,把岳霆希罕的不得了。
很快,岳霆就知道張為什麽會這樣了:這日張把他騙到當陽道,“喝茶,喝茶。”張很是殷勤。岳霆毫無防備,端起茶杯一飲而盡。沒多大會兒,便昏迷在地。等他醒來時,已被張關到了鐵牢中。
“無忌,放我出去!”岳霆憤怒吼道。無忌學的這麽壞!張撓撓頭,嘟囔道“我也是沒法子。”誰讓你回回瞎搗亂的,這回事關重大,可出不得岔子。真不能讓你出去了。
解語快步走了過來,催促道“走吧。”張答應着,“好!”岳霆沉聲問道“安姑娘,你帶無忌去哪裏?”無忌傻呼呼的,傻無忌!
解語笑笑,并不回答他的話,只對着張說道“命人去靖寧侯府說一聲,岳指揮使公務繁忙,這幾日要宿在兵營,暫且不回府了。”太夫人很和善,莫害得她擔心。
岳霆冷冷道“姑娘倒好心。只是姑娘好好想想,我靖寧侯府如今只有婦孺,若出了事誰來保護她們?姑娘關起我,便是害了她們,于心何忍。”岳坦和岳霁,向來不頂事。
解語微笑道“靖寧侯府若是離了閣下便不得保全,也枉稱開國元勳、百年世家了。”有哪個家族,是完完全全靠着一個兩個人,其餘人一點兒也不頂用的?平日耳濡目染,就算不精通,皮毛總是會一些的,難不成一點自保手段也沒有?真是那樣,這樣的家族遲早會被淘汰。
“兩隊私兵,留下一隊保衛當陽道,另外一隊回靖寧侯府,”解語做了分派,“回侯府後務必小心在意,不可随意外出!”這幾天有事沒事的就甭出來了,甭湊這個熱鬧。
張臨走,抱歉的對岳霆說道“哎,你別急,我很快會回來的。”指指旁邊的水、食物,“你別氣得不吃不喝。”說完轉身要走。
岳霆叫道“無忌!”張回過頭,“怎麽?”岳霆定定看了他半晌,啞着嗓子說了兩個字,“小心!”張心裏很過意不去,态度很好的點頭,“我一定小心,一定小心。”
看着張和解語肩并肩向外走,岳霆頹然坐在地上,“安姑娘,無忌便托付給你了。你定要看顧好他,他……”他是個傻孩子,缺心眼兒。
解語腳步頓了頓,沒說什麽,也沒回頭,拉着張走了出去。
這是一個陰霾的下午,天色昏暗。兩人剛剛急步出了府門,便迎頭被一隊人攔了下來。這隊人身形彪悍,全騎着高頭大馬,中間一位衣飾華貴的年輕公子,正是蔡新華。
蔡新華騎在馬上,殷切對解語說道“我如今做了官!這些人全是我手下,你看我威不威風?解語,快過來!”如果能讓女人自己走過來,又何必一定要用搶的。
解語和張迅速對視一眼。這人是程德的幹孫子!正好拿他開刀!張長V一聲,撥劍在手,輕盈的躍起,一劍斬下了蔡新華的頭顱。
☆、73
“閹豎弄權,目無法紀,秉筆太監程德,縱容門人蔡某強搶官員幼女,觸動民怨,百姓殺蔡某,及其侍從……”解語冷冷望着這隊騎兵,一字一字清晰說道。同時,四面八方都開始出現做平民百姓打扮卻目露精光、動作輕靈的青壯年男子,悄無聲息向這邊湧來。
這隊騎兵早懵了。他們是被蔡新華重金聘來,說明是“兄弟沒過門兒的妻子被人奪了,說不得,要諸兄出力,幫着搶回來”,不過是幫着搶一名女子而己,閹豎弄權?目無法紀?這是從哪裏說起。這蔡新華不過說了一句話,還沒動手呢,就被……?還沒等他們明白過來,已經處于一個包圍圈中,張手起劍落,又手刃數人。邊上湧來的青壯年男子也沒閑着,悶着頭砍人,沒多大功夫,十幾名毫無防備的騎兵盡數被殺。
“殺進宮去,殺光這幫死太監!”一名青年男子率先叫道。他家本是陝西富戶,卻被礦監稅史欺壓淩迫以致家破人亡,恨毒了這幫貪婪無恥的閹人。這會子要造反了,最惦記的還是殺太監。
“對,殺進宮去!魯王殿下仁厚,求魯王殿下給咱們老百姓作主!”又有一名青年男子跟着叫嚷。一呼百應,衆人都高呼“殺進宮去!殺死太監!求魯王殿下作主!”個個胸懷利器,一行人氣勢洶洶殺向宮門。路上遇到五城兵馬司巡邏的人馬過來厲聲斥責,“混賬!哪來的刁民,敢在京城作亂!”話音未落,已被斬于馬下。這撥亂民全是普通百姓裝束,出手卻比正規軍的兵士更穩、準、狠辣無情。
張、解語卻不在這一撥亂民之中,他們被人攔住了。傅深盔甲鮮明,哈哈大笑,“解語,你想把我摘出來,摘得幹幹淨淨,爹爹承你的情!打仗是男人的事,你回家吧!”命令身邊的親兵“你們兩個,保護大小姐回府!”
解語慢吞吞問道“你不是被就地解職了?哪來的兵馬?”傅深不是一個人來的,帶着一隊精銳騎兵。這隊騎兵人矯健,馬神俊,居然都身穿官兵服色!
傅深大笑道“我做了二十幾年将軍,大大小小的仗打過無數,難不成沒有幾個心腹?沒有幾位死士?”解語,你太小看你老子了。難不成我是只能躲在澤山做縮頭烏龜,等你們浴血奮戰成功後出來揀現成便宜?你老子不是這種人!
傅深不滿的打量了張幾眼,這傻小子!橫着看,豎着看,怎麽看他也配不上我閨女!也不知道解語是怎麽看上他的。“你,過來!跟在我身後!”傅深勉強抑制住心中的不滿,指着張命令道。
張看看解語,解語沖他點了點頭。張不情願的催馬過去,口中嚷嚷道“我幹嘛要跟在您身後?我是年輕人,應該沖在前頭!”傅深“哼”了一聲,“老子打過的仗多了,害不了你!”楞頭青,懂什麽呀。
“解語回家等着,我們很快回來。”傅深在前,張在後,帶着一隊騎兵迅疾馳走,瞬間便消失在巷尾。
解語追了兩步,停了下來。自己又不會武功,去了也是瞎搗亂。“大小姐,外面太亂,您還是回府吧。”兩名親兵見解語癡癡望着街角一動不動,忍不住開口提醒。解語回過神來,微笑道“這裏便是我家了,兩位請跟我來。”緩步走了回去,兩名親兵緊緊跟着。
秦王府。秦王好整以暇的坐在書房中,聽着一撥又一撥人的回報:
一幫亂民打着魯王的旗號攻進了宮門,此刻在奉先門和府軍前衛激烈交戰,雙方互有傷亡;
魯王在府中惶惶不安,哭喪着臉,“怎會如此,怎會如此!”他一向安分守己的,什麽時候成了“仁厚”的賢王,要為民請命了?
晉王則是摩拳擦掌,“終是捉住了他的錯處,不可輕易放過!”魯王除了早出生兩年,其餘的一無是處!難道只憑着年長,便可一輩子壓在自己頭上?可恨這幫文官們偏偏口口聲聲說要“立長”。這回可好了,能收拾魯王了!“去,到宮中跟娘娘說了這事,不能放過了!”晉王吩咐心腹進了宮見劉貴妃。
秦王微笑。讓他們兄弟父子先打上一打,他們三人,一個也不能留下!
皇宮中。皇帝大怒,“逆子!逆子!”魯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