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15)
氏還是做不成呢?自己豈不是少了一份功勞。
尋思再三,大姨娘還是陪笑說道“姑娘若認回來,可是比大小姐大上幾個月,到時大小姐豈不變成了二小姐?再說了,姑娘曾和西京蔡氏畢過姻的,聽說蔡氏如何在定府大街住着,又拜了宮中大太監做幹孫子,氣焰嚣張。若蔡氏人心不足,尋到姑娘處,姑娘豈不難過了?”
太夫人有什麽不明白的,略一思忖,便知道是魯夫人或是傅解意暗中和蔡家勾結要設計解語,太夫人冷笑道“這等事,我可管不着!解語若是個精明的,自然能躲開了去;若是個笨的,我理她做甚!”西京蔡氏是個什麽東西,若連這等不上臺面的人家也鬥不過,不配姓傅!
大姨娘緊緊攥住手中的帕子。二十多年了,怎麽還是不明白她這份狠辣?明明方才還說希罕解語,一下子又說解語被人陷害她管不着!這死老太婆,這死老太婆!
大姨娘陪笑在太夫人處服侍至晚飯後方回自己院子。傅子濟已是急得團團轉,“您怎麽才回來。”上前迎着大姨娘,埋怨道。
“什麽事這般着急?”大姨娘嗔怪的問他,傅子濟喝退了丫頭侍女,低低聲音叫道“聽說聖上今兒發了怒,父親有剿匪不力之罪!”平常時候打了敗仗也不是光彩事,何況又趕上聖上動了怒,不知有什麽災禍等着呢。
“急什麽,”大姨娘強作鎮靜,“咱們這樣人家,除非造反,沒有奪爵毀券的道理!便是打了敗仗,也只是你父親一人有罪!”連累不到全家的。
傅子濟跺腳道“您不明白!”并不是六安侯府還在,便會一切照舊。有個威風凜凜打勝仗的侯爺,和有一個被聖上申斥、入罪的敗軍之将侯爺,那是完全不一樣的。傅深罪名一定,自己還有出頭之日麽?
“你才不明白!”大姨娘咬牙道“咱們偏房庶出,圖的是什麽?不就是侯府的榮華富貴?侯府若沒有榮華富貴了,分家便是!到時咱們手中有銀錢,還怕沒有好日子過?”自己攢了不少,都為兒孫留着呢。
傅子濟嘆息了一場,埋頭跟大姨娘計算起手中的産業,連夜把大姨娘的貴重大毛衣裳、首飾等運送到府外自己早已置好的私宅處,藏了起來。
魯夫人卻還不知道這信兒,滿腦子計劃着怎麽“把解語嫁了”“不能讓她擋解意的路”。蔡家那小子也太笨了,你曾經拜過花堂的妻子,居然弄不回家去?你就笨死吧。
“去跟他說,”魯夫人發了火,厲聲喝道“便是強搶了去,也不礙事!一個犯官家的女兒,有誰替她出頭?她那不争氣的老子已是病亡了!有宮中他那幹爺爺在,他便是跋扈些,又有誰敢管?”現放着宮中大太監做幹爺爺,連自家媳婦也不敢動?
蔡新華又果然蠢蠢欲動起來。是啊,安瓒都已經死了,安家沒人了!飄飄然一陣子後,想起上回被打之事,蔡新華熄了火。打不過人家呀,這可怎麽辦。
“這可何難!”最後蔡新華犯了狠,解語總有出門的時候,等她出了門,我可就不客氣了!便是強搶回來,有幹爺爺他老人家在,誰敢放個屁?哪家官府敢管?蔡新華下定了決心。
☆、68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蔡家,不止做丈夫的心思龌龊,做妻子的也是心腸歹毒。蔡新華之妻蒲氏初到京城不久,蔡新華又輕易不許她出門,是以她在京中并沒有什麽相熟之人。蒲氏恨恨想道,“若是有那麽一個兩個相熟之人,安解語,我潑你一身髒水,讓你再也出不得家門!”旁的都不提,只要把她在西京被棄婚之事到處宣揚宣揚,已是夠難堪的了。
難不成沒有相熟之人,便懲治不得她?蒲氏想起蔡新華那一身傷痕,滿心的不忿,“難道白白打了我男人不成。”思來想去,蒲氏定下章程:一個,是命人請了位說書先生,把安解語被棄婚、被賣為婢妾之事,在安家門前設桌案大講特講;一個,是命人請了位嘴碎、大嗓門的媒婆子,請她到當陽道安家提親,“一女不事二夫,貴府千金原是嫁過我家相公的,如今我願重金聘貴府千金為妾室”,你不願作妾,我偏要去提親。便是最終不能如願,也要惡心惡心你。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雖然有好幾位說書先生猶豫來猶豫去還是推拒了,“傷天害理,傷天害理”,哪能明公正道的去到人家門前,講述姑娘家的親事?這不是要姑娘家的命麽,使不得,萬萬使不得。但還是有一位見錢眼開的,被黃澄澄的的金子晃花了眼睛,眉開眼笑答應道“定不負所托!”賺了這筆錢,便是被打上一頓,也值了。這要是靠說書,得說上多少年,才能賺這麽一大錠金子。至于那姑娘,管她呢,“蒼蠅不盯無縫的蛋”,她若守着閨訓,安安分分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不會有人诋毀她。
至于媒婆,更是好辦。只要有錢,沒有媒婆不敢去的人家,沒有媒婆不敢說的話!媒婆拿過金子來咬了咬,喜氣洋洋答應“您就等我的好信兒罷!”不就是過去一戶人家說個偏房?成,我去!說媒這事麽,說不說在我,應不應在人,反正我只管說去。
蒲氏早已算計好了:安家不是有人有兵麽?便是有兵,也是等說書先生講過之後他們才會匆匆出來,不過是發頓脾氣,把說書先生打上一頓而已,可說書先生的話定是已被人聽去,沸沸揚揚的傳開了!只要能讓安解語沒了名聲,這些都不值什麽!“告訴那說書先生,只管大着膽子說去,”蒲氏笑吟吟吩咐道,“治傷的銀錢,蔡家給!”
安家也不能不讓媒婆進門。媒婆到了安家,便是不做旁的,至少氣氣安家那幫黑心腸的!打我男人,白打的不成?蒲氏扔下一錠白銀,吩咐媒婆,“這是額外賞你的!到了安家,只管大着嗓門叫喚,務必要讓左鄰右舍都聽到了!”或是在大門外叫喚也好,聽到的人會更多,安解語名聲會更臭。
蒲氏在家中左看右看,“魯嬷嬷服侍少爺最久,性子最沉穩,去盯着這兩人,不許他們敷衍了事!”魯嬷嬷俯身答應了,哎,這位安姑娘真是命苦,又要受這番折磨。真是紅顏薄命啊,越是紅顏,越是薄命。
蒲氏笑吟吟看着媒婆扭着屁股走出蔡家,安解語,我要你身敗名裂!到時你名聲臭了,沒人要了,我便花上三五百兩銀子買了你來,日日夜夜羞辱于你。跟我搶男人,你也配?表哥是我的,一直是我的,知不知道?蒲氏想起自己這些年來暗戀蔡新華的辛苦,想起姑母曾經無奈的勸自己“公婆定下了安家,那是官家女孩兒,退不得的”,想起自己曾經吃過的苦,恨得牙癢癢。都怪安解語!
蒲氏想像着說書先生和媒婆到了安家,安解語定會氣得三佛出世,五佛升天,不由得仰天大笑。安解語,你也有今天!只是,蒲氏等來等去,一直等到天黑,也沒等到說書先生和媒婆帶來捷報。不只如此,魯嬷嬷也不見人影。
“怎麽還不回來?”蒲氏皺皺眉頭,魯嬷嬷一向是個穩妥的,這是怎麽了?命心腹丫頭春紅,“派人去安家看看。”春紅恭敬應了,出去使了人到當陽道,看是怎生個情形。
沒多久人便回來了,“風平浪靜的,什麽也沒有。”私下也給街角一個乞丐塞了幾個大錢兒,打聽過了,“今兒什麽也沒有,太太平平的,沒有什麽說書先生,也沒什麽媒婆。”
蒲氏不信,明明人是派出去了,難道他們敢拿着銀錢跑了不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們可都有家人呢。便是說書先生和媒婆敢跑,難道魯嬷嬷也會跑?
當晚,“他們”的家人便來了,哭着喊着,“還我親人!”一大早起還興興頭頭的,“蔡家有筆大買賣。”這天都黑透了不見人回家?!“定是被蔡家害了!”“還我夫君!”“還我妻子!”“抓這賤人去見官!”說書先生原是窮得急了,才會做這冒險之事。家中妻子、兒女已是餓得兩眼發花,這會子只抓住蒲氏不放,口口聲聲“還我夫君”“還我父親”。
媒婆的家人則很強悍。一個丈夫,一個年紀老大又不務正業的兒子,都是地痞流氓一般,一頭吵吵着“還出人來!”一頭眼睛骨碌碌亂轉,看着屋中值錢的物事,尋思着要哪件好。
湊巧這晚蔡新華出門謀劃搶人的事,沒回定府大街,蒲氏沒了丈夫支應,地頭又不熟,着實吃了虧:裏正來是來了,卻是板着個臉,“既是你家用人,人呢?”媒婆還能說使出去說媒了,說書先生呢?難不成你用了說書先生,是上別人家說去?理上說不通啊。
直鬧了大半夜。最後作好作歹,每家先支了兩百兩銀子,“當家人若不在,他們可吃什麽?”裏正一臉公允。其實說書先生和媒婆家哪用得上兩百兩銀子了,不過是借機敲詐。蔡家又謝了裏正一百兩,信誓旦旦“且寬一寬,明日定能把人尋回來了。”裏正銀錢到手,也就勉為其難的答應了。
說書先生和媒婆的家人都有眼色,出了蔡家便偷偷塞給裏正一塊銀子,裏正掂了掂,滿意的笑了。
這夜蒲氏夜不安枕,表哥怎麽還不回來,表哥我怕,我怕。春紅等丫頭守在蒲氏床前,屋中燭火通明的,蒲氏還是面無人色滿臉驚恐的嚷嚷“我怕”。不過一夜之間,她已不複是美麗嬌豔的少婦,憔悴得仿佛老了十幾歲。
大丫頭春紅和夏紅互相看看。這是報應吧?棄婚的是蔡家,糾纏不清的是蔡家,如今又想着要毀姑娘家的名聲,那不等于要人家姑娘的命麽?
“做了壞事,該有報應。”秦王府書房中,秦王冷酷說道。胡大夫會意,“屬下知道該怎麽做。”退了出來,吩咐“了結這兩人。”
一個說書先生,一個媒婆,這等人不足惜。只是,王爺什麽時候使人埋伏在安家附近的?這般關切起姑娘家的名聲,王爺這是?胡大夫拭拭頭上的汗,沒敢再往下想。
“這兩人,趁着天黑扔到定府大街蔡家門前。”胡大夫氣定神閑命令道。不想了,不想了,做正事,做正事。若想活得長久,不該管的莫管,不該想的莫想。
“娘,”秦王獨自一人,臉上綻開一個溫柔的笑容,“您看,也有跟您一樣被人冤枉被人抛棄的女子,跟您一樣處境堪憂。我幫幫她,您說好不好?”
秦王,原是宮女所出。先帝曾在一個炎熱的夏季,偶爾路過慈寧宮偏殿,見到一位相貌清秀可人的小宮女,一時有了興致,便“幸”了。誰知春風一度,小宮女便懷了孕。
可憐這位小宮女,皇帝連她姓什麽都不知道。當時先帝宮中風頭最勁的是淑妃。皇後無子,性情柔弱;淑妃有子,性情嬌縱。小宮女甫一懷孕,皇後心喜,淑妃翻臉,“這賤人是如何有孕的?”
幸虧有“起居注”。皇帝的一言一行都有記錄,他那天在慈寧宮做了什麽,當然也有記錄,賴也賴不掉的。
淑妃無奈,只好眼睜睜看着這位姓紀的小宮女生下一名男嬰。其實這小宮女既沒有家世,又沒有才華,皇帝對她也不看重,可淑妃看她不順眼,“竟敢在本宮眼皮子底下,勾引了皇上!”
這份不滿一直持續了好幾年。本來皇帝如果還對小宮女母子二人不理不睬的,倒也還相安無事,偏偏皇帝又“偶爾”看到年幼的兒子,來了興致,“這孩子像我!”小小年紀,也不怕人,黑漆漆亮晶晶的眼睛盯着皇帝看,嫩聲嫩氣問着“您是陛下?是我父親?”
皇帝心酥酥的,抱起幼子,大笑起來。小宮女在一旁溫柔羞怯的笑着,皇帝一手抱兒子,一手拉住她,滿意說道“你給朕生了個好兒子。”
次日,皇帝下旨,“宮人紀氏,溫柔淑婉,侍奉勤勞,甚得朕心……且育有皇八子……”冊封小宮女為德妃。這下子,淑妃惱了。一個沒名沒姓的小宮女,跟她并肩?
小宮女雖然做了妃子,可她在宮中毫無勢力,她也不懂,不會。很輕易的被設計了:與侍衛有染。那侍衛恰好是她同鄉,在她做宮女時是見過面的。
皇帝皺皺眉,任由淑妃處置了。這宮中,很多事務是由淑妃作主,而不是皇後。淑妃處置完情敵,又想起那小男孩,不過小男孩已被皇後抱走了,“我無子,他失母,正好相依為命。”皇後楚楚可憐的央求着,皇帝答應了。
淑妃只好罷了手。她再厲害,也不能闖到皇後宮裏要人去。于是,小男孩,先帝最小的兒子,得以在中宮教養長大,長大後封為秦王,就藩太原。
秦王想起年幼時母親溫暖的懷抱,流下淚來,“娘,娘。”皇後,如今已是太後了,倒是對他一直很好,可也不是親娘。那溫暖的懷抱,只有親娘才會有。
“娘,她跟您一樣處境很悲慘,可她不認命,一直不認命,”秦王想起今日才聽到的故事,心中酸楚,“您也該跟她一樣,不認命啊。”您那麽輕易的去了,剩下我一個人,很孤單,很孤單。
“娘,那個淑妃已經死了,可她兒子還活着。”秦王溫柔斯文的說道“我殺了他給您報仇,您說好麽?”
☆、69
看着眼前被五花大綁、口中嚴嚴實實堵着塊抹布的魯嬷嬷,解語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她實在想不到,一向和善的奶娘李嬷嬷也有這般兇狠的時候。
李嬷嬷和丈夫李大牛一起出門替兒子李峰買筆和墨,回家時卻在街角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這不是西京蔡家的魯嬷嬷嗎,當日在尼庵威逼姑娘和自己的那個?李嬷嬷拉拉李大牛,低聲告訴他“前面那女人很壞,姑娘差點被她們害死”,想起解語曾經吃過的苦,李嬷嬷眼圈紅了。李大牛不假思索的說道“這好辦,眼下她單身一人。”夫妻二人一人把風,一人作案,在僻靜處李大牛一悶棍将魯嬷嬷打暈,裝進麻袋中扛回後花園。
“您打算拿她怎麽着?”解語看着滿眼哀求、用盡全身力氣掙紮的魯嬷嬷,硬着頭皮問自家奶娘。這就是個小喽好不好,您捉回她來,咱們還得養着她呢。若是平時倒也罷了,如今米面可是貴得吓人。
李嬷嬷朝着魯嬷嬷狠狠啐了一口,“呸!當初你是怎麽猖狂的?是怎麽逼迫我家姑娘的?你也有今天!”說什麽“此一時彼一時”,要我家姑娘認命。想起尼庵中魯嬷嬷趾高氣揚的模樣,李嬷嬷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姑娘,她在街角鬼鬼崇崇的,不知又打什麽歪主意!依我說,咱們也不打她也不罵她,只清淨綁着她餓上三日五日,懲治懲治她,也是好的。”
解語失笑。敢情自家奶娘費了這麽大勁把人擄了回來,就是想餓她個三五天?解語笑着對李大牛說道“煩您把她口中的抹布拿開。”這人既然在安家附近徘徊,總要問問她的來意。
李大牛一邊不情願的把魯嬷嬷口中的臭抹布拿了出來,一邊忿忿說道“什麽餓上三五天,既是從前害過姑娘的,至少要打上一頓方好。”打得她長記性,往後不敢再胡亂欺負人。
魯嬷嬷素來有些體面,這時做了階下囚,一點脾氣沒有了,“安姑娘,我不過是做下人的,奉了主人之命而來。”不是我自己要來的,真的不是,“我家少奶奶有命……”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說了。
藏着掖着也沒用呀,這會子說書先生和媒婆該是已經到了,反正安姑娘遲早會知道。不如跟她說了實話,自己也少受些皮肉之苦。旁邊這大漢粗粗魯魯的,手裏拎着根粗粗的木棍,不定什麽時候就招呼過來了。
“還有什麽?”解語笑吟吟看着魯嬷嬷,笑吟吟問道。這法子若對付土生土長的姑娘家,真是惡毒至極。若是對付自己,那可還不夠。還有沒有別的招數?
魯嬷嬷遲疑片刻,猶猶豫豫說道“聽我男人說起,好似少爺也在謀劃什麽,也跟姑娘有關。”她是蔡家世仆,和她男人一起随蔡新華來京城的,都是親信。“到底是什麽,我可就不知道了,只隐約聽過一兩句。”反正都是不入流的下作手段。
這邊李嬷嬷一頭罵着“黑心肝沒王法的!”一頭急急奔了出去,唯恐真有什麽說書先生、媒婆來敗壞姑娘的名聲。只是她奔了出去,到門房看看,卻是靜悄悄的什麽人都沒有,根本沒有什麽說書先生,也沒有什麽媒婆。
“警醒些,”李嬷嬷吩咐門房,“若有什麽不認識的人來搗亂,直接捆了。”甭跟這幫人客氣。門房連連答應,“是,您放心吧。”鄰舍有私兵能借,誰來搗亂咱都不怕!
李嬷嬷回至後花園,告訴解語“什麽人都沒有,一切如常。”魯嬷嬷眼中閃過一絲驚異,尖叫道“怎麽會,怎麽會?”自己尾随說書先生和媒婆出來的,他二人确确實實到了當陽道!都這會子了,如何還不發作?難不成金子銀子都不想掙了?
解語若有所思的看着魯嬷嬷,慢吞吞對李嬷嬷說道“這人便交給您了,由您處置罷。只是莫弄出人命,有傷天和。”想餓她幾天,或打她一頓,都成。只是她可惡歸可惡,到底也沒犯下死罪。
魯嬷嬷大驚,交給這兩人處置?那還能有自己的好?她剛開口央求,“安姑娘……”已被李大牛手疾眼快的又拿着抹布塞住了嘴。李大牛搓着手,憨憨的笑道“姑娘放心,咱不打她,不打她。”李嬷嬷也承許了,“不要她的命。”
解語笑笑,離開後花園,緩步走回房中。蔡新華還有什麽惡毒主意,這倒在其次。說書先生和媒婆被誰弄走了,這個是要緊的。當陽道附近有人監視?會是什麽人?。看來像是沒有惡意,可是實情究竟是什麽,誰知道呢。
譚瑛把她叫了過去,簡短告訴她,“傅深剿匪不力,聖上下令就地解職,押回兵部受審。”杜侍郎和杜少卿這兩個不怎麽親近的舅舅都有信過來,特特的提及此事。杜侍郎信中還頗有些“阿瑛有先見之明”的意思。
“不只傅深一個,福建山東等地也是一樣,十幾名總兵官全數就地解職,押回兵部。”譚瑛又補上一句。
解語皺皺眉。這皇帝真是不招人待見,一股腦的發落這幫将領,也不怕将領們寒了心,引起兵變?一口氣派出五位都督,十萬兵馬,又一口氣連着發落十幾名總兵官,這是抽什麽瘋?根本沒這麽做事的。
除非……?解語咬咬嘴唇。除非皇帝身邊已無一個頭腦清明的大臣,只有一幫趨炎附勢的小人,不管皇帝說什麽,做什麽,他們都大呼“英明!”再跟着蹿跺幾句,奉承幾句。如此一來,皇帝還能做出什麽正确的決定,越來越糊塗。皇帝十幾年沒上過早朝了,也極少接見大臣,鎮日在宮中研習長生不老之術。既貪財,又怕死,這算是個什麽皇帝。
待晚上張翻牆過來,二人秘密商議一番,解語寫下一封書信,張親手綁到信鴿腿上,然後放飛信鴿,“去吧,快去快回。”這是他和沈邁的信鴿,很有靈性。
冬日的京城,天氣陰霾。已經連着多少天沒見到陽光了?解語擡頭望天,心中郁郁。這天倒是李嬷嬷笑咪咪的過來,帶來她自認為的好消息,“我讓人去蔡家看了,報應,真是報應!”李嬷嬷心腸又不惡毒,餓了魯嬷嬷一天一夜便把她放了。之後派人一路跟着魯嬷嬷,看到蔡家不少奇事。
“那蔡家,大早上的打開了大門,便看到門前吊着兩具屍首!”李嬷嬷神色興奮,“姑娘猜猜是誰?一個是說書先生,一個是媒婆!”這下子可熱鬧了,苦主、裏正鬧上門來,又經官動府的,蔡家又要支應官府,又要撫慰苦主,偏偏一家之主的蔡新華不知做什麽去了,數日不歸,蔡家少奶奶蒲氏又病倒在床上。蔡家亂成了一鍋粥。
解語輕輕笑了笑,“不是認了宮中太監做幹爺爺麽,有靠山,出不了大事的。”官府看在太監份上,不過是多詐些銀子,撫慰住苦主便罷了,難道會要蔡家以命相償。
李嬷嬷沉下臉來,“這太監也是的,亂認幹孫子,包庇惡人,将來定會不得好死!”好容易蔡家倒黴了,後面還有太監給撐腰!這該死的太監!
“包庇惡人”?李嬷嬷憤憤不平的是這個,解語樂了。太監才是大惡人好不好?可比蔡新華那厮惡多了。
慈聖宮偏殿,太後寝宮。一名身着宮裝的中年貴婦緩步走向屋角的紅木案幾,伸出纖纖玉手,親自往一盞蓮花形狀的純金香爐中投下香屑。幽遠的香煙慢慢飄出,令人心曠神怡。貴婦嘴角泛上絲微笑,漫聲問道“你主意定了?”
秦王站在下首,聲音低而堅定,“是,定了。”貴婦緩緩回過身,她眉目溫婉,聲音溫柔,“你雖不是我親生的,卻是我親自養大的,我待你自是不同。若你真有志向,做母親的少不了要助你一臂之力。”
秦王緩緩跪下,俯伏在地,“謝母親。”貴婦伸手拉起他,嘆道“祖宗家法,後宮不許幹政。原本我不該管這些,只是憐你自幼孤苦。”況且,不能讓太祖皇帝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大好江山、萬世基業,毀在皇帝手上。看看這天下,如今成什麽樣子了。
這貴婦,自然是太後了。太後微笑道“自你父親去後,我這未亡人原本該跟了他去,之所以茍且偷生,只是放心不下你罷了。我又沒有娘家,又沒有親生兒女,還貪圖什麽?”秦王動容,哽咽道“母親!”
本朝太祖皇帝十分多疑,怕功臣要奪權,怕後宮要幹政,怕太監要亂朝綱,各種懼怕。他定下形形色色的制度,例如“皇後雖母儀天下,然不可俾預政事。”“皇後之尊,止得治宮中嫔婦之事,即宮門之外,毫發事不得預焉。”并且後妃不選世家大族女子,只選低級小官吏的女兒,或平民的女兒,防範得這般嚴密,無非是怕外戚專權。
這一點他還真防住了,本朝自太祖皇帝至今已兩百多年,真的從來沒有出現過外戚專權。外戚,不過是有個“國公”“侯爺”的虛銜,俸祿極高,卻不給實差,手中一點實權沒有。因此,從來對皇家也沒有過威脅。
但是,太祖皇帝定下的“寺人只得奉掃灑之事”,防止太監亂政,卻是一紙空文。太監可以做到司禮監太監,秉筆太監,簡直是帝國實際上的“丞相”,權柄很大。更別提礦監稅使了,那是任何官府都不敢管,也管不了的。
“傻孩子!”太後嘆息一聲,這個孩子自己從小養到大,知他甚深,“宮中,母親可以幫你一把;宮外,卻是全要靠你自己了。你,可要心中有數。”太後凝視秦王,緩緩說道。
☆、70
“母親放心,”秦王神色鄭重,“兒子定會部署得妥妥當當。”太後微微一笑,歪在蹋上,和秦王閑話起家常。皇帝、皇後至慈聖宮請安時,見到的便是這樣一番景象:太後眉目慈祥,秦王一臉孺慕,母子二人說起秦王幼時趣事,都覺好笑。
“母親宮中這紫玉香爐甚好,”團團行過禮,坐下來敘話,秦王開口要東西,“待兒子回太原時,賞了兒子罷。”太後日常用的多是純金香爐,只有一尊罕見的由紫色玉石雕成的佛手狀香爐,很是精巧可愛。
太後笑咪咪道“什麽好東西經了你的眼,我還留得住?你既愛上,便賞了你罷,只是要愛惜物件兒,莫糟蹋了。”秦王笑着謝了,“知道母親疼我。”
皇帝在旁剛想說什麽,秦王又沖他伸手了,“弟弟昨日去兄長宮中,見案上有一只青銅古鼎,看着像是周朝的罷?想必是古物,是值錢的……”皇帝心疼的答應,“便給了你罷。”确是周朝的古物,他這眼神兒還真好,單揀值錢的要。
秦王如願要到兩件珍寶,神色大悅,圍着太後、皇帝說了一車一車的好話,把太後、皇帝都逗樂了,“真是小孩子脾氣,不過一兩件希罕物事罷了,把他喜成這樣。”
秦王黃昏時分方出了宮,回到秦王府。如今他的謀士當中多出了一個人:衛念中。和其他文官只是表面上歸順不同,衛念中是真心投靠秦王,急切盼望秦王能成就大業。只有秦王成了事,百姓才有救,大丫兒才有救。
“衛大人睡都睡不安穩,常常做惡夢,”胡大夫低聲回禀,“常常一身大汗的醒來,口中叫着大丫兒,大丫兒。”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衛念中牽挂愛女,胡大夫也至為同情。
秦王沉默半晌,方問道“衛大姑娘,是被馬衡掠去了?”劫回衛念中等人後秦王派胡大夫查過,說是衛大姑娘被錦衣衛指揮使馬衡掠去府中,死活不知。
胡大夫低聲回道“是。”馬衡平日并不是一個好女色的人,既然對衛大姑娘動了情,想必看守會極為嚴密。
秦王命令,“使人過去照看着,即便暫且救不出人來,也要她毫發無傷。”胡大夫俯身答應,出來指派人手去了。
秦王獨自在房中默默坐了半晌。又是一名處境可憐的女子,任人欺淩的女子。閨中弱女被強人擄去,可還會有生路?
這日過後秦王除進宮服侍太後,便是鎮日在秦王府書房中和一幫清客相公們吟詩作賦,或是出門搜羅些古舊典籍,還張羅着“刻出一本書來”。這也是藩王們常做的事,附庸風雅。
偶爾見了皇帝,便是追索古鼎,“是弟弟心愛的”,皇帝一笑置之,不就是一個青銅古鼎麽,給他。橫豎他服侍太後過了元旦,便要回太原藩王府。這次離開京城,一輩子也甭想再回來。
秦王和普通進京的藩王一樣,搜羅奇珍異寶,字畫古董,一車一車的裝好備好,等着帶回藩地。藩王們還愛搜羅美女,甚至強搶民女,這個秦王倒沒有,衆所周知,他不好女色。
山東離京城最近,山東兩名原總兵官王力、周軍這日被押解回京,進了兵部大牢。王力家人和周軍家人探監出來,各各含着一包眼淚。
六安侯府。傅解意微笑對侍女說道“你們全都出去。”攆走侍女後,傅解意十指尖尖捏起房內一件件器物,向地上摔去。直把房中的器物全摔碎了,猶自不解氣。
什麽?費盡心機讨好太夫人,六安侯府才好了沒多久,父親又被就地解職押回兵部受審?我傅解意何其薄命!
傅解意看着滿地的碎片,冷笑起來。難道這就是我傅解意的命?是我命該如些?女人活在這世上,憑的是什麽,不就是好命麽?任你聰慧也好,美貌也好,都比不過命好的!
侍女們在門外屏住呼息,垂首侍立。過了半晌,方聽到傅解意優雅的命令,“進來罷。”侍女們悄無聲息的進來,悄無聲自把地上的碎片清理出去,陪笑換上新茶,“大小姐喝杯熱茶。”喝杯熱茶,心裏會舒坦些。
傅解意含笑接過茶杯,命令“去夫人那裏,說我房中器物損壞了,要換新的。”侍女連連答應,去了魯夫人處,戰戰兢兢回明了,“大小姐房中器物損壞,需換新的。”魯夫人皺皺眉頭,這都什麽要緊關頭,還發脾氣,還摔東西?
魯夫人嘆了口氣。女兒也是可憐,這府中一位太夫人,幾十位姨娘,二十多名庶子庶女,她這大小姐做得不易!由她罷,傅家也不缺這幾件物事。吩咐人拿了庫房鑰匙,命心腹陪嫁嬷嬷跟着去“揀上幾件大方素雅的,大小姐素日心愛的。”侍女如釋重負,跟着去了庫房。
當晚,傅解意泡了回熱水出來,侍女給她絞幹了頭發,小心翼翼服侍她睡下。傅解意躺在香噴噴暖融融的錦被中,看着煥然一新的屋子,怔怔的留下眼淚。我只能過這樣的日子,我只能越過越好!
事在人為!傅解意輕輕揩去臉上的淚水,暗暗對自己說道“我不認命!”不能坐着等死,要想法子。便是父親不成了,還有兄長在,傅家不能一蹶不振。
第二天傅解意去魯夫人處請安時,容光煥發,“娘。”魯夫人滿意點點頭,“要這般才好。”愁什麽,發脾氣作什麽,打仗的事從來都是這樣,誰能一輩子打勝仗。“你外祖父,也是打過敗仗的,當時灰頭土臉的,過後也便淡忘了。不必放在心上。”魯夫人寬慰道。
傅解意笑道“娘說的是。‘勝敗乃兵家常事’,父親在陝西也不是打了敗仗,不過是盜匪遍地,‘剿匪不力’罷了。大哥在宣府可是打了勝仗的!”宣府、大同一向要天朝軍事重鎮,常年要備戰蒙古人,傅子沐上月才打退過進犯邊境的蒙古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