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19)
真是痛快淋漓。
可惜,解語不是本鄉本土的女子,她來自千餘年之後。人類進化了這麽多年,有些道理早想明白了:與其和不愉快的過去苦苦糾纏,不如放開懷抱,重新開始新生活。有位女作家就說過這樣的話“聰明人從不報複,他們匆匆離去,從頭開始。”這世上能做的事情這麽多,有意義的事情這麽多,為什麽要糾結在那一畝三分地上?世界這麽大。
至于旁人的看法,誰在意?日子是自己一天天過的,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為了旁人怎麽看放棄舒坦日子,傻呀。
解語微笑道“傅家太夫人對我不重要,她不是值得我費心思的人。”這位老太太,可以完完全全忽視,不必把她放在心上。要為她犯愁的是傅深,安解語才不淌這混水。
這安解語,她算盤總是打得精!皇帝悶悶看了看解語,指着鳳儀殿的方向說道“朕朝事繁忙,疲累得很。只盼着這宮殿之中能住上一位解語花,朕政事之餘,也便有了可去之處。”皇帝是天子,也有七情六欲,也有神女之思,想娶位美麗聰慧的妻子,跟她缱绻溫存,這要求算不算太高?
“解語花”?解語笑道“豈止這座宮殿可以,這座宮殿旁邊還有九座偏殿,每一處都可住上一朵解語花。”到時一後九嫔,一下子住進來十朵解語花,犒勞犒勞你這勞動模範。
“解語花是很難得的。”皇帝笑笑。每一處宮殿一朵解語花?好像解語花滿天下都是一樣。好女人很少很少的,懂不懂?
仿佛為了印證皇帝的話語,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傳了過來,“皇上。”一位着杏黃宮裝的美麗女子袅袅婷婷走了過來,眼中滿是愛慕、思念、崇拜,含情脈脈看着皇帝,盈盈拜倒,“皇上。”
這是什麽人?宮妃?解語看看她的服飾,不太能确定來人是什麽身份,只能肯定一點,這美麗女子站起身的時候,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滿敵意。
皇帝折下一枝鮮花,“安姑娘,這枝花是孝敬太後的。跟她老人家說,朕午膳後去請安。”把解語打發走了。
皇帝跟他的小老婆在禦花園約會,還不趕緊閃人?解語忙不疊的答應,行了禮,拿着鮮花走了,去太後處交差。譚瑛、解語母女二人陪太後說了半天話,才荻許離開。
譚瑛儀态端莊的出了宮門,上了自家馬車,把門簾放好,急急命令車夫,“快走!”在車上抓着解語問來問去,“折枝花要這麽久?娘快急死了!”解語怕吓着她,含糊幾句,“宮女帶我走來走去的,兜了好幾個圈子。”含糊過去了。唉,該瞞着媽媽的事,一定要瞞住!不然她跟你唠叨起來,要人命呢。再說了,何苦害她擔心?有好事告訴她,有不好的事一定要瞞着她。
母女二人回至家中,譚瑛不聲不響歇下了,“累”。解語悄悄帶了安汝紹出去,哄他玩耍,陪他練字。直到黃昏時分安瓒回來,和譚瑛關在房中密密說了半天話。“辭呈?”譚瑛心中頗為不舍得,好容易才入了內閣!可是有什麽法子呢,避禍要緊。“為了解語,連累你了。”譚瑛很是歉意。
安瓒微笑道“若是沒有解語,咱們此刻不知在哪裏。”一個在诏獄,一個被傅深擄去,哪裏還能夠夫妻、父子團聚。譚瑛點點頭,低聲說道“既已如此,快些下了文定之禮,也算放下心了。”放了定,不論律法,還是人情,都已是夫婚夫妻,輕易改動不得。“也好,”安瓒點頭同意,“我明日便跟沈伯爺細細商議。”
這晚張雱沒有回家,特意讓人送信給解語,“歇在兵營了”,要練兵。大胡子成大忙人了!解語看過來信,早早睡下了。
六安侯府。
“什麽?那丫頭也被召進宮了?”魯夫人聽到這信兒,氣得夠嗆。誰不知道太後召見這撥少女是為什麽,那都是後妃人選!解意這正經八百的侯府嫡女未獲召見,安解語那提不起的身份,倒是進了宮!那丫頭生得好,若被選上了……?魯夫人想到此處,心中一涼。
“不能讓她進宮!”魯夫人低低的、堅定的說道。花了多少心思蹿跺姓蔡的那小子,不就是盼着她早日嫁了人,莫擋解意的路?如今她若是飛上枝頭做鳳凰,自己難道難道能夠俯伏在她腳下,受她的氣?
☆、80
後妃人選,總要身家清白吧?總要有個賢惠貞靜的親生母親吧?譚瑛已是再嫁之身,她的女兒也配進宮服侍聖上?真成了天朝的笑話,将皇家置于何地。魯夫人思來想去,決定從解語的身份入手,先放出流言蜚語。甭管安解語是什麽樣的天姿國色,只要她的身世擺到世人面前,定會被人厭棄!太後和皇上也一定不會選上她!
定下主意,魯夫人命人喚來幾名心腹,一一調派下去。女人活在這個世上,最好是默默無聞不為人知,若是她的芳名傳遍大街小巷,哼,那可不是好事!
晚間傅解意來請安,摒退仆婦,同魯夫人啧啧談起,“安閣老倒有膽色,安解語才進宮觐見太後不久,他便在文淵閣和東昌伯沈邁定了親,要将安解語嫁給東昌伯義子張雱。”擺明了是不想讓女兒嫁入皇室。
“不過,安閣老恐怕很快便不是閣老了。”傅解意莞爾而笑。有膽色是好事,但那是有代價的,安閣老已遞了辭呈。雖然皇上照例挽留,不許,不過若是安閣老辭之再三,最後還是會準了,可惜一個閣臣,竟因為女兒的婚事要退隐。
魯夫人楞了楞,自己若是早知道這個,何苦做下惡人,去壞安解語的名聲?可惜人都已經分派出去了。“意兒,你怎麽知道這事的?”魯夫人忽然覺着不對,解意知道得實在太快了。
傅解意盈盈一笑,“今日和韓國公府的大小姐見了一面,聽她說的。”魯夫人凝神想了想,“韓國公府的大小姐?她前日也曾進過宮。”韓國公府門弟顯赫,大小姐吳玉如又聰慧美貌,沒準兒真會被選進宮去,做了皇上的後妃。也好 ,有這樣的手帕交,對解意也是好事。
魯夫人看看自家愛女,解意哪點兒不如人了?竟然從沒被太後召見過,真是沒天理。魯夫人忿忿說道“這些時日太後娘娘召見的,都是各名門世家嫡長女,偏偏沒有我意兒!”不長眼睛,解意多好的姑娘!
傅解意并不為所動,神色淡淡的。确實,太後所召見的都是嫡長女,傳聞是因為嫡長女大都教養不凡,是中宮皇後之極佳人選。可是自己憑什麽去争這中宮之位?像傅家這樣的侯府,京城沒有一百,也有五十;自己當然是位才貌雙全的佳人,可是難道吳玉如不是佳人?安解語不是佳人?京城貴女之中美貌女子多了,不希罕。
更何況做皇後是好是壞,又很難說。之前的皇後都是身家清白,但出身低微,沒有家族、父兄可做依仗,對皇家不能形成任何威脅。一旦改了世家貴女做皇後,這背後該有多少瓜葛多少紛争?有女兒做皇後是幸事,還是不幸事,天知道。
最要緊的是,皇上他是娶過親的,原配如今在靜孝庵中修行。若再立皇後,總之也不是原配了,是繼室。傅解意厭惡的搖搖頭,“繼室”這兩個字,讓人恨之入骨!自家親娘一時頭腦發昏做了繼室,日子過成這樣!
無論如何,我不能嫁人為繼室!傅解意暗暗想道。見魯夫人神色還是氣憤,傅解意抿嘴一笑,“說起來,若是後妃齊聚宮中,靜孝真人也陪侍在太後身側,皇後的位份是否要在靜孝真人之下?這皇後,也不好當呢。”本來皇後上面便有皇帝、太後兩座大山壓着,再加上靜孝真人這座,三座大山。
魯夫人本來一直打定主意要把傅解意嫁到岳家,只是不服氣傅解意這嫡長女未獲太後召見而已,這時打起精神,拉着傅解意的小手盤算“還是岳家好!岳家老二人穩重老成,太夫人和侯夫人都是厚道和氣性子好的,好服侍!”男人好,婆婆好,還求什麽。
可他不能繼承爵位!傅解意暗自腹诽。我這麽個身份,這麽好的人才,怎麽着也要嫁個侯府世子,将來做侯夫人吧。提起岳家,傅解意忽然想起張雱。那回在靖寧侯府他屢屢回頭看自己,目光灼灼似賊,定是對自己有意了。可惜他是外室子,身份實在差了些,否則……?傅解意咬咬嘴唇,比起有情郎,身份地位又算什麽?他的目光那麽灼熱,那麽多情,傅解意心中柔情頓起。吳玉如的兄長是韓國公府世子,自然也是個好的,只是,永遠不會那樣深情的看過來。
魯夫人握着傅解意的小手不放,殷切說着岳家的種種好處,傅解意直想沖口而出,“韓國公府世子豈不是更好?”只不過吳家還沒有遣媒過來,只好先隐忍不發。要說起來也真是的,吳家怎麽還沒來提親呢?傅解意溫柔的笑着,心事卻一點一點沉重了。
“父親快要凱旋回京了,”傅解意笑盈盈說道“娘親還是快想想,怎麽迎接父親吧。”別琢磨我了。傅深和傅子沐在宣府擊退蒙古騎兵,俘獲馬匹三千餘匹,捷報傳來,龍顏大悅。天朝一向最缺戰馬,屢屢要花重金至塞外買,還常常買不到手。這下子俘獲過來三千餘匹,真是振奮人心之事。
魯夫人少女時代本是暗中愛慕傅深,才會不顧一切嫁到六安侯府。婚後一年又一年的分離、刁難、折磨,昔日的少女夢想早已成為水中月鏡中花,魯夫人對傅深也不甚在意了,只點頭說道“好在這回是打了勝仗。”
傅深因“剿匪不力”被就地解職押送回京之時,魯夫人對他頗有怨言“連個土匪都打不過!”害得自己都不好意思出門。到後來傅深暗中回京助秦王奪宮,新皇登基後又奔赴宣府抵禦蒙古人,魯夫人才算揚眉吐氣了,老親舊戚人家也好,朝中新貴之家也好,不管到了哪兒,她都是談笑風生。
母女二人又說了些家常,方散了。魯夫人少不得要打點家中諸般事務,準備迎接當家侯爺凱旋歸來。
第二天安瓒又上了一道辭呈,又被皇帝駁回了。這本來也是慣例,衆人都沒有放在心上。哪有閣臣請辭一回兩回便準了的?除非是君臣已經撕破臉,否則總要拘留一番,盡個面子情。
皇帝召安瓒至勤政殿,溫和說道“卿本是重臣能員,國家百廢待興之際,怎忍抛下黎民百姓,獨享安樂?卿之舊疾,朕遣禦醫過府診治,卿好生調養。請辭之事,不必再提。”有病治病,辭職不幹可不行。安瓒為人厚道,忠心耿耿,這樣臣子用着放心。
安瓒頓了頓,提出請假,“臣女文定之禮”。皇帝依舊不許,“六安侯凱旋在即,朝事繁多。卿家事且放一放,待六安侯回京之後,再行告假不遲。”安瓒身子顫了顫,等傅深回來?
“卿只此一女,婚事自然要慎重、隆重。”皇帝聲音很溫和,“何必如此匆匆忙忙?待朝中事務已了,從容辦理即可。”婚姻是結兩姓之好,自然要兩相情願。“強扭的瓜不甜”,不管哪個男人娶了媳婦回家都是要好好過日子的,勉強有何意趣。
安瓒無奈,頓首退出。晚上回到家跟譚瑛說了,譚瑛紅了眼圈,“他傅家有一大家人呢,哪敢得罪皇上?我解語不能被他耽誤了……”哽咽起來。安瓒寬慰她“你放心。一則,皇上是明君,不會強人所難;二則,傅侯爺疼愛解語,必會為她着想。無忌和解語都是好孩子,都是有福氣的,必定會順順當當成親的,你放心。”
今年春天對于新朝廷來說真是喜報頻傳:邊境都打了勝仗,匪患日息,各地風調雨順,政務有條不紊。春日裏六安侯和靖寧侯一前一後回了京,六安侯帶回京的是三千多匹蒙古戰馬,靖寧侯帶回京的是西京出現的祥瑞,一頭渾身雪白、模樣神俊之極的白獅子。戰馬也好,白獅子也好,都讓百姓振奮,讓朝臣心喜,讓皇帝龍顏大悅。
接下來自然是連番褒獎、宴飲、恭賀,傅深和岳培都忙得團團轉,很少回家。靖寧侯府太夫人還好,不過是嗔怪一句“看把老大忙的”,身邊岳坦、李氏、岳霁、齊氏等一撥人在旁哄着勸着,也就過去了;六安侯府太夫人可是陰沉着臉,殺氣騰騰:盼星星盼月亮一般把兒子盼回京了,結果整日的連人影兒也見不着!養兒子做什麽!
“侯爺去了哪兒?”太夫人冷冷問道。大姨娘小心翼翼在旁侍立,陪笑回道“二少爺去接侯爺,沒接回來,說是去了當陽道安家。”太夫人“哼”了一聲,沒說話。
當陽道。
客廳中仆役侍女全無,只有安瓒、譚瑛夫妻二人,對面坐着傅深。傅深大喇喇說道“我閨女呢?把她叫出來,跟我回六安侯府!”傅家的骨肉不能流落在外,孩子應該跟随父親。
譚瑛皺眉道“不是跟你說過了?你傅家是龍潭虎穴一般,解語可不敢闖!”不提別的,只你家那位太夫人,便能要了人的命。
傅深霍的站起來,大聲說道“有我在,解語怕什麽?六安侯府有我在,誰敢動我閨女?”當初,那是我不在家。若我在家,哪會還有那樣事體。
譚瑛冷笑,“這大話說得不錯。”不只大話,情話他也說得不錯呢。一封接一封的書信自宣府傳過來,說得自己動了心,然後呢?纏綿過後他一走了之,留下自己一人身陷困境,身陷絕境。傅深,從來就是一個靠不住的男人。
傅深怒了,“誰說大話了?”這怎麽會是大話,難道我傅某人護不住自己親閨女?太看不起人了!
安瓒本是沉默不語,這時他開口了,語氣很堅定,“傅侯爺,解語不能讓你帶走。”論理,解語是傅深親生女兒,應該回到傅家認祖歸宗。可是如今這情勢,萬萬不可。
☆、81
傅深連連冷笑,“我的親生骨肉,為何不能帶走?安大人既是閣臣,想必精通律法,兒女是否應當跟随父親?夫婦是和離也好,是義絕也好,母親能不能帶走孩子?”害我們父女分離十幾年還不夠,事到如今居然還想霸着我女兒不還。
“我必要讨還女兒,經官動府也在所不惜。”傅深越想越惱怒,大聲說道。其實這樣的家事若能私了,最好無聲無息的私了。若是驚動了官府,于傅家、于安家,名聲上都不好聽。
譚瑛手腳冰涼。若是真到了官府,解語一定保不住了!無論律法,還是人情,都不允許母親帶走夫家的兒女。譚瑛眼淚潸然而下,安瓒替她拭去淚水,送她回了室內,“你且歇息片刻。”
安瓒再出來時,傅深臉上讪讪的,“哭什麽,她霸占了女兒十幾年,我便是接了解語回去,不過一兩年的功夫,解語也該出嫁了。”一個是十幾年,一個是一兩年,誰吃虧誰占便宜?她占了大便宜,倒哭上了,真是的。
“我認識阿瑛以來,很少見她哭。”安瓒聲音客氣而冷淡,“我頭回見她時,她已是瀕臨絕境,卻沒有一滴眼淚。”譚瑛不是遇事只是哭泣的女子。
傅深想到當年的曲曲折折,很是心虛,那是自己親娘做下的好事!本來他對于譚瑛另嫁這件事痛恨已極,怒氣沖沖的覺得譚瑛背叛自己,對不起自己。隐隐約約知道當年那些內幕後,傅深退縮了,不敢回頭看,不敢追究,不敢提起。他打個哈哈,顧左右而言他,“父女親情總是隔不斷的,是也不是?”再怎麽着,我女兒你不能搶走。
安瓒淡淡看了傅深一眼,說道“傅侯爺說的極是,父女親情是隔不斷的,不管解語姓安還是姓傅,總歸都是傅侯爺的親生女兒。”解語就算繼續在安家,還是你的親生女兒。
傅深覺得這話聽着很不對,又說不出哪裏不對,一時有些發楞。安瓒客氣的倒了杯茶遞給傅深,“父母愛子女,則為之計長遠。解語還未出生時,我和阿瑛已是千百遍想過她的将來。”
傅深重重把茶杯放在桌上,臉色鐵青。“安瓒,你欺人太甚!我的妻子,我的女兒……”傅深按住腰間長劍劍柄,怒視安瓒。
“阿瑛性情高傲,當年她如何自艱難困苦中渡過,必定沒有告訴過你。”安瓒神色坦然,“如今,我來告訴你。”有些事,不是你不去想,就可以當它沒有發生過。這些往事不告訴傅深,他會一直逃避,卻會一直糾纏。
傅深按着劍柄的手無力垂下。當年的事他聽了一半,之後便不敢再聽下去,“我不想聽!不想聽!”他心中叫着,卻說不出來話,只一動不動呆坐着,一言不發。
“當年我扶着譚大伯跌跌撞撞趕到貴府,貴府太夫人和譚閣老的繼室夫人,已把白绫橫在阿瑛頸間,逼她就死。”安瓒的聲音平靜中帶着絲憤怒,傅深面如死灰,“母親說不曾想過要阿瑛的性命,她騙我的,騙我的!”傅深絕望的想道。
安瓒根本不理會傅深,自顧自講了下去:譚大伯是個老實人,面對高貴端莊、義正辭嚴的傅家太夫人和譚閣老夫人,譚大伯根本不是對手。“這等敗壞門風之人,留她做甚!”“便是傅家放了她,她還有臉活着麽?”你一句我一句,夾槍帶棒的抛了過來,譚大伯不懂得應對,只一口咬定,“我家阿瑛不是這種人”“她不會做這種事”。
普通女子到了譚瑛這境地,多多少少是會有些慌亂的,譚瑛一點沒有。她扶着譚大伯,靜靜說了一句話,“大伯,我的嫁妝單子您那兒有一份,若我死了,請大伯把嫁妝收回,全部捐給譚家族學。”
譚瑛這句話一說出,形勢馬上不同了。之前是婆婆、繼母一起逼迫她,之後變成婆婆一個人孤軍奮戰。繼母和異母弟弟害她為的是什麽?不就是那份豐厚的嫁妝麽?若是嫁妝捐了給譚家族學,他們圖什麽。
繼母和異母弟弟一旦閉了口,傅家太夫人一人孤掌難鳴,難以定下譚瑛的死罪,最後眼睜睜看着譚大伯帶着譚瑛離開。等于譚瑛是用自己的嫁妝,換回一條性命。
黃豆大小的汗珠一滴一滴淌了下來,傅深握緊拳頭,咬牙說道“她該到宣府去尋我,便是寄封信給我也好。”我當年不知道!若是我知道了,若是我知道了……
安瓒冷冷說道“譚大伯年齡大了,受了這一番驚吓,回到家便病倒了,連續幾天高燒,夢中還一直叫着阿瑛的名字。阿瑛不眠不休,一直守在大伯床前。”哪有功夫去宣府,哪有功夫給你寫信。
大伯慢慢好轉之後,譚瑛又倒下了。大夫說“沒什麽大礙,懷了身孕之人,多多休養。”譚大伯知道譚瑛懷了孩子,知道六安侯府已是聲稱譚瑛“病亡”,又是憤怒,又想不出什麽法子。
“大伯正愁的吃不下飯睡不着覺之時,傅侯爺回京了,還辦了喜事。”安瓒定定看着傅深,一字一字說道。
傅深很有些狼狽,“家母身體欠安,要沖喜,要沖喜……”一邊是“私通仆役”“背夫私奔”的妻子,一邊是重病在床,需要沖喜的母親,傅深毫不猶豫依從了太夫人,“好,我娶魯姑娘。”反正譚瑛已經抛棄自己了。
“小玉是個機靈丫頭,知道阿瑛懷了身孕,曾經在貴府門前徘徊很久,想跟傅侯爺通個信兒。”安瓒聲音平淡,像在說跟自己不相幹的事,“可惜傅侯爺是大忙人,她總是見不到。”小玉也算機靈了,卻根本見不到傅深。
“大伯知道傅侯爺另娶,老淚縱橫,一直念叼着‘阿瑛怎麽辦,她往後可怎麽辦’,大伯他老人家本來年紀就大了,身子骨也不硬朗。”安瓒聲音冰冷,“阿瑛聽聞閣下另娶,一個人坐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一動不動。”
傅深嘶啞着聲音說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如果我早知道這些,自然不會娶什麽魯氏,這可惡的魯氏。
“是解語救了阿瑛。”安瓒聲音溫柔起來,“她不知是伸小手還是打哈欠,觸動了阿瑛。”也或許是餓了,在發脾氣。是那一回胎動,喚醒了譚瑛。她捧着肚子,臉色慈愛,不複是茫然、無措。
“傅家,是不能回了。”譚瑛坐在大伯床前,聲音很低,但是堅定、清晰,“莫說傅深已另娶,便是他光明正大接我回去,難保太夫人不使第二回毒計。真到了那時,難道大伯再來救我?大伯若不嫌棄,我便在家中服侍大伯終老。”譚瑛想得很清楚了,傅深絕不會拿他敬愛的娘親如何,頂多整治幾個下人仆婦出出氣。自己若回傅家,還要仰太夫人的鼻息。那又何苦?分明是自尋死路。
至于腹中的孩子,譚瑛咬咬牙,“這是我親骨肉,我定要撫養他長大成人。”譚大伯一疊聲說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親骨肉,自然要好生撫養,那還用說麽。
這之後譚大伯做主把譚瑛嫁給了安瓒。一個是得意門生,一個是親侄女,兩人成親後和和氣所過日子,奉養譚大伯安渡晚年。大伯最後走的時候,拉着譚瑛的手,“阿瑛啊,阿瓒是個好孩子,會對你好的。大伯走了也安心啊。”
傅深只有苦笑,無話可說。算算譚瑛和安瓒成親的日子,自己在做什麽?遠赴貴州,去追捕“奸夫”。太夫人跟他說了,“奸夫”是貴州人,譚瑛怕是跟他一起去了貴州。
在貴州好似有蛛絲馬跡,卻最終什麽也沒追捕到。之後這十幾年一直在各地暗中搜索,只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到,原來譚瑛從沒離開過京城。
“傅侯爺想不想把六安侯府,變成一個國公府?”安瓒輕飄飄問道。傅深疑惑的轉過頭,國公府?什麽意思?安瓒微微一笑,把近來之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傅深跳了起來,解語進宮?這可不成!這丫頭脾氣死倔死倔的,只合嫁個聽話識趣的有情人,舒舒坦坦過日子。進宮去服侍皇上?伴君如伴虎!一天到晚小心翼翼的,孩子不得憋屈死!
“你家鄰舍那傻小子,就是他了!”傅深悲壯的說道“把解語嫁給他!”傻就傻吧,解語喜歡。唉,本來還打算接回家裏養上兩年再出嫁,如今看來是不成了。
本朝後妃一向選自民間,只有平民百姓才會風聞皇家要選妃,便急急忙忙胡亂嫁女兒,如今自己也淪落到這一地步了!聖上什麽都好,只一點,要什麽世家貴女做皇後,平民的女兒不好麽?前面幾代皇後,都是平民之女!
“貴府太夫人,若有孫女入主中宮,想必是樂見其成。”安瓒慢吞吞說道。阿瑛說過,傅深只要遇上太夫人,必會方寸大亂。這會子他顧慮解語日子舒不舒心,誰知回府後被太夫人一頓敲打,會不會改主意。
傅深呆了呆,“家母也是疼愛解語的,極疼愛。”該是不會吧?傅家的榮華富貴都是靠男子一刀一槍掙來的,犯不上往宮裏送女兒!可太夫人行事往往出人意表,若她真想要解語進宮呢?傅深決定這陣子先不回家了,“安大人,速速定下親事要緊。”先定了親再說。
“如此,解語便在我安家出嫁。”安瓒神色溫和,“傅侯爺以為如何?若認回貴府,不知又會生出多少波折。”傅家,你不當家,當家的是太夫人。
傅深猶疑許久,最後下定決心,“解語便一輩子做安家女兒!只一件,她将來生下兒女,須跟我姓傅!”太委屈了,親生女兒沒團聚過一天。
“這件事我代解語應下,”安瓒微笑道“将來不拘男孩兒女孩兒,總歸是有一位跟着傅侯爺姓傅。”傅深心有不甘,怒道“我要男孩兒做什麽?自然是要女孩兒。”最好跟我閨女小時候一模一樣。
安瓒也不跟他計較,微笑着一一答應下來。送走傅深,安瓒回到房中,笑道“我說過什麽?傅侯爺疼愛解語,必會為她着想。”細細說給譚瑛聽了,譚瑛又開始哭——這回是高興的眼淚。
郊外一片松柏林中。張素衣素服祭拜過亡母,岳培坐在墳前對着墓碑說話,“阿媛,你看看咱們兒,年紀輕輕做了大将軍,多麽威風!”“兒快娶妻了,過陣子我帶兒子兒媳來看你。”
等到岳培說夠兩車話,父子二人方騎馬緩緩離開。“爹爹您怎麽才回來,”張抱怨道“等您等得急死了。”萬事俱備,只欠老爹,偏偏老爹遲遲不歸。
這傻小子哪裏是想老爹了,分明是急着娶媳婦兒!岳培樂了,“無忌莫急,爹爹這便托人提親去。”張認真的點點頭,“是,要快。”岳培樂呵呵答應,“好好好,要快。”爹爹也盼着早日喝上媳婦茶。
“無忌陪爹爹回侯府可好?”岳培跟張商量,“你也該給祖母請安。”張搖搖頭,“改天吧。爹爹,我這幾日都在兵營練兵,沒回過家。”
沒回過家?那肯定也沒有翻牆了?岳培笑咪咪說道,“那趕緊回家罷。無忌,明日我設宴請你師傅,請貼已送過去了。”
“他讓我拜他做義父,我沒答應。”張表功似的說道。岳培微笑,“無忌為什麽不答應啊。”張答得自然而然,“我這不是怕您傷心麽。”
岳培看看愛子,溫柔說道“那有什麽,無忌,爹爹便是盼着多個人疼你方好。”張精神一振,“您不反對啊?那他下回再說,我便答應他了。”
“答應他好了。”岳培笑道“他的伯府尚在修整,爹爹便把你鄰舍買了,請他住下。無忌,到時你們小兩口住在中間,一邊是岳父岳母,一邊是義父,可是不缺人疼愛了。”
張勒住馬頭,問道“爹爹,我兩邊的鄰舍,您早就買下了?”哪那麽巧,解語買了左鄰,岳培還能買右鄰。
“你們母子二人獨居,爹爹哪能放心。”岳培嘆道“左鄰右舍住的都是爹爹心腹,暗中保護你們。”只不過沈邁實在厲害,還是讓他劫走無忌好幾回。
張張了張口,卻是什麽也沒說出來。父子二人分別後,張快馬回到當陽道,“天怎麽還不黑?”他嘟囔過好幾回,采綠端莊的走出屋子,随即笑彎了腰。
好容易等到天黑了,張還是不能翻牆:沈邁一白天都在外喝茶下棋,這會子趕巧回來了,看見張眉開眼笑的,“阿回來了?好幾天沒見你。”獻寶似的拿出一盒酥點,“阿你不是愛吃點心麽?一得閣的蟹黃酥,很有名的,很好吃!”
嗦了半天,沈邁才說了一句有用的話,“阿,我替你定過親了!”張吓得跳了起來,“您替我定親?”這是怎麽話說的?
沈邁說話也說不大清楚,“反正是替你定親了!跟安大人定的。”文淵閣的大佬們全都在場,這親定的極好!聽沈邁颠三倒四的說來說去,張皺皺眉頭,“我去問解語。”翻牆去了鄰舍。
這傻小子!沈邁跺腳。老子幾天沒見他,才見面兒他就去翻牆去!看着張施展輕功大鳥一般去了,又有些得意:這傻小子一身功夫,全是老子教的!
張到了鄰舍,采蘩、采O恭敬行了禮,備好點心茶水,知趣的退下了。“大胡子,吃點心,”解語明顯心情很好,“唔,這榴蓮酥很好吃。”自己居然還記得榴蓮酥的做法,居然還能做出來,難得,難得。
她怎麽這般高興?張害羞的想道,她也知道義父給我們定親了?“哎,你也知道了?”張鼓足勇氣問道。
“知道什麽?”解語有些莫名其妙。“沒什麽,沒什麽。”張不好意思說出來,掩飾的端起一杯熱茶,“真香,真香。”
“我高興的事情是,”解語笑盈盈說道“今日憫忠寺的大慧禪師給一位姑娘蔔了一卦,卦相上說,那位姑娘命格貴重,貴不可言。”這信兒一傳出去,可就熱鬧了。大慧禪師可是世外高人,受人敬仰。
張剝了粒栗子遞過來,解語吃了,“又甜又糯。”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盛。命格貴重,貴不可言,先傳出這個信兒,過兩天,自然會半遮半掩傳得盡人皆知:那位命格貴重的姑娘,便是魏國公府的大小姐徐離。徐家,開國之初可是出過一任皇後的!
解語越想越得意,越想越樂呵。張臉紅了,解語這麽高興!其實我也蠻高興的,張負責剝栗子,解語負責吃,兩人一個剝一個吃,配合十分默契。
徐離姑娘做了皇後!解語想到美妙前景,手舞足蹈,得意忘形。張又剝好栗子,她張開櫻桃小嘴,張下意識的直接喂了給她。
解意笑咪咪,“真好吃,大胡子剝的栗子特別好吃!”張呆呆看了她片刻,突然起身走了,“太晚了,太晚了。”逃之夭夭——
☆、82
晚什麽呀,這才不過戌時,以往這個時候他且不走呢。解語不明所以,他是剝栗子剝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