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這次多謝煙铧的救命之恩。”殷旬舉起精致小巧的酒杯, 裏面盛滿了清酒, “若是沒有煙铧, 恐怕我已經死無葬身之地了。”
鳴煙铧眼睑微瞌,将酒接過一飲而盡。
拇指小大的杯子, 喝進去還沒覺出味來就流進了喉嚨。
不痛快。
殷旬再給她續上,“天色晚了,煙铧今天還回去麽?”
“不回去。”鳴煙铧看他一眼,“我明天再面見帝君。”
“一路辛苦,那我就不打擾煙铧休息了。”殷旬沖她莞爾,“你面見帝君回來後,我帶你去選狐貍。”
“殷旬!”女子忽地拍桌而起,她沖着男人的背影低低喝道, “你還是不肯相信我?”
月牙白的背影一頓,男子訝異地轉身,“煙铧說什麽?”
見他這副模樣, 鳴煙铧不再多言, 提刀大步朝門外走去。
直至門口, 她的袖子被人拉住。
“煙铧……”
“既然你還是不相信我, 我走便是。”
“……”殷旬嘆了口氣,“你知道了?”
鳴煙铧轉身,定定地看向他, “是,從你告訴我你魔力失控的時候。”
天底下怎麽會有哪個魔君告訴才相識幾個月的人自己的辛密?鳴煙铧雖然不喜官場上的彎彎道道,可跟着衛黎那麽多年, 最基本的常識她還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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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點出發,往前往後推去,一切就都明朗了。
“那你今天為何還要來救我。”殷旬苦笑,他松開了女子的袖子,兀自走到座上坐下,三指把玩着一頂小酒杯,眸中的碧色黯淡了些,“對我這樣無情無義的魔族,你大可不必理會。不計較我欺騙了你那麽久而一刀殺了我,我已是感恩不盡了。”
鳴煙铧一把将長刀按在桌上,砰的發出聲響,“殷旬,我今天是私自從軍中走出。如果衛黎不讓我回來,我身為屬下沒有任何話好講;倘若被他發現我來魔界的目的,按軍法殺了我,我也無話可說。”
她目露失望:“我以為,你已經足夠明白我的心思了。”
殷旬低頭,将酒杯擱置一邊,撐着額頭看不清表情,長發傾瀉遮住了側臉,他低聲道,“對不起煙铧……是我、是我失言,你不要往心裏去。”
鳴煙铧搖頭,“你知道我不會說話,但只要是我說過的話,就從來不作假。”
她挨着殷旬坐下,“我既然說過喜歡同你做朋友,那便是肺腑之言,不管目的如何,我只知道我是喜歡你的。”
“我……”
“殷旬,若說目的,難道我接近你就沒有目的麽。”她将殷旬撐着額頭的手扒開,湊近了認真看着他,“你若是覺得是在利用我而過意不去,那我告訴你,我也是為了利用你。”
殷旬微愣,只聽女子認認真真道,“我接近你,全是因為你笑起來好看,全是因為和你說話舒服、做事有趣。你要是利用我的一身武藝,那我更可惡,我利用了你整個人;你若是同我結交是圖在我這尋個庇護,那我就是圖能在你身上找樂子。你我一丘之貉,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也就誰都別說誰了。”
“哈……”殷旬沒忍住,對着一絲不茍滿臉嚴肅的女子笑了出來。
“嚴肅點,不要笑。”剛從軍營回來的鳴煙铧下意識呵斥。
男子彎着眸子揚起了臉,“不,神君喜歡看我笑,那我就每天都笑給神君看。”
鳴煙铧覺得這樣也行,總比剛才死氣沉沉自怨自艾的表情好,遂點頭,“好,那你每天就這樣笑。”
殷旬重新給她斟酒,這一回,面上的笑容比之前看的真切多了,“神君聖明,我這點詭計怕是都瞞不了神君,那我便也直說了。早些年為了奪魔君之位,我急功近利用了禁術,如今報應臨頭,我已是魔力幹涸。不僅常常失控,很多時候,甚至連最基本的術法都使不出來,和凡夫俗子沒什麽兩樣了。”
他從座上起身,“神君這些日子也看到了,魔界不同于天界,沒有忠誠之論。我雖是魔君,可手下真正忠心的臣子屈指可數。稍微高階一些的魔族,無不等着我敗落。
若只是為了魔君之位便罷了,可他們要的,是殺我揚名。”
他說着,臉上苦澀一片,“那時候我聽說神君俠肝義膽古道心腸,凡是您認下的朋友,不論水火刀山絕不袖手旁觀,便起了這般卑陋龌龊的心思。”
“您能原諒我,我已是羞慚不已,不該再有非分之想。
可是……”男子垂下了眼睑,撩起衣袍沖着鳴煙铧跪下,“我今天,還是想求您,救我一命。”
鳴煙铧沒有動作,她靜靜地看着跪在自己腳前的男人,“你從前和我說過,你并不貪生。”
“我确實不貪生,”殷旬苦笑,“可有些事情,要比死更可怕。”
“神君,您常于魔軍交戰,可知為何魔界的士兵大多比天軍要狂熱幾分麽。”
“因為戰前血祭濫殺?”魔軍所到之處,血流成河,将領不加管束,放任手下的士兵殺人取樂,為的就是将魔族的血性激發出來。
“不錯,還有一點您恐怕不知。”殷旬擡頭,揚起了那張精致到柔美的臉,他拉着鳴煙铧的手撫上自己微揚的唇角,露出了鳴煙铧不久前才贊賞的笑容,“神君瞧我這身皮囊,可還滿意?”
鳴煙铧瞳孔劇縮,她猛地站起來,“你……”
“當年那些沒有争到魔君之位的孩子,除了笙簫江愁楓,不知道還有幾人活着。父君死前曾說,一群敗者,能為魔界做點貢獻也是他們的福氣了。”殷旬凄然一笑,“哪怕我現在是魔君又如何,有朝一日被人發現了我不過是外強中幹,一樣逃不過這個下場。”
“至于自殺,那更是自尋死路,失去了萬年的修為淪為一抹殘魂,豈不是白白将自己送進他們手中。”
殷旬沖鳴煙铧一拜叩首,額頭觸地,“所以我出此下策,說我厚顏無恥也好喪盡天良也罷,懇請神君能救我一命。”
鳴煙铧扶着他起來,目光肅肅,“我既是認下了你這個朋友,自然不會放任不管。從前是我天真無知,竟然忘了你的處境,日後只要我在一日,就絕不會讓你受到欺淩。”
男子臉上終是展顏,他扯了扯嘴角,剛要說話,卻有血色從口中流出,下一瞬,殷旬軟倒在了鳴煙铧懷裏。
刺激魔力的藥效過去,副作用随之湧來。
……
殷旬這一昏,昏厥了數日。
鳴煙铧雖然琴棋書畫樣樣和文人沾邊的東西都一竅不通,但久病成良醫,為了随時給自己和衛黎治療,她粗略習得了一些醫術。
煙铧神君向來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絕不誇大或是自謙,所以這個粗略,确實是十分粗略。
殷旬的情況得瞞着,醫術拙劣的鳴煙铧有模有樣地給他搭脈探舌……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
從前給衛黎療傷,不管是多重的病,塞顆丹藥進去,過一夜衛黎自己就好了。
鳴煙铧沒給殷旬治過病,她尋思着殷旬比衛黎那塊石頭要嬌弱些,大抵得多塞幾顆藥。
第一次上戰場時,師父給她的還魂丹鳴煙铧至今沒有用過,有生死肉肉白骨功效的神藥,鳴阡鶴給了煙铧衛黎一人一顆,衛黎的那顆萬年前就被鳴煙铧給他喂下去了。
她的那顆無論多重的傷,只要還有一口氣,就絕不碰它。從前是打算給衛黎留着的,不過現在……
鳴煙铧掰開殷旬的嘴,将藥塞了進去。
今天已是第五天了,一直昏迷這吐血。再這麽下去,她就得去冥界找殷旬了。
殷旬這是個惡性循環。
小時候為了不死在魔宮,便用歪門邪道急功近利;長大後身體便虧損受傷,虧損的身子支撐不住強橫的魔力,導致他在面對嚣張跋扈的魔族時得靠吃這些猛藥刺激身體保持魔力;吃了這些亂七八糟的藥後,身體就更差,差了就不得不吃更多的藥。
如此下去,不等那些魔族出手,他自己就能耗死自己。
鳴煙铧皺眉,這人當真是不要命,就為了試探自己,他已經吃過兩回藥了。
可她是能理解殷旬的,別說是在這樣的環境裏長大,就算是她、就算是任何一個活了幾萬年的東西,都不會那麽容易相信別人。
殷旬看似對自己步步下套,一而再再而三的試探自己。其實依舊是非常冒險的。就算如今的鳴煙铧願意幫着他,可他們這些老怪物生命實在太過漫長,誰知道對方會不會哪一天就變心了。
但這也側面說明,殷旬已經到了無路可退不得不賭一把的地步了。
平心而論,如果今天在這的不是她而是衛黎,恐怕不久之後,整個魔界就都知道殷旬的情況從而引起內亂,在魔界內部消耗的差不多時,天界就會出兵,一下子将魔界清理幹淨。
亦或是将此事作為把柄,要挾殷旬暗地聽命帝君。
鳴阡鶴說,煙铧是将才,衛黎是帥才,不無其中道理。
包庇魔君,隐情不報,擅離職守,時間不長,鳴煙铧犯下的死罪倒是不少。
為了一己私情,生生瞞下了讓整個天界可以稱霸三界的情報。更荒謬的是,對方只是認識了幾個月的魔族,換做任何一個天界的子民都知道該如何取舍。
鳴煙铧的不堪大用,不堪在太過念情。她沒有一個帥才該有的大局觀念和時時刻刻理智的心。
就像她自己說的,除了打架,鳴煙铧也沒什麽別的擅長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奶油味甜話梅的地雷!!!謝謝老爺們的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