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殷旬睜開眼睛的時候, 第一眼看見了坐在旁邊椅子上入定的鳴煙铧。
視線剛剛抵達女戰神身上的那一刻就被對方發現, 她起身走到床邊, 拿起杯子問道,“喝水嗎?”
喉嚨幹澀的說不出話來, 剛一張嘴,就是濃重的血氣。殷旬朝她笑了笑,鳴煙铧便扶他起來喂水給他喝。
清涼的水入喉,殷旬忍不住笑了,到底是個上神,給病患喂涼水這種事情也符合她的作風。
事實上,如果殷旬見過鳴煙铧是怎麽對待被炸掉半個身子的衛黎之後,就不會這麽想了。
不說對別人, 鳴煙铧就是對自己也一向來不拘小節。
緩了口氣,殷旬撐着鳴煙铧起來,“煙铧守了我一夜?”
“是五夜。”
“五天了……”殷旬喃喃, 随後猛地掀開被子下床, “不好, 我還沒……”話還沒說完, 他腳底一軟,倒了下去。
鳴煙铧去攙他,懷裏的人還在亂動, 她索性把殷旬橫抱了起來,“你想做什麽?”
殷旬屈指掩唇,咳嗽了兩聲, “我之前命丹以救主的名義攻打西南,一是為了從北境退兵,二是怕你不來。如今我昏迷了那麽久,忘了給他下撤退的命令,西南那邊,恐怕……”
鳴煙铧問,“那你現在是口谕給他,還是要親自前往西南?”
“我現在是想煙铧把我放下來。”
“你不重。”
“我不大習慣這樣的姿勢。”殷旬咳嗽了一聲,全身都有些僵硬,直到鳴煙铧将他放到椅子上後才松了口氣。
女子的身體并不柔軟,和尋常姑娘身上暖暖甜甜的脂粉味不同,鳴煙铧就連身上的味道都和那張臉上的神情一樣,寡淡清冷。拖着自己的雙臂雖然纖細,卻極有力量,殷旬毫不懷疑只要她動動手指就能把自己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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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捂着唇又咳嗽了一聲,緩和過來後,他才覺得喉中的味道有些奇怪。
“煙铧給我吃了什麽?”
“還魂丹。”鳴煙铧抱着刀站在一旁,手指在空中劃拉兩下,現出塊金色的薄膜,“你這個樣子別說去西南,就連傳書都有些困難。你說我寫,印上章子他們會認識嗎?”
“還魂丹……”
“嗯?”正準備聽寫的鳴煙铧沒反應過來,“什麽?”
殷旬低着頭,兩側的頭發垂落,遮住了臉上的表情。他攥上女子的袖子,良久輕笑了一聲,“沒什麽。”
計劃太過順利,突然就索然無味了起來。
殷旬想,鳴煙铧這類人,他以後再也不想招惹了。
腦子跟石頭一樣的蠢貨,三界之中,蠢得屈指可數。
……
接連兩次不間斷地刺激魔力,随之湧來的副作用把殷旬折騰的差點成了廢人。西南亂得一塌糊塗,鳴煙铧本來打算回去的行程也耽擱下來。
她不得不再給自己的頂頭上司請假,衛黎批準了,也扣了她十年月俸。好在鳴煙铧最近除了要養一只小鳥,也沒什麽別的開銷。
鳴煙铧近乎寸步不離地守着殷旬,兩人雖然不久前還差點鬧翻,但話一說開後,關系反倒比之前要好上許多。
畢竟之前只是殷旬刻意的讨好,如今坦言,就像戳開了漂亮卻朦胧的窗紙,相處起來多了許多真切。
但落實到具體表現上,也沒什麽太大的不同。
“你在幹什麽。”鳴煙铧從屋裏走出,第一眼就看見了蹲在地上的殷旬。
“看。”殷旬手裏拿着根軟樹枝條點了點面前的土地。
地上是排着隊搬家的螞蟻。
兩人離開了魔宮,又回到了第二次見面時的小院子裏。聽說院中的那口溫泉可以療傷,殷旬每天都要下去泡一泡。
鳴煙铧跟着蹲到他身邊,一起低頭看排着隊的螞蟻。
“煙铧見過螞蟻窩裏面的樣子嗎?”殷旬忽然開口。
“沒有。”
“我見過。”他笑道,“換算成我們的屋子的話,不比魔宮小。裏面的房間各有其責,安排的非常明确。排水、通風都做得很好,不過就算是被水淹了,螞蟻們也能在水裏活半個月。”
鳴煙铧側目,“你去過?”說得跟真的似的。
“嗯。”殷旬拿着枝條尖尖碰了碰咬着白色碎屑的一只螞蟻,“從前無聊的時候,我幻成螞蟻混在螞蟻隊伍裏溜進去過。”
他轉頭對着鳴煙铧露出了開心的笑容,“女王很中意我,差一點就要侍寝了。”也不知道他在開心個什麽。
鳴煙铧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只好道,“你确實長得漂亮。”
“皮囊罷了。”殷旬擺手。戳破了這層外皮,裏面是個什麽東西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說起來,我都沒有見過你招人侍寝。”鳴煙铧學着殷旬的樣子拿枝條去戳螞蟻,還沒戳到螞蟻就爬得遠遠的了。
連小蟲子都讨厭自己……
“侍寝……”殷旬咀嚼了遍這兩個字,像是第一次聽說,臉上露出些玩味和陌生,“你不提我倒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帝君經常招人侍寝嗎?”
鳴煙铧搖頭,“大家私下裏說,不是帝後給帝君侍寝,而是帝君每天侍帝後的寝。帝君的後宮裏,只有帝後一個,連兩位少君都被他趕了出去。”
“伉俪情深啊。”殷旬感嘆。
“渣男賤女啊。”鳴煙铧面無表情地感嘆。對上旁邊男子的視線後慢吞吞地補充,“容前輩說的。”
殷旬噗嗤笑了出來,“你也這麽想?”
“我沒什麽想法。”鳴煙铧把枝條插在地上,“妄議帝君,天條規定是不允許的。”
“可你們還是在背後議了。”
“衛黎說,有時候該閉只眼就閉只眼,法不責衆,天界的百官幾乎人人都談過帝君,總不能一起都殺了。”
“是啊。”殷旬勾唇,撒了幾顆米在螞蟻路過的途中,看它們奔走相告,合力将米粒擡起來。
“悠悠衆口,殺死一個兩個又有什麽用。”
“也不能完全這樣講。”鳴煙铧跟着殷旬一起撒米,果然看見螞蟻繞着她撒的米走,直奔殷旬的米粒而去。
“衛黎說過,有些事情殺雞儆猴還是有效果的。”
“比如?”
“比如殺了你威懾魔族。”
殷旬:“……不甚惶恐。”
鳴煙铧拍拍他的肩,“反過來也一樣,你也可以殺了我威懾天界。”
“那不行,恐怕衛黎神君就會立刻跑來殺我報仇了。”殷旬笑着搖頭,“适得其反。”
“也是哦。”
對話進行到這裏冷卻了下來,鳴煙铧看了眼旁邊的殷旬,這才反應過來:她被殺了,有衛黎秦易文南宮逸淩悅玥容前輩和師父師叔報仇,殷旬呢?
抿着唇,鳴煙铧忽然開口,“你放心,你若是死了,我會替你收屍替你報仇雪恨。”
殷旬逗弄螞蟻的手一顫,沒有控制好力道立刻戳死了一只螞蟻。
他訝異地挑眉,“神君之前還答應護着我的,現在就變成死後才給我報仇了?”
鳴煙铧想了想也是,她剛剛答應過保護人家的,于是改口道,“那我要是死了,你給我收屍。報仇就不用了,連我都打不過,你去也是送死。”
“煙铧小瞧我?”殷旬挑眉。
“你現在的身子,我實在很難高看。”鳴煙铧一巴掌拍在殷旬的後背上,把他拍得往前趔趄了兩步,“魔力幹涸是一回事,你的身體未免太虛了,還是得多加鍛煉才行。等你病好了,我帶你練劍,就算不用魔力,靠着萬年魔軀殺一些修為一般的人還是可以的。”
殷旬咳嗽了兩聲,“好,那就有勞煙師父了。”
“你我之間不必言謝。”鳴煙铧一臉嚴肅,又撒了顆碎米在螞蟻頭上,随後被螞蟻嫌棄地抖掉走開。
小蟲子還是不喜歡她……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蹲着看螞蟻搬家,不知不覺竟是到了傍晚。鳴煙铧看了眼天色,站起來沖殷旬伸手,“泡熱湯了。”
殷旬搭着她的手起來,跺了跺有些發麻的小腿,“好。”
院子後面的一口溫泉不是殷旬院子裏的一部分,他當初将院子移到這個地方,看中的就是這口溫泉。
泉水溫度适宜,再倒了他親手調配後的靈藥後,變成了一個得天獨厚的溫養場所。
鳴煙铧抱着刀倚在牆上,看着他散了發、褪去外袍,緩緩沉入池中。
洗澡不脫衣服,平時被自己抱一下也是百般變扭,鳴煙铧感覺殷旬就像凡塵界的小姑娘似的臉皮薄。
加入靈藥之後的溫泉染上了淺淺的碧色,男子深色的發絲在其中蕩開,有些粘在主人被浸濕的白色裏衣上,後又被修長的手指合攏朝外抛開。
殷旬轉身,雙手疊交趴在玉砌的岸邊,下巴抵在手背上朝鳴煙铧慢條斯理地笑,“煙铧要下來一起嗎?”
鳴煙铧颔首,“我不喜歡水。”
殷旬也不勉強,轉而道,“喝酒麽。”他偏了偏頭,泉水上飄起一方木制托盤,上面擺着一壺酒和兩個杯子,緩緩地朝殷旬漂過來。
這個鳴煙铧不讨厭。她盤腿坐到池邊,将驚蟄放到右手邊,左手倒了酒遞給殷旬,自己也拿起一杯輕啜。
殷旬把玩着手裏的小酒杯,忽而笑道,“煙铧,能給我講講你從前的事情麽。”
鳴煙铧手指一頓,杯沿搭在唇上,酒未入喉,餘光不解地瞥向殷旬。
“我只是好奇,什麽樣的環境下能生出你來。”殷旬側過身子,面朝她道,“也想聽聽,你幼時的生活是什麽樣的。”
後面這句話的聲音有些缥缈輕散,那是夾雜對自己沒有的東西的向往。
鳴煙铧一口飲下杯中的清酒,努力搜刮了下幾萬年前的回憶,“也沒什麽特別的,修行練刀到處打架。”和現在的生活也沒什麽不同。
“那你師父呢?”
“師父不常出現,小時候教導我們的大多都是他師弟劉肆。”鳴煙铧也不知道該怎麽跟殷旬描述鳴阡鶴,總結道,“師父是很厲害的人。”
“比煙铧還厲害?”
“嗯,若他使出全力,我連一擊都接不下來。”
殷旬仰頭,跟着把酒杯中的酒水飲盡。他靠在池邊,眼神放空望着碧色的溫泉水。碧色的瞳孔裏映出碧色的泉水,碧色相融,漂亮卻也單調。
良久勾唇淺笑,男子發出一聲輕嘆,“真好啊……”
動作之間池水起了漣漪,發出悅耳的水流聲。兩人挨得極近,一言不發地飲酒,不再多話。
作者有話要說: 夢中的殷旬,衆叛親離。
所謂的夢中五世,都是摔碎他的渴望和羨慕,上演他的害怕和恐懼。
謝謝公子君煜的火箭炮!!!(你放心現實裏的男主不會被輪的)謝謝時空計、我愛看小說的地雷!!!謝謝老爺們的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