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午飯之前，雲默已經繞着辦公室轉了四五十圈，收獲員工們的一籮筐怒目。她覺得值，因為已參透開放辦公室中的玄機。
49個工位中，每個工位上擺放的東西一模一樣，桌面一塵不染、異常整潔。電腦主機、顯示屏位置乃至朝向絲毫不差。一模一樣的簽字筆挂在灰色筆記本的正中間。
秩序、規則、條理、嚴格遵守……這不正是被黑得最慘的處女座特質嘛！大廈名叫做水星大廈，而水星是處女座和雙子座的守護星。主管名字叫做游迢裏，諧音正是“有條理”。
策劃部顯然染上了濃厚的處女座特質。
只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悄悄移動一下某個人的物品位置，在某個倒黴NPC的工位上搗個亂，打破那些毫無意義的規則，應該就能讓員工違反游迢裏的刻板規定。員工被處罰，便可以獲得那個人的工位。
然而42號的死亡太過慘烈。即使她是NPC，雲默也感到一絲不适。
因此她暫時不想采取任何行動。
午飯時間，五名實習員工在三樓餐廳聚齊。
交換信息時，雲默得知除自己之外，其他人均已開始工作。人事部的兩人在不停錄入、注銷員工信息表。用方竹的話來說，那是“鐵打的大廈，流水的員工”，員工變動速度實在太快，10個人一同錄入，還趕不上員工實際變動情況。金絲邊眼鏡稱自己已經開始管理公司辦公系統，他原本的工作就是系統工程師。
當劉行像講故事一樣說出原42號和搶工位的事，其他3人都停下了手中的筷子。
“我還進入了回收中心的系統，沒想到回收物卻是……”金絲眼鏡男人皺了皺眉，明顯說不下去了。
“哎呀，還好我和廖星組隊，他完成任務就算我也完成了。不然我肯定早變成回收物了！”方竹挑挑眉，拍拍廖星的肩膀。
雲默不慌不忙地啃着雞腿，并不答話。
“飯有這麽好吃嗎？”廖星冷靜的聲音傳來。
“當然好吃。沒有星幣，連吃兩頓土星饅頭了，貧瘠的要死。”雲默又夾起一個魚丸。
“看來你真是新手玩家，不僅沒有星幣，對星座世界的運行機制也沒有任何概念。唯一擁有的，就是一份淡定。但如果命都沒了，再好的飯也吃不到。”廖星一副領導口吻。
“對，在這裏死那可等于真槍實彈的死啊！”方竹嘴裏含滿飯，用輕松的語氣說着死的事。
“随緣吧，反正我也沒有什麽牽挂。”雲默慢慢嚼着魚丸，擡起頭，對上廖星威嚴而深邃的眼眸。
他似乎很想看透自己。
2點整，鐘聲響起，下午的第一個工作單位已經開始。
雲默坐在策劃部開放辦公室的地板上，單手抱膝，另外一只手像老人盤核桃一樣不斷盤着三顆骰子。
在天秤試煉時，投出了白羊座及其原生宮位、守護星，就通關了。這次她已經換了各種祈禱姿勢、魔法手勢，試圖投出一個破局答案，骰子卻像失靈了一般，結果并不能給出什麽指向性。
也難怪，水星同時守護雙子座和處女座兩個星座，這個世界裏星座特質交錯複雜，能讓骰子去對付哪一個？
直到最後一個工間休息的鈴聲響起，方竹突然在門口現身，一把拉起了角落裏的雲默。
“你還沒找到工位？這個部門的主管真變态！”方竹關切地問。
“你們離開人事部，不會被雙面女郎穿小鞋嗎？”雲默看到方竹身後跟着四處查看的廖星。
“早上你幫我們找到了乘坐電梯的方法，我們總不能見死不救呀！再說，人事部沒有那麽恐怖，沒有什麽上班鈴、工間鈴。”
“多謝，我心裏有數。”雲默心中有一絲感動。
廖星邁開長腿走過來，低聲對雲默說：“打開終端，加個好友。可以像發微信一樣聯系。”
雲默激活終端，廖星看了看，撫了撫額，告訴她好友系統還沒有開放。
“沒關系。總有一天會加上的。”他是在模仿霸總嗎？
雲默仰起臉回應他一個若有若無的微笑，順便指了指終端顯示的時間，馬上17點了。最後一個工作單位即将到來。
廖星和方竹轉身走向出口，方竹回過頭沖着雲默擠了擠眼睛。
最後一個工作鈴聲響起。雲默站在42號躍下的窗前，思考起NPC和真實人類的區別。
如果說NPC也擁有自由意志，那謀殺一個NPC跟謀殺一個真人有什麽區別？
原42號違反的是“終極處罰”。如果違反一個一般處罰，應該罪不至死吧？
此時，原本死水般沉靜的辦公室方向傳出不小的騷動。人的吵架聲、桌椅板凳來回推拉的聲音、文件夾落地的聲音不時入耳。
雲默凝神，踱步走回“修羅場”。
49個人沒有一個坐在工位上，裏三層外三層地團團圍住一個人。
雲默心中清楚，被圍住的人一定是1號員工。
1號工位處于49個工位組成正方形的頂點，座椅與正方形的工位呈45°，是唯一一個視野中看不到其他工位的位置。若不刻意回頭對比，很難發現自己工位的微小改變。而其他位置的員工卻一眼就能看出1號工位與自己工位的不同。
剛剛工作鈴聲響起之前，1號員工尚未回到工位。雲默思忖再三，輕輕改變了其電腦顯示屏的角度。
“你已經違反三條規定，累加已經達到終極處罰的标準！”一位員工怒視着1號，其他人紛紛附和。
1號員工是個年紀40歲左右的女人，即使在此刻也保持着優雅淡定。
違反了三條規定，三條……？雲默心中升起疑惑，一眼找到在人群中找到舉着拳頭指責1號的劉行，連拉帶扯把他弄了出來。
“劉行，1號違反了哪三條規定？”
“電腦顯示屏幕角度與團隊不統一，電腦主機角度與團隊不統一，簽字筆筆蓋丢失！”劉行的話語中充滿了憤怒，随後又沖入圍觀的員工群，和周圍人一同高聲叫着要處罰1號員工。
劉行怎麽這麽投入？
除了自己以外，移動其他兩樣物品的又是誰？
猜測間，見人群自動分開了一條路。随着有節奏的皮鞋敲擊地板的聲音，游迢裏皮笑肉不笑地走過來。
1號員工面對大家的圍攻始終面無表情、不發一言，直到游迢裏出現，這個女人嘴角上才浮出一抹怪怪的笑容。
不等游迢裏開口，1號緩緩摘下胸牌放在桌面上，輕輕摩挲着說：“你終于無法控制我了！”随後突然高高将座椅舉過頭頂，拼命向自己頭部狠狠砸下來。
頭顱在瞬間被劈作兩半，像個被一刀切開的西瓜，只是下面還連着一段身體。雲默鎖着眉将視線移向翻倒的座椅，原來位于底部的支撐架，居然是一把刀刃朝下的鍘刀制成。
是為方便員工自戕的鬼才設計麽？
游迢裏似乎對這種場面司空見慣，冷笑一聲，随即轉向面對同事以極端方式自殺而毫無反應的人群：“誰最先發現1號不遵守規定？”
“我，42號！”劉行高高地舉起了手，洪亮地答道。
游迢裏厭惡地指了指地上碎成兩半的頭顱：“前1號行為異常惡劣，你們看看，這大腦正常的部分還不到四分之一。42號，你舉報有功，現在獎勵你帶走正常的大腦。”
雲默深呼吸一次，凝神看向裂成兩半的頭顱。和普通人的大腦不同，1號的大腦有約四分之三和人腦相同，剩下的四分之一則是黑色，且表面平滑，沒有溝壑結構。
游迢裏卻說那黑色部分才是正常大腦，而且還能帶走……
難不成這公司裏都是漢尼拔？
“等回收中心回收完垃圾之後，今日全部門集體加班一個工作單位時間。”游迢裏說着，将1號工牌挂在了雲默脖子上，“完美的矩陣不能亂掉，現在你是1號了。”
挂上工牌的瞬間，雲默只覺一陣頭暈，似乎有一股不屬于自身的能量在拼命攪動她的大腦，試圖找到容身之處。
“恭喜你啊，1號員工。把工牌放在1號電腦上進行感應，就可以獲得部門規章和工作信息了。”劉行冷笑着壓低了聲音，“現在，我們是競争敵手了。畢竟，部門主管的位置只有一個。”
回收中心将1號工位打掃幹淨之後，加班工時開始。雲默強忍着一陣比一陣嚴重的頭暈，拿起胸牌刷了一下了電腦主機的感應槽，屏幕亮起。
【1號員工，歡迎到莫克利公司策劃部開始工作。
以下為本部門規章制度，請熟知……】
一條一條看下去，跟之前推斷的相差不大。制度中嚴格規定了工作紀律、上下班時間、工位布置擺放要求等，規定分為普通規定和重大規定兩種。比如原1號員工違反的物品沒有擺放在規定位置算普通規定，原42號在工作時間毫無産出則是重大規定。
雲默此刻迫切想了解的是懲罰措施。翻到最後，只找到簡短幾句相關內容：
【1.員工之間采取互相監督機制，舉報有獎。
2.若違反兩條及以下普通規定，将被逐出本部門。
3.若違反三條及以上普通規定或一條重大規定，将執行終極處罰。】
關于終極處罰的內容，并沒有寫明。電腦屏幕已經跳轉到1號工位的工作內容：制作PPT。
打開前1號員工制作的PPT一頁一頁地翻下去，雲默的頭痛更加劇烈，似乎有一把小錘子在腦中咚咚地敲，試圖撬開什麽東西，口袋裏的星座骰子也在微微發燙。
眼前的PPT排版簡潔，所選主色為綠、灰、紫三種，內容是關于應對水逆帶來的影響。
水星每年都要逆行3-4次，在此期間，地球上人們的思維、記憶、通訊、交流等各方面水星主宰的領域都将受到或強或弱的影響。這是個水星副本，想必這座水星大廈受到的影響會更加不可估量，否則不會一整個部門都在做與水逆相關的策劃案。
未做完的PPT翻至最後一頁，黑色背景之下的幾行鮮紅色字體赫然躍在屏幕上，看上去是原1號員工剛寫的心情随筆：
這次到來的水逆
是公司成立以來最嚴重的一次
騙自己能勝任工作
局面卻逐漸失控……
悲觀的意味流露出來。難道1號員工是自殺？雲默思索着，右手操作鼠标，不動聲色地将左手伸入口袋，在口袋中擲出了星座骰子。
骰子啊，別失靈了，請給我指引。
天蠍座冥王星 8宮
不出所料。天蠍座，洞察力最敏銳，善于發掘至暗之處的秘密，和死亡息息相關。
莫非是原1號員工發現了什麽秘密？雲默又将目光重新落回原1號的絕筆。
這是首藏頭詩！
——這是騙局。
下班鈴聲響起，雲默快速起身來到3樓食堂。
果然，方竹老遠就朝她揮手，廖星和眼鏡男都在，幾個人面前擺放的餐盤全部空空如也，想必都按時下了班，特意在等自己。
雲默打好飯坐下來，幾個人等了一會劉行，見他沒有出現，雲默便邊吃邊詳細講出這一天的怪事與原1號員工奇怪的腦部結構。
方竹七嘴八舌地問了一通之後，一直沉默不語的金絲眼鏡男緩緩開口：“一切……都結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