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和于晴,就是前1號員工,是老相識。”金絲眼鏡男雙眼噙滿淚水,胸腔劇烈起伏,哽咽着。
其他三人從他斷斷續續的敘述中,拼湊出一個故事。
于晴在現實世界中是一名職業小說家,雖然名氣不大,卻屬于燃燒生命照亮寫作之路的那一類人。寫乞丐時,她曾連續一周乞讨、露宿街頭;寫高燒病人時,她曾赤身裸體躺在雪中,差點失溫而死。
金絲眼鏡男名為章深,和于晴在大學校園相戀,畢業後開始同居。他擁有典型的理工男思維,一直反對于晴自殘式的寫作手段,兩人經常為此吵架。
終于有一天,兩人發生激烈的争執後,于晴從書房裏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他以為她負氣離開了自己,也負氣不去尋她。然而一周過去了,她沒有回來。一個月過去了,她如人間蒸發一般了無影蹤。
章深深感後悔,到處尋找卻始終無果。他只有一遍一遍閱讀她未完成的半部小說,試圖在那部關于星座的神秘小說中捕捉到一些蛛絲馬跡。
執念之下,書稿化作終端,指引他進入了星座副本世界。
章深知道于晴就在這個世界裏,遂義無反顧地闖過了5個副本,終于迎來了好友系統的開啓。他終于在連接點——他們共同的書房找到了她。
明明呆在同一個書房,坐着同一張沙發,處于不同位面,如同隔山隔海。章深見于晴依然深深沉迷在星座副本世界,瘋狂去體驗去經歷,寧願身陷險境也要去積累更多的寫書素材,便和她一同組隊展開冒險之旅。
組隊旅行幾次之後,章深又一次覺得厭煩。在他的理念中,游戲再真實也始終是游戲,搭上性命不值得,最終總歸要找到回家的那扇門。
兩人再次走到了分岔路口。又一次争吵過後,兩人解除了團隊合作關系、互删好友,她向左,他向右,去往了不同方向。
“我在這裏的日子,按照地球時間來算已經有5年了。”章深激活終端,指着一個地球、星球換算日歷深深嘆氣。據他所言,這日歷是他花高價從商城中買到的。“每當完成一個副本,我都期望推開門就能重回現實世界。然而這麽多年過去了,等待我的只有失望。我隐隐覺得這還是緣于心底還放不下她。然而再次添加好友時,卻發現已經搜索不到她的名字了。”
“一年多前,我突然收到了她的求救信息,說她被困在莫克利大廈。她一共跟我聯系過三次,每次持續十幾天。但是她發來的信息總是反反複複、前後矛盾,一會兒求救,一會兒又惡言相向。而我只有在那十幾天才能聯系上她,此外無論如何也不行。我斷定這個世界一定有問題,便花了一年時間積攢星幣,終于買到這個世界的入場券。”章深将憔悴的臉龐深深地埋入了雙手之中。
“對不起。”雲默和廖星異口同聲,彼此對望。
“是我移動了于姐姐的顯示屏。”雲默不知該如何安慰眼前的章深,他歷經千辛萬苦後來到水星世界的第一天,斯人卻已逝。而将她推入深淵的手,也有自己的一只。雲默回想起一對情侶客人,兩人反反複複地互相折磨、遍體鱗傷,真是業力太重啊……
廖星緩緩張開一直緊握的右手,一個黑色筆蓋悄然滑落在餐桌上。
“章大哥,這個筆蓋曾屬于于姐姐,留作紀念吧。”低沉的嗓音充滿克制的憂傷。
“我……電腦主機不是我移動的……”方竹沉下頭低聲說。
“不怪你們。星座副本世界光怪陸離,于晴早已不是于晴了,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定義她。”章深雙手用力擦了一把臉,清了清嗓子,整理好情緒,開始交換情報。
剛進技術部,章深便憑借現實世界系統工程師的專業能力、漫游星座世界的十年經驗與一副老實可靠的外表取得了主管信任,獲得了公司系統全部權限。
不知是這個世界的NPC內存過小,還是章深本人演技太過高明。
得到系統操作權限後,章深很快調取到人事部的員工日志,查閱于晴的全部信息,試圖營救她。
個人信息中有一項指數引起了章深警覺,名稱是黑質比。
全體普通員工每天、每時、每刻的黑質比均被實時監控、記錄在案,數值幾乎均維持在50%不變。
只有于晴這項數值是波動的。章深馬上打開地球星球換算日歷,發現于晴黑質比低于50%的日子正是她與自己聯絡的那三次,特別是她發出求救信號的那一天,黑質比只維持在5%左右。
聽到這裏,雲默微鎖雙眉,已然知道黑質比的含義。
“黑質,是不是就是雲默說的碎裂在地上的、沒有溝壑結構的、被游迢裏稱為‘正常’的部分?”廖星顯然也明白了,“這樣說來,這裏的普通員工,都是玩家……”
章深搖搖頭,低沉地說:“坦白地講,他們已經不能算人了。我在系統隐藏代碼裏讀到,一旦黑質占比超過50%,變永遠無法恢複為正常人了。所以我說過,她已經不是她了……”
那灰質又是如何轉化稱為黑質的呢?一旦開始深入思考,雲默便覺得頭痛加劇。
“于姐姐和您聯系的那三次,是不是在地球歷的2月、6月和10月?”廖星一臉嚴肅的問出了雲默同樣想知道的問題。
“沒錯。你是如何知道的?”章深有些驚訝地看着廖星。
“他可是神算子。”方竹得意道,随即又覺得此時不應該情緒高昂,遂又低頭裝傻。
“那段時間是水星逆行期。”雲默回答,心中思忖廖星這看上去百分之八百的唯物主義者居然對占星學也有一定了解。
水星逆行期間,黑質比才會變低,才能與星座世界中的其他人聯系,而今天恰逢水星逆行周期的第一天……
有一條絲線,将這些散亂的珠子一個一個串起。
還缺失了一顆。
“請全體員工回到宿舍休息,莫克利大廈即将關閉,祝您工作愉快。”廣播聲突然響起,四人才注意到餐廳中只剩下他們一桌。
踩出結果是“-1”的算式移動到負一層之後,雲默擡眼便看到廖星若有所思地站在不遠處。
居然比我到達得快,一定是因為今天我的頭太痛!雲默揉着太陽穴,從小到大,速算、心算、珠算,她還不曾輸給誰過。
“這個送你。”廖星攤開骨節分明的大手,手心裏卧着一個乖巧的小玻璃瓶子。瓶子裏有一團紅色的氣态物質,仿佛有生命一般跳躍晃動。
“這是什麽?”雲默并沒有伸手接過來。
“白羊座能量。雖然你的自我能量很強,但這大廈裏太容易被洗腦,你別拖我們後腿。”廖星像給下屬安排工作一樣說道,“終端掃描一下就能知道用法。”
“謝謝啊!之前看過價格,是我高攀不起的那種。”雲默欣喜地接過小瓶子,突然感覺頭部似乎減輕了一些。
方竹此時到達負一層,笑吟吟地沖兩人招手,走近了又拉起雲默的手說:“你快點積累經驗,等到開放好友系統,我們就可以去對方的連接點共度長夜了!”
共度長夜……今晚要怎麽睡覺啊?雲默開始打量負一層:整層樓只有一條長走廊,空空蕩蕩、冷冷清清,走廊盡頭只有一扇關着的門,門上雕刻着一張床。
“走吧!”方竹見雲默露出稍顯疑惑的表情,指着那扇門說,“每一個玩家都會進入這道睡眠之門,但是卻去往不同的折疊空間。我們一起進入這道門,就會被分配在一個房間。”
“男……男女混睡嗎?”雲默摸摸頭,想起自己不雅的睡姿。
“有啥關系?”方竹挑挑眉毛,“跟着廖大佬,有很多便宜可以占。”
用終端對準床型浮雕,門打開了。
雲默被屋內的景象震驚了。
整個房間面積倒是不小,然而除了地上鋪的一張地毯之外,房間裏再無他物。
随後,她又一次被震驚了。廖星和方竹對着終端系統一陣操作,床、睡衣、洗臉池甚至浴缸紛紛出現了。廖星的家具寝具以灰黑色為主,方竹則是大粉大紅。
這是在玩模拟人生還是動物森友會?還需要自己攢家具?
方竹見雲默像看魔術表演一般,解釋道:“這都是星幣商城買的,買完可以存在終端裏,需要用的時候再取出來。今天我們倆一起睡吧!”
現在才明白方竹口中的“大佬”是指財大氣粗。他買了一套星座夜宵和大家分享。紅燒雙魚,清蒸巨蟹,獅子頭等等應有盡有。
雲默悄悄查了查價格,這一頓花費的星幣上了六位數。
洗漱完畢,只見廖星拿出一條床簾,挂在了單人床上方的支架上。
雲默仔細看了幾遍他的床,哈哈大笑起來:“你……這是醫院的病人床吧?床尾還帶支架,可以把人搖起來的那種。”
廖星黑着臉沉默不語,順手拉上了漆黑色床簾。
“他啊,一向對自己的品味很滿意呢!”方竹挂上粉色幔帳,小聲說,“好累,趕緊洗洗睡了吧!”
方竹的呼吸聲已經悠長而均勻,雲默的睡意還不是很濃。
東想西想,突然想起那一小瓶白羊座能量,她便激活終端想看看如何使用。界面首頁跳出了提示信息。
【提示:正式副本的休息時間不可進入副本。】
【水星世界副本】
【完成進度:5%】
【所用時間:7%】
獲得工位,才走完了萬裏長征第一步。而且,有人已經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掃描小瓶子,界面顯示:
【物品:白羊座能量(高級)】
【使用方法:打開瓶蓋,注入胸口即可
有效期: 5天】
雲默想了想,把小瓶子對準胸口打開瓶蓋,紅色能量迅速跳進身體中,雲默只覺困意襲來,沉沉睡去。
星球時間6:30分,雲默提前設定好的鬧鐘響起,按照地球日歷,這是進入水逆期的第二天。
她輕手輕腳地洗漱完畢,準備早一點去辦公室。
胸前的工牌提醒她,她現在是策劃部1號實習員工,需要提出應對水逆的策略。
腦中的理智告訴她,她在游戲中的階段性目标是取代游迢裏成為策劃部主管。
身體中湧動的白羊座能量提示她,有個人可能在幫助自己。
但她更相信自己手中的星座骰子。
雲默徑直來到10樓辦公室。按照昨天的作息表,第一個工作單位9點才開始,此時辦公室應該空無一人。
顯然有這種想法的不止她一人。輕手輕腳走進辦公室後,一眼便看到一個笨重的身影立在主管辦公室的門前,鼓搗着門鎖。
雲默故意加重了腳步,劉行猛然轉過頭來,右手還拿着一小段鐵絲。見到是她,便松了口氣:“1號,是你,吓我一跳。”
“我的名字是雲默。”雲默盯着他,感覺頭又開始隐隐作痛。
“只要能讓我通關游戲,我管叫你媽都行!”劉行嘻嘻笑着,繼續轉過身試圖撬開門,“我就不信了,大爺我3歲起開始玩各種游戲,還沒遇到過不了關的時候!”
雲默嘆了口氣:“那扇門的鎖孔是擺設,你沒注意到游迢裏是刷工牌進辦公室的嗎?”
劉行抓抓後腦勺,讪笑着把胸前挂着的工牌拉到門的感應處,門毫無動靜。
雲默摘下自己的工牌扔給劉行,示意他用自己的試一試。工牌離手的瞬間,她頓時感到頭腦一陣清明,思維運轉得很順暢,不再受到疼痛的阻礙。
回想起昨天挂上工牌的那一刻起,頭便開始隐隐作痛,雲默一直認為是受到了于晴事件影響的緣故。
部門規章中的一條浮現在腦海中:全體員工在公司期間必須佩戴工牌……
“得了,你的工牌還不是一樣沒用。拿回去挂上吧,別違反規定,把主管位置白送給我。”劉行把工牌還給雲默,“看來得想其他辦法收集游迢裏的信息了。”
雲默拿回工牌,一言不發地轉過身快步朝門口走去。
她确信,最後一顆珠子已經找到了,所有線索串成一條完整的項鏈,形成了一個完美的閉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