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女人踩着細高跟鞋款款走上主席臺，站定後環視會議室一周，突然聳起肩膀捂住嘴巴，用極嗲小女孩的聲音說道：“哎呀呀，這一批員工怎麽這麽差，選上了15個實習生，按時到的卻只有5個哎。另外10個人還要不要命了嘛！”
方竹身子向雲默靠了靠，上下摩擦着手臂說：“這奶音，跟她這張臉怎麽都配不上，你瞧我這雞皮疙瘩，掉了一地還不止……”
女人似乎聽到了這并不小的音量，臉色頓時發青，周身似乎籠上一層黑霧，一雙空洞的大眼睛盯着方竹和雲默的方向，一字一字咬出一句話來：“你們兩個，是有什麽意見嗎？”
雲默把屁股向遠離方竹的方向挪了挪，心想這個方竹，本事不大，音量卻不小，是“火象三傻”（白羊、獅子、射手）裏的其中一傻沒跑。
方竹也挪了挪屁股，離雲默更近了一些，兩只細手也攀上了雲默的手臂。雲默感到她在微微發抖。
哦，一定是在害怕女人剛才那句話的語氣。剛才還是蘿莉音，生氣之後嗓音卻完全換了個人，像只饑餓的野獸，夾雜着要把人咬碎的憤怒。或者說，像健身房裏把鐵當成假想敵一邊狂舉一邊大叫的壯漢。
女人的目光死盯着兩人，雲默低下頭不回應，方竹抖得更厲害了。
“沒有意見。我們是覺得您過于漂亮，忍不住驚嘆。”旁邊的廖星出來解圍，謊話說得面不改色。
這次換雲默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種一臉嚴肅正派的男人，說起哄人的話來真生硬，塑料味兒太濃。
但是臺上的女人好像很吃這一套。
“哎呀呀，這位小哥哥倒是很誠實呢！”女人瞬間又變回了蘿莉音，臉上堆滿了假笑，“我是本公司HR主管雙兒。”
“下面就給你們安排考試任務吧。這位小哥哥最誠實，去市場部。胖子和高馬尾，你們倆去策劃部。戴眼鏡的，你去技術部。剩下那個……呵呵呵呵……”
“報……報告主管，我……和這個小哥哥是一個團隊的。”方竹弱弱地指指旁邊的廖星。
“什麽，你居然和他組隊？”主管雙兒瞬間變回了恐怖臉和嘶吼音，“那請你們倆打包進入我的人事部！”
“你們的考試內容如下：每人需從各部門實習員工晉升為部門主管。時間為半個月。考試合格者正式入職本公司，不合格者死……哦不，不合格者另謀高就。”雙兒語速與講話時的手勢突然加快，雲默懷疑自己在開了2倍速看電視。
“另外，考試期間不得私自離開公司。員工宿舍在負一樓，員工食堂在三樓。現在開始考試，請立刻去各部門報道！再提醒一句，公司的價值觀是高智商、高效率！”
N倍速的聲音仿佛在催命。雲默理解了為何見到的NPC或者真人玩家均行色匆匆。
這是個水星主宰的世界。而水星，是太陽系中公轉速度最快的星體。當水星過完一年，地球才只過完一個季節。
再次踩踏地板磚上的算式題，雲默瞬間移動到10樓策劃部，另外一個微胖宅男在幾秒之後也現身在此。
兩人前後腳走進策劃部門大辦公室。
這是一個開放式大辦公室，有近50個正方形工位，無論是從橫排、豎排還是斜線來看，均排列得整整齊齊。辦公室內異常安靜，只聽到“噠噠噠”敲擊鍵盤的聲音。男性員工一律寸頭，女性員工清一色低盤發。
宅男随意看了看辦公室，大大咧咧地說：“先去主管辦公室吧！”
話音剛落，工位上正在工作的員工集體擡頭，近50雙空洞的眼睛緊盯着宅男。
“靠，都是NPC嗎？敵意這麽強？”宅男聲音有些顫抖，卻依然強撐面子。
雲默趕緊拍了一下宅男，伸出食指指了指嘴巴，又搖搖頭。随後按着宅男的頭向員工們鞠躬致歉，心想，不光NPC想害我，這些隊友怎麽都這般百無禁忌。
策劃部主管辦公室位于開放式辦公室的盡頭。
雲默示意宅男跟上，快步走向主管辦公室。近50名員工的目光如同追蹤攝像頭一般追随着兩人，像饑餓的狼群突然發現了獵物。
雲默輕輕敲了三下門，一分鐘後，一名留着整齊胡須的中年男子神色嚴肅地打開門。
雲默注意到他胸前佩戴的工牌上寫着：
姓名 游迢裏
職務 策劃部主管
施展完笑容，正要開口叫“游主管”，卻見他不動聲色地回到那張大辦公室桌前，霹靂啪啦地敲起鍵盤，絲毫不理睬兩名實習員工。
看見胖子又想開口，雲默一把拉住他，繼續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兩人便呆呆地站在原地。
看來這裏有條紀律是工作時間不能講話。
身體伫立在原地，五官和大腦卻絲毫不敢閑着。雲默觀察起主管辦公室來。
剛走辦公室時，壓迫感和窒息感便撲面而來。細細地看，才清楚那種感覺源自何處。
主管座椅後方的木質文件櫃一直通到天花板，分隔出上百個密密麻麻的格子，每個格子大小完全相同，擺放着數量相等的灰色文件夾。桌面上擺放着三個一模一樣的筆筒，裏面的筆擺放角度完全相同，甚至連筆蓋的朝向都一致。面前的一沓A4文件紙整齊得如同一張。
房間裏的其他家具、物品仿佛都被測量好一般，端端正正地站在他們應該在的位置，沒有一件東西是雜亂的。
整個辦公場所幽幽散發出一種死氣沉沉的氛圍，似乎稍有一點活物的跡象，都将被頃刻毀滅。
這樣的場所，怎麽辦公？雲默想起自己各種物件無序堆放但充滿生機的小工作室，輕蹙眉頭。
不知幹巴巴地站了多久，雲默瞥見身旁宅男已經昏昏欲睡時，一聲清脆的鐘聲突然響起，宅男不禁打了個激靈，瞬間清醒。
游主管此時才緩緩站起身來，把兩人從頭到腳審視了一番：“我們策劃部已經滿員了。你們也看見了，七七四十九個工位，多麽完美的正方形！多一個少一個都會破壞這種美感。”
“游主管好，人事部分配我們到貴部實習。我叫劉行，是游戲測試師。玩過的游戲不下2000種，對于各類策劃很在行。”宅男清醒的倒是是很快，搶先開口。
“我叫雲默，職業占星師。”雲默見游迢裏的目光轉向自己，主動開口。
“這樣吧。你們自己去尋找自己的工位。今晚6點下班之前，如果有人肯讓給你們，明日就開始工作。如果找不到工位，那只能證明您便不符合我部門的選人标準。”游迢裏摸摸整整齊齊的小胡子，雲默開始懷疑胡子的數量是不是也是定量的，多一根少一根都不行。
再次走進開放式辦公室，與剛才的景象不同，此時的員工們有的伸着懶腰，有的開始補覺，有的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小聲聊天。
當然也有跟剛才相同之處，那就是從未消散的隐隐敵意。
正要與一位看上去很面善的員工交談時，兩聲清脆的鐘聲響起。49名員工像提線木偶一樣同時坐定，頓時又只能聽到噼裏啪啦的鍵盤聲。
雲默見劉行給自己使了個眼色，便随他一路在每個人的身後觀察電腦屏幕，試圖找到突破口。
電腦屏幕顯示其工作內容似乎和現實社會的社畜們沒什麽兩樣。PPT、圖表、報告，每人都在忙碌着自己的事。
忽然，雲默見劉行在一個工位後方站定，并示意自己趕快過去。
工位上坐着一個背影看起來很年輕的女孩子，手指飛速在鍵盤上飛舞。
眼光轉向電腦屏幕，雲默腦海中閃過了一個曾來咨詢的高三生，他不允許試卷有絲毫空白，因此在每一道不會做的題目答題處都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解”字。
眼前的這位女孩兒，在一個打開的WORD文檔裏，不斷用鮮紅色的大號字體重複打着四個字：水逆策劃、水逆策劃、水逆策劃……
像是強迫症行為。雲默眉頭輕鎖，卻見劉行咧開嘴笑得很開心，示意他準備奪取這個女孩的工位。
雲默徑自走開，腦海中繼續分析整理已知信息：
策劃部工作時間為45分鐘，工作期間禁止說話、走動，從那女孩不停打出無意義的內容來看，員工必須持續不斷産出工作內容。休息時間為15分鐘，可自由活動。
這些員工，究竟是真人還是NPC呢？如果搶走了他們的工位，他們又會怎樣？
雲默思索着，卻遠遠看見劉行啓動了終端，對準女孩似乎在錄制其工作視頻。
果然，不一會兒功夫，劉行便帶着游迢裏走到女孩的工位旁。女孩已經是淚流滿面、渾身顫抖，卻依然堅守着工作規定，用不受控制的雙手不停地快速敲擊出“水逆策劃、水逆策劃……”
一聲清脆的鐘聲響起。
女孩從工位跌坐在地上，終于哭出聲音來。
“我的團隊裏，堅決不允許有人濫竽充數。按照部門規章，任何人不得在一個工作單位時間裏毫無産出。違反這一條，将接受終極處罰。”游迢裏面如惡鬼，狠狠說着。
其他員工紛紛附和，一副看熱鬧不怕事大的樣子。
雲默心道，她的今天，說不定就是你們的明天啊。
“既然大家都沒意見，那42號員工就要按照部門規章進行處理了。”游迢裏一把拉住42號的右手臂，劉行連忙上前，和他一起拖着42號向辦公室後方的走廊走去。
雲默輕輕跟在三人身後，只見三人在盡頭處的大落地窗前停住了。
游迢按動了手中的控制器，大落地窗的玻璃突然消失，冷風透過走廊直吹到臉上。
雲默瞬間明白所謂的“終極處罰”是什麽了。不等她跑到窗前，42號已經縱身跳了下去。剛才挂在42號脖子上的胸牌，此時已經被游迢裏挂到了劉行胸前。
胸牌上沒有姓名，只寫着“策劃部 42號”。
游迢裏再次操控手中的機器，落地窗玻璃重新出現。
透過玻璃，雲默看到42號仰面朝天躺在地上，頭部的血花腦花四射，雙腿被扭曲成不可能的形狀。
随後，游迢裏又按下一個按鈕，對着收音孔說：“回收中心，策劃部已清理公司垃圾一件，請到垃圾場清掃。”
“收到。”機器那邊傳來冷靜的聲音。
“42號工位現在是你的了。”游迢裏轉向劉行，“在我的部門，你的名字不重要，叫42號就行。員工更新換代那麽快，名字還沒記住，人就換了。唯有49個數字是永遠不會變的。”
“42號收到。”劉行笑眯眯地回答，“請問游主管，我的工作任務是什麽？”
“做水逆策劃案。這是42號的固定工作內容。”話畢游迢裏意味深長地望向雲默，“上午就剩下一個工作單位時間了，而你還沒有找到屬于自己的工位。高智商、高效率，看來你不怎麽符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