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遲心, 遲心?”馮克明沖着車底又喊了一嗓子,拍拍車門,“得走了。”
“來啦來啦!”
小聲兒特虔誠, 可這已經是第三遍了。馮克明看了看表:差十分十二點, 馬上就初四了。起身走到車庫門邊,晴了一天又上了凍,前一夜的雪沒怎麽化, 車場上白茫茫一片, 夜空下, 晶瑩剔透的。
馮克明抻了抻腰腿,深深吸了口氣,帶着冰碴子的雪涼穿過腸胃, 一個激靈!好久沒這麽痛快了, 餓的,累的, 亢奮的。
輕輕搖了搖頭, 馮克明笑笑, 回頭, 她終于從車底鑽了出來, 手套沒脫就拿起了筆,筆帽直接叼在了嘴上。
髒, 臉上還有一道油泥, 可是……好看!也不知是怎麽長的, 水靈得像顆小蔥, 嘴巴一噘, 一抿,一笑, 特別甜,連那雙漂亮的眼睛都瞧不着了。人的心情跟着就好,什麽都能不想,更何況,還是帶着她在車場一起幹活兒。
從沒想過還能遇見這麽個小女人,馮克明想不出還有哪裏不合适,可偏偏的,她總躲着他,躲得都吃不上飯了,還躲。那個離職的理由,根本不夠她躲的。其實馮克明明鏡一樣:許湛和遲芳華還有那十幾年的死疙瘩才是她不敢往他跟前兒湊的原因。
只能從根兒上慢慢替她消化這個理由。許湛那邊,該說的都說了,兄弟也是明白人,這所謂的“哥”不記仇就是好的,真心能怎麽管她?遲芳華這裏,他倒真得上點兒心。只是,他這顆心卻像等不得這“慢慢消化”,看她乖乖地坐在桌子對面,他一口酒下去,滿身都熱。幸好,有準備。本來是打算初三打電話讓她來車場搭把手的,等不了了,直接夜裏就接走。
借着酒勁兒,也借着對她的了解。
果然,這丫頭比他還狠!這一天一夜,除了水,什麽都不需要。當初光顧了借地兒了,來的時候馮克明才注意到這荒郊野外、大年下的,什麽吃的都沒有,好在車場有個自動售貨機:飲料、水、餅幹、巧克力和薯片,他買了一堆,她只拿了水。捋袖子幹活兒,灌水,這丫頭,忙得全被汗蒸了,小臉一直紅撲撲的。好看。
“行了麽?”馮克明走過去,“咱得走了。人今兒來收拾準備初六營業了。”
“嗯嗯。”
摘下手套,遲心拿起旁邊水瓶子,咕咚咕咚地,大半瓶子就下去了,一抹嘴兒,發現馮克明正盯着她的臉,趕緊問,“怎麽了?我臉上是不是特髒?”
随手紮的丸子頭,很漂亮,車底下鑽出來亂了幾縷發絲在腮邊,馮克明看着,不覺就想去整理,手在半空中輕輕握了拳,笑笑,“走吧。先吃點兒去,餓死我了。”
“好的。”
又巡看了一遍,所有東西都歸位,馮克明拿了車庫鑰匙往外走,正準備拉閘鎖門,忽然聽到身後,“哎呀!!”
回頭,見她抱着包,剛翻出手機來就乍,眼睛瞪得溜圓。馮克明笑了,“今兒已經初四了,怎麽,你才反應過來?”
不是……遲心咽了一口,七個未接電話,全部是……許湛的!
心通通地跳,忽然就覺得胃空、冒汗、腿也……軟,想立刻撥回去,可看着那零字頭的時間,手指根本就不敢動。
“馮總,我,我得趕緊回賓館收拾東西!”
她誤了航班了,馮克明知道,“這會兒急什麽,我正好下午的飛機,給你買了一起走。”
“不不不,”遲心邊說邊迅速撥着手機查看,“那太晚了!”
“怎麽了?”馮克明這才發現她臉色都不對,“出什麽事兒了?”
“哦,沒什麽。好像還來得及!我得去機場了!”
“現在??”
……
24小時。
當時一聽到這個,遲心立刻就亢奮,整個身體裏的神經都在跳。老先生曾經說她是個比賽型選手,其實師兄楊碩最知道她最不擅長的就是截止期明确的任務,壓力下她會犯神經。
如果不是馮總的關系,她哪能有機會來到啓帆俱樂部的後院?幾輩子才能有這運氣?肯定是很硬的關系,可即便如此也有時間限制,她想看的東西太多,還想聽、想開,二十四小時,怎麽夠?
他們到車場時已經是初三淩晨了,馬達開啓,空蕩蕩的荒野上,機械的聲音撞擊在高大厚實的水泥璧上,反射聲波震耳欲聾;那不斷沖擊極限的轉動,她的心都飛了起來!這和電腦模拟上完全不同,就好像天崩地裂你突然置身其中,現場的震撼,是電子設備根本傳達不了的!
馮總以為她忘了時間,她沒有。遲心知道她肯定誤機了,收起手機前就給老媽遲芳華發了信息,也給淩海的死黨群發了信息,大家都知道她的安排。可是,唯獨的……沒給許湛發。
想發來着,可他已經兩天不回她了,遲心猶豫了好一會兒覺得再亦步亦趨地交代行程真的太矯情了,肯定惹他煩。可哪能想到他居然打電話給她了!
是不是之前有什麽事所以沒回她?是不是後來出什麽事了?為什麽是電話不是微信和短信?他的腳根本還不能走路,他還是半殘,她是怎麽會心大到兩天沒消息都沒想到會有事??
……
淩晨三點。
最早一班飛淩海的航班是六點五分,遲心從賓館退房出來剛一點半。馮克明沒想攔着,只是大半夜的,去機場幹嘛?可說她睡不着,也不想早起再折騰,總之就是立刻得去。
這個時候的國內航班候機大廳空曠得除了地勤保安只有他倆。馮克明在啃一塊三明治,這玩意他從不愛吃,可實在是餓了,大口小口的。旁邊這個還是不吃,只喝水,也不知都喝哪兒去了。
“行了,不就是幾個未接電話麽。”吃完三明治,馮克明喝了口水,“他真有事兒我還能不知道?許叔還能不知道?”
遲心沒擡頭,許湛從來沒這麽給她打過電話。從來沒有……
馮克明扭頭,白淨的小臉讪讪的,唇軟軟地嘟着,連總是挂着的酒窩都沒了,這一天一夜雞血的亢奮就這麽被霜打了。“要不這樣,我現在就給他打電話,咱問問不就完了麽。”
見他說着就掏手機,遲心這才開口,“別了,大半夜的,他會生氣的。”
“大老爺們兒,哪來那麽多氣!”
“還是不要,誰能願意被擾了覺,肯定不高興。”
“你看看,你還是不了解你這個哥。許湛啊,”馮克明說着笑了,“從不得罪人。萬花筒有多少個棱角,他就有。只要有他的號碼,有一個算一個,他都七天二十四小時開機。準時接,按時回。咱是不知道他哪來的精力,可該到的都能到,你根本想不出這本事給他養了多大的朋友圈。你放心好了,別說咱真有事兒問他,就是候機無聊找他聊閑天兒,他也不會生氣。”
顯然她是第一次聽到,像發現了什麽秘密驚訝得眼睛溜圓,唇角一彎,笑意映出來,又認真地回味了一下,搖搖頭,“那也不行。”
“為什麽?”
“因為,我不在‘有一個算一個’裏。”
聞言,馮克明眉輕輕一掙,想說什麽,沒接下去。許湛的朋友圈真的是有一個算一個,只是,他字典裏也有一個字絕不能容:遲。
……
航班八點三十五分準時降落在淩海。這一路上,馮克明也沒睡踏實。關機前,他想給許湛發個短信問一下,畢竟,在“遲”這件事上沒人真能吃得準他。七個電話,是要幹嘛?可臨到最後還是忍了,他有言在先,馮克明覺得自己還是小心點,許湛不得罪人,人也最好不得罪他,這一點,還有誰比發小更知道?
第一班航班,行李出來得很快。九點半兩人就上了計程車,遲心直接坐入副駕,“師傅,麻煩您,第六醫院!”
“打個電話吧,看他怎麽樣了。”馮克明說。
“嗯。”
她答應着,人卻沒動,眼睛只管看着窗外。許湛今天要去複診,所以她說要去醫院。馮克明原本也是想送她回去順便看看那位哥,以免真有什麽事小丫頭不一定招架得了。現在看來,更得去,說複診也沒個具體時間,大過年的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沒有,這還不肯打電話,怎麽個意思呢?
春節期間無所謂高峰,一整天都是車水馬龍,馬路上比鋼筋水泥的房子裏熱鬧得多。手機一路上充足了電,開到了最大聲,還有震動,遲心握在手裏,握出了汗……
窗外是江南初綻的春,新綠帶着雨潮,清新撲面。這熟悉的味道就是淩海,七年,她最安心回來的地方,可現在,像考試沒複習,像面試睡過了頭,像誤了最後一班車,這味道,心慌,發虛,輕輕咽一口,額頭沉,濕漉漉的……
早早付了足夠的車費,計程車一在醫院門前停下,遲心就跳了出去,直奔三樓的骨傷科。
半層的康複診療區,三個專家室,每一個診室都配有一個寬敞的候診區。首診問責制,許湛的主治大夫是張主任,可整個候診室一個一個看過去,都不是!遲心又轉到另外兩間,沒有!再回到大廳看液晶屏上的診號名單,前前後後十個還是沒有!
他是沒來呢還是已經回去了?或者……三樓的天臺!每次來複診,時間寬裕的話他都不坐着等,一定出去走走!遲心忙轉過去,隔着玻璃門就看到外面空蕩蕩的,用力推開,繞着花壇又跑了一圈,還是,空空的。
來來回回折騰了半天,再回到大廳,看看表,快十一點了。他複查從來都是早起,怎麽可能這麽晚?
誤了就是誤了,之前說的那些一個字可信度都沒有,可怎麽跟他解釋……
正一個人無謂地站着,對面的電梯開了,看着來人這才想起來跑得急都沒跟他說一聲是幾樓。此刻面對着,遲心有些尴尬,擡手抹了一下額頭的汗,“好像,他不在。”
馮克明輕輕挑了下眉,下巴沖對面一點,“那是誰啊?”
遲心忙回頭,張主任的診室門外剛剛走出了一個男人,手臂上搭着風衣,一手拿着資料,一手拄拐,淺灰色休閑開衫半掩着雪白的T恤,寬肩瘦削,殘廢的拐杖,依然妨礙不了的挺拔幹淨。
“哥!!”
遲心奔了過去,扶了他的拐杖,兩手握住。
好幾秒鐘,她才敢擡起頭,他的眼睛……在笑。他松開拐杖,遲心立刻握緊,只見他手臂繞去身後,沒防備,大手握在她肩頭攏入懷中,“回來啦。”
作者有話要說:
有牌出牌,沒牌靠邊。有時候有大小王也抵不過四個二。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