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年初二。
一頓飯, 吃了快仨鐘頭。
從東來順出來,遲心挽着遲芳華,道別, 上車。幸好, 男人們都喝得有點多,沒法開車,只能叫了代駕和滴滴, 這才算終止了無邊無際、前後五百年的聊。
最近的東來順距離工業大學家屬區不到二十分鐘的車程, 可下了雪路面滑, 開了有半個多鐘頭。下車的時候遲心額外多給了司機師傅二十塊錢,大年下的,也是辛苦。師傅很開心, 說有事就招呼他的車。想到一會兒她還得走, 遲心想讓師傅等等,可瞧一眼許駁州的樣子, 算了。
許駁州是真喝多了。大概也是今年初二這客人太讓他意外了:大明子。
這些年, 兒子是從不上門的, 除了很偶爾地見一面, 頂多就是電話。自從他去了淩海, 這一面也沒了。可是他的發小馮克明,逢年過節都有電話, 只要人到京城就會來看他這位許叔。這麽多年, 可比兒子見得多了。只不過, 過年馮克明一般都在淩海, 今年居然回了京城, 而且大初二的就來了,敲門進來, 許駁州真是又驚又喜。
爺倆一定要吃涮肉,老字號大快朵頤,邊聊邊喝。問到了媳婦蘇靜,問出了離婚。許駁州端着酒杯半天沒說話,而後拍着馮克明的肩膀說:“沒孩子就好,沒孩子就好。”
從沒見過許叔這樣,眼睛都喝紅了。回到家遲心幫着老媽把他安置在沙發上,趕緊去煮了一壺熱茶。
茶端出來,許駁州已經擦了臉,雖然還是通紅的,可滿是笑容,看着精神很好,還在興致勃勃地說話。
“果然離了,我早就看他跟蘇靜不行。”遲芳華邊給他擦手邊說。
遲心驚訝,“為什麽?”
“千金小姐,又不給他生孩子,管得還死嚴。”遲芳華放下毛巾,接過茶杯輕輕吹吹,“三十大幾的爺們兒,過年都回不來,他老馮家可就這麽一個兒子。說起來老馮也是硬骨頭,就是不去淩海住兒子的別墅。”
“南方也住不習慣。”許駁州說。
“不過那小子是真孝順,他爸以前不過是給你許叔他們辦公室端茶倒水的,早早兒就退休享了兒子的福,這幾年豪車進出、花園別墅,哪兒說理去。”
許駁州接過茶抿了一口,“遲心,你們認識?”
“嗯,之前我哥受傷住院,他來看,就認識了。”
“哦。”許駁州點點頭,“我就知道明子會去,他們哥兒倆很親。”
遲心正應着許駁州的話,發現老媽看着她,那笑裏好像有點什麽。是不是剛才那個“哥”字說得太順嘴了?忽然有點慌,“媽,許叔,天不早,我先回去了。”
“下雪了,今兒就住下吧。”遲芳華說。
“哦,不了。叫個車十分鐘。”
三室兩廳的房子,一間大主卧,一間書房,還有一間所謂的客房。那是許湛的房間,這些年其實從沒人住過。以前遲心不敢,現在……也不敢。
送遲心出門,遲芳華輕輕在背後掩了門,“心兒,馮克明跟你挺熟是不是?”
“啊?沒啊。”遲心趕緊道,“他就是跟,咳,許湛熟麽,在醫院多說了兩句。”
“哦。”
遲芳華笑笑,今天馮克明來不能說是太意外,畢竟這些年都沒落下過,既然過年在京城,當然要來。可他一貫的熱情只是對他許叔,對她這個遲阿姨,也就是點頭笑笑而已。有許湛硌在中間,馮克明能怎麽對她?可今兒不一樣,禮物一大堆單給她不說,口中也“阿姨”、“阿姨”地殷勤。
遲芳華雖然開心,可是沒昏頭,自己能有什麽不同?這變化只能是外頭來的。難道許湛終于開化了?要認她了?哼,不可能!只要舒音還活着,想讓那塊石頭裂縫,除非天崩地裂!那如果不是許湛,今兒唯一的不同,就是飯桌上多出的女孩。
樓道裏橘色的燈照着白皙的小臉和可愛的笑渦,遲芳華擡手給她整整背包帶,還是學生時代的雙肩包,可是臃腫的長羽絨服也遮不住高挑青春的身材。小豆芽終于長大了,漂亮,懂事,名校,名企,任誰都不瞎。
“馮克明跟許湛是發小,你許叔看着長大的。你以後也懂點兒禮貌,見了得叫‘哥’。”
遲心抿了下嘴巴,“哦。”
遲芳華輕輕拍拍她的臉頰,“好了,去吧,到了賓館來個信兒。”
“嗯嗯。”
……
大學的老家屬樓沒有電梯,身後的房門早就鎖了,遲心還是連跑了兩樓才停下,長長出了口氣。這幾個小時,全程高度緊張,生怕馮克明嘴裏冒出什麽莫斯和遠油的話來,這要是露了餡,她可就完了!
摸出手機,靜悄悄什麽也沒有。撥開微信。最後一條還停留年三十晚上,他說:睡吧。
遲心讪讪地抿了下唇。
雖然春節也祝福過了,別的也說不了什麽,可是,兩天沒動靜了。三十那天她發舅舅壽宴的大盤火蒸籠,他還感嘆了一下。初一從村裏出來,繞道盤山路上,一眼望去,小村窩在山坳裏,房檐遮着房檐,層疊錯落;炊煙袅袅,老磚青瓦覆着薄雪,鄉愁殷殷,特別美。她求着許叔停車,下去拍了一張,發給他。
一個字都沒回。
看看時間,十點多了,他在幹嘛?看書麽?腳傷還沒好,初六就要回遠油去上班,這幾天肯定已經忙起來。雖然,一直也沒閑着。除夕晚上群裏鬧騰,楊碩還說他老板剛發了一份工作計劃給他,他初四就得開始準備。大家感嘆了辛苦沒一秒,他就截圖了老板給的拜年紅包,立刻就沸騰了。
手指磨蹭半天,輕輕敲字……
遲心:哥,我明天下午四點到淩海,初四能跟你去複查。
遲心:就是,不用麻煩人家司機了。
遲心:哥,明兒下了飛機我先去買菜,晚上做飯。
遲心:你不用準備什麽。
一秒,兩秒,三……
啪,樓道的燈滅了。手機也早黑了屏。
唉,走了。
……
今年冬天京城的雪特別多,這一入夜,又飄了起來,鵝毛一樣,漫天飄飛。樓道外,銀白素冷的世界,一輛黑色奔馳混沌之中透着幽藍的燈光、點點閃亮的儀表盤。
雪已經覆了一層,停了有一會兒了。正在臺階下,這經典老款遲心一眼就認出,驚訝了一秒正琢磨怎麽下腳,車那邊轉過一個人來,半身短風衣還敞着懷,鐵塔一樣的男人,瞬間這車都顯小了,沖她一招手:“上車!”
這标準的京片子、這标志的煙嗓。
“馮總,您怎麽……”
不是代駕回家了麽,怎麽代到這兒來了?
男人臉上熏了酒氣,眼睛比平時更眯了起來,“冷,上車再說。”
那您老站雪裏還不好好穿衣服能不冷麽?眼看着他打開副駕門,遲心趕忙下臺階,“馮總您不能開車。”
馮克明一屁股坐了進去,下巴一點駕駛位,“這不給你留着呢麽?”
以為是紳士了一把原來是這樣,看看那一身酒氣的人,遲心想想也只好如此。脫下雙肩包,繞過去坐進車裏,調整座位,“我這就送您回去。”
“咱能別老 ‘您’‘您’的麽,你跟你哥也這樣兒?”
車廂裏靜,他這嗓子像黏着,越發沙啞。遲心抿了嘴巴,沒吭聲。
“都說了,怎麽叫他就怎麽叫我。”
那可完了,我大概都叫不着他了。遲心笑笑,發動了車,“怎麽走?”
“走什麽?先叫清楚再走。”
酒真不是個好玩意,她纏不過。忽然想起老媽叮囑的話,于是沖他輕輕一點頭,“馮大哥。”
“哎。”雖然還差點意思,不過也行了,馮克明笑,“走吧。”
“怎麽走?”
“先找個地方吃飯。”
吃飯??遲心驚得瞪大了眼睛,剛才東來順那三個小時是假的麽?“還吃啊?”
“我吃什麽了?盡顧了陪你爸說話了。”
“許叔。”她更正道。
馮克明笑,“胃裏燒得慌,得去吃碗面。知道地兒麽?”
不知道。京城貴重,這大學家屬區一直是遲心的禁地,一點都不熟悉。可這地方是這些“發小”們的發源地,于是搖搖頭,看着他。
“開吧,先拐出去,直走大轉,北門兒出去有一家小面館兒。”
“好。”
……
學校後門出來是一條休閑街,各種咖啡廳、冰激淩店和飯店。正是年節初二,大多都還關着,可是,那小面館還開着,簡單醒目:老羊湯炸醬面。
路上幾乎沒人,車很好停。小館裏熱氣騰騰的,沒想到這麽晚了居然還真有幾桌。遲心挑了個靠牆的四人座,先要了一壺熱茶。
馮克明進門就把外套脫了,一件藏青色絲綿襯衫不合節令地炸着。以前在車行見慣了他這個樣子,不管天氣冷熱都是單件,也不說多名貴的東西,進了車庫就上手,油啊泥的從不含糊。特別棒!
馮克明大大地抿了一口,深吸口氣,眼睛睜開,精神很多。
“酒熱吹了冷風是不是難受?”遲心問。
“沒事兒。”馮克明說,“我這酒量雖然拼不過你哥,可對付許叔不跟玩兒似的。”
“他很能喝麽?”
“你頭一天兒認識你哥啊?”馮克明話一出口就知道不對,可不是頭一天麽?“你哥能喝着呢。上學那會兒就能喝,他們寝室綁一塊兒也喝不過他。工作了,就他那工作性質,少喝得了麽?不但會喝,還會調,調得一手好雞尾酒。”
“真的啊?”
她一抿嘴兒笑,酒窩立刻甜甜的,以前沒注意,這麽漂亮。馮克明也笑了,“嗯,等回去的,十五咱讓他給伺候一把。”
十五?遲心低頭喝茶,初八就走了,再以後,大概都不會再見了,除非……生死攸關。
熱湯上來了,看着那騰騰的熱氣,馮克明又下意識去脫外套,手空比劃一下子,卷了袖子。遲心悄悄笑,再脫您老就光膀子了。
兩大勺油潑辣椒、一勺老陳醋,紅紅的一碗,連喝了兩大口,馮克明眼都沒擡:“說說吧。”
“說什麽?”
“怎麽好好兒地不去車展?”
遲心一愣,本來是個很篤定的事,可此刻讓她受不了的是他的聲音,不知辣椒蟄的還是陳醋熏的,分貝和嚣張度都低了一多半。
“嗯?我又怎麽得罪你了?”
又啞又膩,聽起來……嗯,不好受。
“也沒什麽,就是……”
“是你哥吧?”
作者有話要說:
你不要,有人要。O(∩_∩)O
看到小天使們驚訝老許看人家小姑娘日記,本來你們以為他是個什麽好東西?老馮雖然拿在手裏了,可真不一定會看,老許就不一樣了,壓根兒都沒猶豫。
不管誰追誰,甜甜表白這種事,都不會發生的。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