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沈霄:行啊, 那見面再說了。
許湛:好。我過去接你。
沈霄:嗯。
挂了手機,扣在胸口,沈霄長長籲了口氣。
八年, 不知不覺, 有他的這條路她已經走了八年……
讀研,是沈霄剛上大學時就定下的目标,想跟随的老師就是舒音。老師是個作家, 一個不屬于這個紛雜時代、超然、古典、精致的女作家。翻譯和研導只是她的工作, 并不是很努力, 可是沈霄認定了舒音,不只是因為自己中學時代就受她的影響發表過幾篇小詩作,更是因為她覺得同是文學創作者才能真切地體會另一個作者的思想和感覺, 語言根本不會成為障礙, 也只有這樣,才能真的做到:信, 達, 雅。
果然, 師生兩個從一開始就默契, 她的人和她的詩, 舒音老師都很鼓勵也很欣賞。
那年的冬天,京城特別幹燥, 十二月底了還沒有下過一場雪, 沈霄的哮喘犯了, 直接進了醫院。深夜老師趕來, 身旁陪着一個人, 她的兒子:許湛。
一眼誤終身這種事,以為只有筆下有, 誰知道真的就在她模模糊糊的意識裏突然出現。
他長她三歲,溫柔謙和、彬彬有禮,無論對方是誰,都能讓人莫名覺得親近。這種感覺恰到好處,即便是內向害羞的人也不會感到局促。可不知為什麽,處世不深的沈霄卻像一眼就能看到他心底,看到那溫度下面的孤獨,這個孤獨到幾乎陰郁的男人,那一層堅硬的屏障,根本不透一點縫隙。
這塊鐵板,像巨大的磁鐵吸引得她挪不開目光。暗戀這種事,很傻,卻像毒//瘾一樣戒不掉。人其實都以為自己有自控能力,直到碰到那一劑克死的藥。
醫院短短的幾天,她享受到了出生以來最快樂的時光。不用讀書,不用生活,他出現的每一刻,都是詩。
那以後,她和舒音老師之間又多了一層親近。慢慢地,師生,母女,對于敏感又脆弱的老師,沈霄用她同樣敏感的神經來接近她、理解她,理解這個世界上許湛唯一在乎的人。直到有一天,他們母子之間零星一點的問題,都是由她來柔和來調節。
八年,他早已習慣了家裏有她;八年,她從沒擔心失去他。
不失去不等于擁有。
擁有,需要耐心。其實,許湛的缺陷,缺到不可彌補,除非時間倒流。沈霄根本不介意就這麽陪着他們,她不覺得主動改變現狀會對她有任何好處。可這麽多年過去,眼看着兒子早過而立之年,老師終于意識到了什麽。兩年前許湛遠調淩海,今年,她就被老師推薦到了淩海外語學院。
老師是個浪漫主義者,實際人情世故一塌糊塗,包括對她自己的兒子。所以,沈霄必須主動走這一步,為了她自己,為了許湛……
忽然,手機嘟嘟地在胸口震動,沈霄拿起來。是老爸,又反複問過年的事。
老爸:霄霄,我和媽媽到淩海陪你過年,好不好?
沈霄:不要了,我有論文,忙。許湛也在。
老爸:許湛也在啊?你們不回老師家麽?
沈霄:都忙,老師知道,五一再說。
……
村裏過年是件大事,即便是在年味兒早已寡淡的現在。而且,今年與往年不同,今年有年三十,那是遲心大舅舅的生日,四年一次本就難得,更何況今年還是他老人家六十整壽。姥爺去世後,大舅就是一家之主,所以今年的壽宴可是遲家的大事。
臘月二十七遲心回到京城,跟遲芳華匆匆見了一面就坐上了回縣裏的大巴。等和接她的表哥見了面已經晚上八點了,再晃一個多小時的山路總算回到村裏。
遠遠地就看到舅舅和姥姥家并排的院子裏燈火通明,要宴請全村,擺開流水席吃兩天,這幾天來幫忙備廚的鄉親們連幹活兒帶吃喝早已經開始熱鬧。
遲心一進院門兒,各種人聲招呼。當年她考入縣一中的時候,全村都驚着了,都來道喜,那勁頭比她後來考上985要熱烈得多,縣一中在鄉親們心裏就是這麽神聖。遲心一邊答應着、問候着,一邊趕緊找舅媽們。
禮物和紅包早些日子就寄回來了,不過後來聽了許湛的話她又買了上門禮,現在大包小包拎着,雖然不值什麽錢,可顯得很周道,連平日臉色很重的二舅媽都笑眯眯地接她,一邊說咱閨女可累着了,一邊熱乎乎地給盛了碗面條。
遲心三口兩口扒拉完面條就趕緊到院子裏加入熱火朝天的後廚。三攏大盤火,幾米高的大蒸籠冒着沖天熱氣,熱油鍋滾滾地炸魚、炸肉、炸丸子,還有一攏大火熬着骨頭湯。
香氣四溢,人聲嘈雜,天晚了,長桌邊的人們雖然還在說笑,可也都乏了,遲心戴了圍裙大概看了一圈就加入了收拾魚、腌魚的桌子。水涼,魚滑,刀快,這桌是最辛苦的。
大舅舅的壽宴是大事,老媽遲芳華本該早早過來幫忙,可是她這最小又唯一的妹妹當年遭遇不幸直接把孩子丢下給哥哥們扭頭去了京城。這些年雖然一直有寄撫養費,可養育的辛苦讓三個舅媽還是和她不對付。大舅媽話少,沒怎麽樣,二舅媽和三舅媽幾乎每次見面都要和她吵架。所以,老媽要到壽宴正日子那天才會到,遲心自然要多幹些才好。
臘月天,雖然是溫水還戴了手套,可是上手很快就涼,沒多久指頭就感覺不到了,好在還握得住刀。遲心一邊仔細地刮着魚鱗,一邊應幾句閑聊,腦子裏亂七八糟的,琢磨着淩海的雨,琢磨自己設計的那一堆雜七雜八的測試,琢磨臨走前馮總的電話,還有……哥他吃飯了沒有啊?
早幾天他說會請鐘點工,可直到走的那天遲心也沒見人來。大過年的,還有阿姨願意上門服務麽?
那天她是一早的飛機,四點多她就醒了,躺着聽外面窸窸窣窣的雨聲,也不知怎麽了,心裏軟綿綿地乏,不想動。
之前聯系的房子,房東打電話來說初八就可以搬過去了。很快她就可以睡床了,可以不用每天搬電腦收拾桌子,還可以不睡覺。也終于,熬到不再和許湛一個屋檐下了。
可是,這個曾經光想想就能把她吓尿床的事,現在好像……沒那麽可怕了。
許湛有變态強迫症,看一眼都能讓她緊張。這一切都沒有變,所以遲心覺得這一次他真的很能忍了。忍她,忍這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還有言情劇。
噗嗤,遲心忍不住笑了。多好的劇啊,可每次他都皺着眉頭,稍微看細一點就能察覺到男人的颌骨都繃着,大概牙根兒都癢了。他真是不知道自己那種似笑非笑、忍無可忍、無處抓撓的樣子,真的……特好看!
也……特帥。
小時候有覺得麽?可能光顧了害怕了。還有他的聲音,低沉,溫和,大提琴一樣。難怪大家都覺得他好,楊碩就更甭提了,什麽事都真心向着領導說。遲心當然也躲不過,每次他叫她名字後面會不自覺地帶個“啊”,遲心啊,尾音帶着點兒啞聲兒,入在耳中特別敏感,心都會跟着小小地哆嗦一下。
不過,許湛畢竟是許湛,只要他臉上沒有笑容,看她一眼就能瞬回當年,怕。就這麽着,上上下下,起起伏伏,一天到晚還挺刺激,搞得遲心神經兮兮的。
走之前,他不讓她準備年貨,什麽都不要。遲心也不敢拗着,不過還是在前一天晚上自作主張包了三種餡一百個餃子,凍了起來。他喜歡吃有餡的東西,餃子、湯圓、馄饨、餡餅都愛吃。
不知是不是看她太犟,還是扔了浪費,他沒說什麽。他不生氣就已經是天恩了,遲心也沒敢再多嘴囑咐:凍餃子得溫水四十度下鍋,冷水容易煮得過長,開水受熱不均。
心裏頭嘀嘀咕咕的,手下也不覺得冷,等把魚全都收拾出來、腌好,再擡頭,院子裏已經不剩幾個人了,遲心起身幫着把廚具東西歸置好,攏火填好,這才回到隔壁院子姥姥的舊屋。
老屋裏還是炕,已經燒熱了,兩道門,厚厚的棉簾,洗漱了鑽進被子裏,手腳冰涼。
臘月的山裏一到後半夜風就很大,鬼哭狼嚎的。小時候很怕那聲音,鑽在被子裏蒙了頭也不敢閉眼睛,怕尿床。現在長大了,不怕了,不過,還是留了一盞小燈。好在這會兒就她一個人,不怕浪費電。
牆上老鐘吧嗒吧嗒的,夜一靜,很吵。姥姥耳力不好,還覺得很好使。以前也習慣了,此刻睜着眼睛,渾身都乏,可是睡不着。明天還有很多活兒呢,數羊,數密西西比,成千上萬的,眼睜睜把老鐘數到了三點,睡意全無,簡直浪費時間!幹脆伸手去摸手機,不如上網打牌。呀!有一個語音信息!
遲心騰地坐起身,點開。
“遲心啊,到了麽?”
男人的聲音在昏暗的老屋裏一晃而過,尾音早沒了,心還怦怦地跳。好一會兒回了神看一眼時間是八點多的時候,她只顧了趕路和忙活都不記得看一眼手機。真是的,難怪朵朵說她的手機就是個擺設,什麽事都要誤了!
趕緊回一個:哥,
手抖,下半句還沒打就把這一個字給發了出去!突然意識到這都幾點了啊?她瘋了吧居然發信息!
我早就到了,一路都好。—— 太沒禮貌了,到了都不報平安?删掉!
一直幹活兒來着,我手機沒在身邊,沒看到。—— 什麽破理由,删掉!
幸好聽你的話又買了上門禮物,舅媽們都很高興呢。—— 大半夜的說這個?删掉!
你吃餃子了麽?味道怎麽樣?哥,餃子得溫水煮……
她正忙活得鼻尖都冒汗,忽然,手機震了一下。
許湛:嗯
一切,一下就停了。
這一聲好像就在耳邊……手指摳着手機,抽筋了一樣繃着。終究,她這個毛病還是沒好,只要看到“許湛”兩個字,只要沾他的邊兒,她就沒辦法……好好的。
關掉手機,被子蒙了頭。
緊緊閉上眼睛,睡覺!睡着了,心就不那麽跳了……
……
大年夜。
這一天淩海但凡像回事兒的飯店、酒店都早早被預定了年夜飯,人們新裝隆重、阖家出行,街道上車水馬龍,熱鬧程度不輸年輕人最聚攏的演唱會。
等到許湛想起來預定的時候早就不剩什麽了,不得不找關系托朋友在一家私人會所要了一個大廳角落的位置,而且,時間只有一個半小時。好在他們兩個都不是刻意排場的人,一瓶陳年紅酒就是足夠。
沈霄今天化了妝,一襲寶石紅的中式短款夜禮服,簡單的盤發,精致的耳環。這是幾年前許湛去法國出差給她帶回來的,并非多麽名貴,可是小店手工,絕對的限量版。閃閃地在耳邊,配着窗外零星飛舞的雪花,很是一番景致。
兩人舉杯共飲,醇香綿厚,沈霄邊品味邊看着對面的男人。拐杖,殘腿,休閑西服,無領白絲襯衣,依然風度翩翩。本來可以去他家中過除夕,兩人自己做飯就行,可是他說房中太亂了,不能待客。
這句話說給誰都行,偏是沈霄,就不行。
許湛房中亂,是這些年她和老師求之不得的,就求他個人間煙火氣。老師是個随性之人,并不會太在意生活中的細節,可是她兒子不行,嚴重的強迫症,別說是亂,就是擺放得不合角度,也會讓他上頭。
面對沈霄的調侃,許湛笑,也知道自己的借口拙劣。想解釋,可是電話中不知從何說起,于是約好見面時再說。這一說,讓沈霄吃驚之餘,有點沒搞明白。
“所以,她現在住你那兒?”
“嗯。”
“遲心?”
“嗯。”
“遲芳華的女兒?”
“嗯。”
連續幾個“嗯”,男人的手指輕輕抹着杯沿,嘴角邊一絲尴尬的笑。沈霄卻笑不出來,“遲”這個字是這母子兩個這輩子都過不去的坎。當年那一場破碎,沈霄是進入這個家很久後才知道的,老師有書,有文章,白描之下女人的細膩和痛徹心扉。從未聽許湛提起過,正像他在人前的八面玲珑,人後是極端的封閉。
痛,寫下來,說出口,是痛;埋在心裏,藏起來,是恨,是仇,永遠都不可能化解的疤痕。
遲芳華以一個賓館服務員的身份虜獲了許駁州這位性格綿和、學高八鬥的教授,為了跟她在一起,他不顧人言,放棄升職,抛妻棄子,不惜起訴也要跟他們剝離。那不是侮辱,那是殺戮。
所以,遲心?這個名字許湛他是怎麽念出來的?
“我還是不明白這其中的‘必須’性。你怎麽繞的?”沈霄直言。
許湛淡淡一笑,“也沒怎麽。主要是明子還沒離婚,那小子,太急性。”
馮克明,對這個至親發小,沈霄了解的不多。她出現的時候,他已經入贅淩海陪在媳婦娘家,逢年過節都難得回一趟京城。沈霄對他談不上什麽感覺,可是他是許湛為數不多的哥們兒,也是那場變故後唯一保留的兒時玩伴。這麽多年能維系下來,可見兄弟情深。
原來馮克明要離婚的小三就是遲心。雖然許湛用了很客觀的語言将她幾乎完全摘了出去,可是沈霄卻聽出了這個重要性。假如真的什麽都不會發生,許湛絕對不會出手。別說馮克明娶了遲心,對于許湛這個心理潔癖,只要那兩個開始交往,只要他成為遲芳華的座上賓,這發小情誼也就徹底完了。
失去馮克明很重要麽?也許吧。更也許,“離婚”,“遲”,這幾個字拼在一起就無法忍受。當年弱小,他毫無掙紮的能力,現在,經過二十年的積累、成長、擁有,再次面對這幾個字,他會怎樣?
“攔得住麽?”沈霄問。
“嗯。”
又是一聲簡單的“嗯”,沈霄笑了,“你發小兒真的能聽你的麽?這家夥這麽多年的老婆都不要了。”
馮克明已經嗨了,聽個P!許湛道,“那丫頭不跟他,他能怎麽着啊。”
“是麽?無風不起浪,馮克明也不是十幾歲的愣頭青。肯離婚,哪能沒點兒譜?這件事,一旦遲芳華知道了,你能行麽?”遲芳華居然讓遲心去醫院照顧許湛,這女人,實在琢磨不透她是真的沒心沒肺到還想跟這個大兒子阖家歡樂,還是底線就是這麽低,非要來刺激他?
“遲芳華對遲心沒有發言權。”
“哦?”
“實際上,遲心五歲就被遺棄了,丢在農村老家,三個舅舅家輪流長大。這些年遲芳華根本就沒有養過她。”
“什麽?”沈霄吃驚,狠則狠矣,以為只是為自己的利益臉皮、道德都可以不要,骨肉也不要?“那……她也挺可憐的。”
“嗯。”
“既然如此,她現在在淩海,跟她媽應該沒什麽關系了吧?”
聞言許湛長籲了口氣,“你不了解她。從小那種環境,膽子特別小,很沒有安全感。戰戰兢兢長大,等到名校高薪,遲芳華出來當媽了,依着曾經付過撫養費,家長風一點兒都不弱。她現在在她媽面前言聽計從,按月上供,孝順得很。”
“哼,”沈霄無奈地笑了一聲,“可憐之人吧,終于覺得有人愛她。不過,”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她長得……像她媽麽?”沈霄沒見過遲芳華,假如母女脫了個模子,許湛是怎麽忍的?
許湛搖搖頭。一點都不。完全不。
“那天天晚,第一眼覺得挺好看,也沒看真切,你有她照片嗎?”
“沒有。”許湛說,“明子喜歡她,不是因為漂亮。”
這麽一口認下她漂亮,可見,他口中“那丫頭”不同一般地漂亮。沈霄抿了一口酒,笑了,“是麽?”馮克明沒什麽文化,高中就喝酒打架,大學邊兒都沒沾上,一路修車到今天,也是大老板了,頭腦一熱要為了一個小十歲的女孩離婚,還能是為什麽?
許湛知道這笑的意思,他也笑笑,沒說什麽。
“反正啊,這事兒,你最好辦利索點兒。過年你都沒回家,不能總是借口在外地。老師到時候一定會來看你,面對了面,怎麽收拾?”
“不會,”許湛說,“她很快就搬走了。已經找了房子。”
“這一走,不會搬馮克明那兒去吧?”
“不會。”
“你這麽篤定?”
許湛笑,“叫我一聲‘哥’了,還算聽話。”
“哥?”沈霄驚得挑了眉,“你……行麽?”
“習慣了,也沒什麽。”
“可別習慣。”
“我知道。”許湛答應着又加了一句:“沒事兒,我有譜。”忽然心裏一頓,這話怎麽耳熟?
“嗯。”沈霄點點頭,“這麽多年好容易過去了,別再翻那頁了。”
“嗯。”
彼此答應着,心裏都明白那件事其實沒過去,一直都沒有,所以,更不能去翻那頁。
七道經典法式新年餐,與傳統年節有些不合卻還是很可口,到最後兩人吃不下甜點,只說着話把一整瓶紅酒都喝完,很是盡興。
出到門外,細碎的雪花漫天飄舞,沿街兩邊上世紀初古老的歐式建築挂滿了中國紅。
“這麽好的景致,本來該走走的。”
“是啊,”許湛無奈地看看自己的拐杖,“等我能走的吧。”
“快點兒啊,我可待不了多久。”
兩人笑。沈霄擡手給他整理好大衣領和圍巾,挽了胳膊一起往街口去。
……
除夕夜深,雪花暖成了細雨,霧蒙蒙罩着天地。
許湛坐在落地窗邊,手中一杯半冷的清茶,看着萬家燈火,腦子裏本來挺亂,現在麽,滿是剛才《傾我所有》最新兩集的劇情。真特麽扯淡!
如今的春晚已經鎖不住人,年夜飯後微信群裏都在熱鬧。遠油集團總部、華東、淩海分了好幾個群組,平時也算了,跨年零點許湛必須出現,這一折騰就一個多小時。等全都安靜下來,快兩點了。
握着發熱的手機,抿了口冷茶,手指滑到零點最初的信息。
遲心:哥,新春快樂!祝你身體健康,心想事成!
老套。許湛丢下手機,喝茶。再拿起來。
許湛:好。
剛發過去,頁面還沒劃掉,立刻跳出來回複。
遲心:哥,你還沒睡啊?
許湛:嗯
遲心:我也是。剛躺下。今天舅舅壽宴的正日子,流水席很熱鬧呢。
許湛:累吧?早點睡吧。
遲心:不累。不困。
許湛看着屏幕,手指輕輕點着。
遲心:哥,《傾我所有》又攢了兩集了。
許湛:嗯
遲心:我都沒看呢。回去看吧?
許湛:睡吧。
遲心:好的。那晚安啦!
……
雨越下越大了,窗外終于模糊了所有的燈光,一片黑暗。
揉了揉僵硬的手腕,許湛回頭才發現轉椅有點轉遠了,夠不到拐杖,只能雙臂撐了吃力地起身。
扶着書桌繞過去,目光不自覺停在那棵綠植下,席地的單人小鋪。粉嫩的被褥、靠枕,很努力地排整齊,依然軟軟的,一個小粉窩,摟着幾只絨毛玩具。邊上的儲物盒倒是碼得整齊,一只小熊臺燈帶筆筒,一個相架,幾摞書和本子。
許湛低頭看着,鬼使神差,彎腰。
通地一聲。嘶……
床墊太低了,這一屁股坐下,險些閃了腰。看着幾步外的拐杖和椅子,咬牙,這特麽,一會兒起來可要費勁了。
好在落地的時候位置正好,手邊就是“床頭櫃”。小相框不用拿起來,他早就看到了,曼哈頓計劃裏那位東方居裏夫人:吳健雄。
書麽,大都是機械動力和汽車相關的書,最近幾期改裝車雜志,還有一本《最接近神的男人》,翻開,是特斯拉。書都要翻爛了,看來是男神級的了。再往下,枯燥的機械結束直接跳躍到五顏六色的言情小說,許湛随意抽出一本,噗,古早級,比特麽那劇都肉麻!
最後,最下面是一個皮面的本子。抽出來,軟皮扣子,小木頭鎖。
什麽東西?許湛捏着小鎖頭看了看,擡手在小筆筒裏翻翻,挑出一只最小號的曲別針,掰直,探入鎖孔,輕輕一轉,一摳,吧嗒,開了。
日記。
許湛挑了下眉,這年頭還有人寫這個?翻開,這一本最早的日期是去年十月。許湛回身把墊子墊好在腰下,腿慢慢展開,放平,舒舒服服地靠了。
這一把爛字兒,小學生一樣!
10月20日晴 坦總病了。
坦總??許湛憋不住笑,那五大三粗的馮克明斷想不到在她心裏他是這麽個名號。別說,還挺形象。
……不過他依然來上班,又帶了甜甜圈,一起傳染。鼻子不透氣,他聲音越發磁性了,時不時還會默音兒。
許湛皺皺眉,磁性?那破鑼煙兒嗓還磁性?
一頁,又一頁……
……
雨大,敲了一夜的窗。黎明前忽然安靜下來,滴滴答答,只有房檐的雨滴。
日記已經翻到了空白頁,反扣在胸口。手機屏幕上是那次狗咬傷的證據,雪白的手臂,傷口猙獰,蒼白的小臉蹙着眉,嘴巴抿得緊緊的,粉嫩的顏色不見,一顆小淚滑在腮邊,酒窩也不見……
枕頭上,淡淡的女孩兒香。手搭在額頭,許湛長長籲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他摸我的頭。哥他,摸我的頭。頭頂那個汗眼,一點都不覺得熱。傷口特別疼,睡得特別香。後來,他把手拿開了,要是……不拿開就好了。
……我又睡不着。醫院回來,我就睡不着。大概……是那一晚睡得太香了。害怕。
……哥還在沙發上看書。好想睜開眼睛,可是我不敢。我怕一睜開,他就走了。
……哥的房間裏還有燈,我必須趕緊睡,他的燈一滅,我就睡不着了。
……今天,哥誇我,誇我的圖紙。他說謝謝,眼睛都笑了。世界上最溫柔的地方。
……不能笑,他一笑,我的腦子就不會動了。
……明天給他做什麽吃呢?算算剩下的日子,不能再重樣了。
……大夜裏的郊外,風乎乎的,他的手好暖和。很奇怪,不管多冷,他都有溫度。
……《傾我所有》能一直播下去該多好,天也不要亮……
……他的身影,剛在身後,又在前頭。我大概,是病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小仙女們,昨天晉江後臺我突然就上不去,怎麽都上不去。別的作者都可以,感覺自己被遺棄了,好難過。今天這裏放了兩章補一下。以後還是上午更吧。
先動心是不是會先被動?是。再後來麽,誰清醒誰得利,也能最後還像個人似地站着。這個文我自己就是很觸動,以後會時不時在這裏跟大家分享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