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馮克明走後,許湛不再見客。疼得厲害,頭疼,腳疼,渾身都疼。
明子這家夥,三十大幾的人了,怎麽突然就返回十幾歲的年紀又開始犯渾?那個房東也不是個玩意兒,知道他是誰啊,就把女孩房間的鑰匙給他了?
閉上眼睛,又能看見那只小玩具熊。明顯地舊,是不是她小時候走哪兒都摟着的那一個?許湛記不得了,印象似乎是有,不然她也不會因為占着手把他的水車給摔了。
疼……
明子這是來真的了麽?許湛還真是不知道他追女人是個什麽樣子。年少輕狂犯渾的時候就是打架,眼裏只有兄弟,沒怎麽勾搭女孩。也可能是有他這麽個發小吧,不打架的日子都跟他在一起了。等許湛上大學,明子就去了部隊,這一去就是好多年。和尚營哪來的情窦?于是很輕易地就被蘇靜俘獲。
現在,真的是老房子着火麽?出個軌也這麽霸道高調?
許湛正咬牙忍着痛,忽然手機響了。特殊的鈴聲,是許駁州。
“許湛!你怎麽樣,孩子?”
明顯老重又沙啞的聲音,震耳朵地響。許湛看了下時間,正是德國的半夜,“沒事兒,就是腳踝骨折手術,養養就好了。”
“其他呢?頭、內髒、脊椎都沒事麽?有沒有徹底檢查?我訂了上午的機票,這就回去!”
“檢查都做了,都沒事兒。您不用趕着回來。回來我也這德行,好好兒開會吧。”許湛頓了一下,“真沒事兒,您不用忙趕,爸。”
聽筒裏呼吸沉了一下,許駁州才再說,“哦,那行那行。”每一次他開口叫“爸”就像個休止符,順利地終止那個話題,這是父子之間這麽些年的默契和規則。
“昨天得了消息我吓壞了,就想馬上回去,還是遲阿姨想起了遲心在淩海讓她趕緊過去,不然沒消息我們可真要急死了。”
想起那陰暗的本篤修道院和壓得他喘不過氣的女孩,許湛輕輕籲了口氣,“嗯,跟着熬了一夜。”
這個反應着實讓許駁州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遲心是個很懂事的孩子,有她盯着我也放心些,總比外人強。”
“她在淩海過得怎麽樣?”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又問了這麽一句。
“挺好的啊。”許駁州的聲音明顯有了一絲愉悅,“那孩子書讀得好,高考去了淩海C大又讀了研究生,現在畢業進了你們遠油。”
“她在遠油?”
“是啊,今年春天考進去的。本來想跟你說一聲兒的,那小丫頭怕領導,不讓。”許駁州補充道,“她也在工程部。”
“在遠油怎麽樣啊?”
“不錯啊,薪水高,同事們也好。現在按月給她媽媽寄錢,生日還額外給打了一筆買包,挺孝順。”
聽得忽然煩躁,許湛沒接話。
“等我這兩天開完會,就飛淩海去照顧你。”
“別麻煩了,我有護工,你也保重。”
又來回說了幾句,許駁州到底沒得到來看兒子的肯定。
挂了電話,許湛仰頭看着天花板,疼。這特麽小丫頭,懂事不懂事先不說,撒謊是一流的。
……
下雨了。臘月的雨特別冷,能滲到骨頭縫裏。
在淩海快兩年了,許湛依然适應不了這裏的天氣,看着玻璃窗起霧都覺得冷。
一天過得很煩悶,除了紮針就是吃藥,難熬。好在轉入病房後護士終于允許他把電腦打開,周以東知道他的脾氣,第一時間就讓人從警署把車裏的行李和電腦都取了出來。能處理工作,也能轉移一下疼痛,比那什麽瞎編的埋牆酷刑強多了。
楊碩也在身邊,捧着工作平板。這場意外着實把這小夥子吓壞了,只要沒客人在,他就在,一步不離地守着,吃飯、喝水、吃藥,護士都趕不走。許湛很不習慣被人這麽看着,卻明白只有這樣小秘書才能安心,只好随他去了。
不知是醫院的味道太重還是這白慘慘的房間讓人視覺上迷茫,許湛有點集中不了精神,瞥一眼楊碩,忽然心裏一個念頭,問道,“你和遲心是同學?”
“嗯,是的。”楊碩趕緊擡頭,“她就是跟我一屆的、那天我們說起的那個。”
“她畢業後怎麽樣?”
“畢業後在一個車行做機械師,一個多月前辭職了,現在,暫時沒工作。”楊碩斟詞酌句地回答,沒再提遠油。這兄妹二人,一個死活不讓提,一個早就問了,又像什麽都不知道。
許湛點點頭,那天給她留名片并不是敷衍,或者,不完全是。她連續兩份工作都丢了,幫她進道明車行不是問題,不過以她的成績和在莫斯的履歷,自己進道明也并非難事。這一個多月過去,還在失業中,是運氣不好麽?
既然沒有工作,又付了緣居公寓半年的房租和押金,還得按月孝敬遲芳華、給她買包,剛畢業不過半年能攢多少錢?就算馮克明假公濟私付高薪也不會太出格,更何況才轉正不久,雜七雜八下來,應該所剩無多了。
腦子又有些亂,轉頭看外面,雨不緊不慢地下着,完全沒有停的跡象。天黑了,她聯系房東了吧?應該已經發現了那背後解救她的英雄,他們兩個現在交接了麽?
那只小禿毛熊被綁架在大手裏的樣子,實在不好看。
許湛雖然相信兄弟不至于做出什麽禽獸的事,可這明顯就是把女孩兒往裏套。所謂的英雄救美若非偶然,都是坑!獨自一人在淩海,失業、流離失所又碰上雨夜,那丫頭應該很絕望,這樣被救回去大概會感激死馮克明吧?
差了快十歲了,明子怎麽想的?果然是離婚讓人脫缰麽?
“許處,許處?”
正一個人胡思亂想,忽然聽到楊碩叫,許湛回頭,“嗯?”
“遲心發短信說想見你。”
嗯?許湛很是意外,“哦,讓她來吧。”
“醫院探視時間過了,她進不來。”
許湛想了一下,“去把她簽成陪護家屬,讓她進來。”
“哦,好。”
……
電梯打開,楊碩趕緊迎了過去,“遲心,怎麽了?”
“他怎麽樣了?”
“還可以。”
“疼麽現在?”
“疼吧,不過,還能處理工作。”
“哦哦。”
一句一問,沒有多餘的話,女孩根本沒有覺察自己現在看起來有多糟糕,楊碩擔心地看着她,昨晚雖然被迫但是她也能擔當,此刻一副被寒霜打了魂不守舍的樣子,不由關心道,“遲心,是出什麽事了麽?要不要我幫你?”
“嗯?哦,不用。”遲心捋了一下濕漉漉的劉海,“我就問他些事兒,然後就走。”
“哦,那好,這邊來,許處轉VIP病房了。”
……
站在病房門口,遲心深吸了口氣。她不是個有決斷的人,無論做什麽都是最笨的,糾結了幾個小時,還是想不出繞過他的辦法。
擡手,輕輕叩門。
“進。”
推開門,看過去,豪華寬敞的VIP病房裏,許湛已經又是許湛。半卧床頭,淡藍色襯衣領口微開,隐約露出白色貼身T恤,肩膀微乍,胸背挺直,一套病服穿出休閑正裝的氣質;可移動的醫用餐桌上打開着電腦,如果不是額頭還有傷,這溫和帶笑又不失威嚴的樣子已然是公事中氣場強大的許處長。
這一眼就恢複了所有的緊張,遲心悄悄咽了一下,“疼得厲害麽?”
一身的寒氣,這麽遠的距離許湛都能感覺到,臉色發冷,唇瓣都似乎薄了,瑟瑟的;劉海兒黏在額頭,感覺都能滴下水來。淩海的天氣就是如此,昨天陽光明媚,秋裝就可以,這一下雨,一整天,氣溫驟降,她身上的外套顯然不足夠。
“還好。麻煩你又過來看。”
遲心點點頭,猶豫了一下,又說,“也不是……”
“有事兒找我?”
“嗯。”
“來,過來說。”
遲心輕輕走過去,停在床腳處。
“前段時間我在緣居公寓租了房子,結果他們出事了,昨天房東來把門鎖了,留了電話讓交涉。”
“是麽?”許湛眉頭微微一掙,有點驚訝,這丫頭來見他,他以為只有一種可能:因為他拒絕了許駁州來淩海,她不得不奉遲芳華之命再來打卡,沒想到開口竟是直接說房子的事。
“今天我打電話過去,房東說已經有人找過他,把鑰匙拿走了。”說着,女孩抿了抿唇,“說是……我哥哥。”
不知怎的,心裏一點異樣讓許湛有了笑意,“你覺得是我?”
聞言遲心臉一下紅了,趕緊搖頭,“不不不,我知道不是你!房東聽起來很生氣,說那人很魁梧、很兇,差點害他報警。我想,那個人應該是……馮總。”
許湛沒吭聲,馮克明能背着她去找房東自然就有她必然會猜到的道理,那捏着小熊的家夥,自信果然不是白來的。
“之前馮總一直對我很好。聯系這個房子也是莫斯行政一個大姐幫我的,現在出事,如果聽說的話,能出手幫我的一定是他。”
這丫頭的聲音小時候就又甜又糯,嘴巴一噘極會撒嬌。長大了,并沒多少改變,回憶起昨晚講故事的小聲兒,加了自己的小情緒很會渲染氣氛,此刻一點一滴,認認真真,全是對男人的倚靠和信任。馮克明如果在場,一定滿足。
“你想讓我找馮克明拿回你的鑰匙?”
“哦,不,不是,”她再次搖頭,“我有馮總的聯系方式。今天我也取了錢,會補給他。”
許湛忽然好奇,“那為什麽來找我?”
停了幾秒,她輕輕提了口氣,“我……我知道我不能再去莫斯,不應該再跟馮總聯系。以後都不會。只是這一次,我真的沒辦法了,想問你一聲,我……能找他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