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二天周澤楷起得很早。他按照素日習慣去了廚房——葉修還沒有起來。兩人之間不成文的約定便是誰先起了誰來準備早餐,周澤楷正在弄咖啡的時候忽然聽到門鈴響。
這有些奇怪。周澤楷開始以為是走錯了門,但是敲門的人相當不屈不撓。門鈴響到第三遍的時候周澤楷終于走去開門——門外男人西服筆挺滿臉堆笑,看見周澤楷之後那點笑容突兀地僵掉了:“你是誰?”
周澤楷皺起眉頭:“你是?”
男人退後一步去看門牌號,再看周澤楷的眼神就充滿敵意:“你是什麽人,怎麽在這兒?”
周澤楷覺得莫名其妙,這時候葉修總算從後面出來:“誰啊?”
于是男人的笑容又挂了起來:“葉先生?我是公司給您配的新經紀人,我叫劉皓。”
葉修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頭。
“請進。”
周澤楷默默往後撤了幾步讓人進來。而劉皓一等到門關上就問:“葉先生,這位是……?我沒聽說您有生活助理……”
“我是沒有。這位是周澤楷,我們最近正在一起排《水泥森林》。”葉修介紹着。劉皓這才一幅恍然模樣,“久仰久仰”地伸出手去和兩人握手,然後又說:“要不要我請兩位去喝早茶?這邊新開了一家不錯的廣式早茶……”
“小周都已經弄咖啡了,也許劉先生不介意在我家随便吃點什麽吧。”
“您可別客氣!我不介意,不介意。”
最終早飯上桌的時候劉皓仍然目光禁不住在兩人之間轉來轉去,最後轉向了周澤楷:“小周是……目前住在這兒?”
周澤楷還沒回答葉修已經接了過去:“他公司宿舍太遠,最近排戲一直住在這裏。”
劉皓意味深長地看了周澤楷一眼:“原來如此。”
那眼神令周澤楷本能感到不适。葉修倒是笑笑,又說:“他是我請來住的,一方面是為了路近,一方面也是為了方便磨合演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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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自然。”劉皓笑着,也不再說什麽。草草吃過早飯之後他便開車送二人去片場,一路上不斷和葉修噓寒問暖,說要不要給您配個生活助理否則您還得自己開車每天跑來跑去多不方便……葉修倒是一票否決:“我從來不帶生活助理,不用費心。”
劉皓說:“您可真是沒架子。”
“我一個人自在慣了,不喜歡走到哪兒都帶個助理。”
“……那小周住在您那兒,豈不是很不方便?”
周澤楷本來正無聊地望着窗外,卻聽見葉修說了一句:“他不一樣。”也沒再解釋。
車中氣氛不知怎麽就僵硬了起來。周澤楷也不知道葉修後半句到底想接什麽。“他不一樣,他住不了幾天了”“他不一樣,他是和我演一臺戲的演員”還是“他不一樣,他暗戀我”?
肯定不是最後一個。
因為葉修不相信他是認真的。
幸好那天主要戲份都是和女配之間的。劇本安排了一位和劇中律師相親的年輕白領,她愛上律師之後卻在無意中得知律師和學生戀愛的事情,因而上門來和學生談話——葉修看到劇本的時候就表示編劇還是太嫩了這種狗血梗也亂用,不過導演似乎倒是挺欣賞這種抓人眼球的情節,找來的女配是去年的最佳新人楚雲秀,禦姐氣場極強的妹子。她進組之後先和大家打了一圈招呼,看見周澤楷的時候不由驚嘆起來:“李導你從哪裏發掘出這枚小帥哥?”
“這可是葉大影帝親自推薦過來的,雲秀你跟他對戲就知道了,絕對的明星胚子。”
楚雲秀又啧啧贊嘆了一番才被拉去化妝,周澤楷站在原地臉早已紅了。葉修看他那樣不由感嘆:“小周要走的路還很長呢。”
導演埋汰他一句:“你以為誰都和你似的那麽大心髒。小周過來,我給你說戲。”
其實對于年輕學生而言,他也早已知道律師正在和相親的女白領約會。但是每一次男人都告訴他:那不過是為了應付家裏的逢場作戲。他們已經因為這件事情争執過數次——但最後,這個女人還是出現在學生的眼前。
“在這場愛情中,其實你們都是失敗者。”
導演最後一言定論。
周澤楷坐到鏡頭前面才注意到,這還是第一場他與別人的對手戲——而葉修正坐在場下看着他。這一事實讓他下意識坐得更直了。而楚雲秀在他對面坐下來時已經完全和她剛剛進來時候的樣子不一樣,看起來如此寂寞和失意。
“我只是想見見你,确定他真的是個同志。”
“我以為沒有必要。”周澤楷說,背繃得筆直,臉上不肯透露出一絲情緒。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和我說,現在還不想談戀愛,只是被家裏逼出來才相親。”楚雲秀說着,端起桌上茶杯環在手中,像是借此多捉住一些熱度,“但是我很中意他。我說沒關系,那我們可以多出來幾次,彼此方便。”
“但是他知道你喜歡他。”
“沒錯。他知道我喜歡他,他那麽聰明,一眼就看出來了。”楚雲秀的笑幾乎是天真的,“我倒是希望他直接和我說:我只喜歡男人。”
“這樣比較好嗎?”周澤楷問。
“是啊。否則我總沒辦法死心的。”楚雲秀低着眼,笑了一聲,“——你覺得我輸給你什麽?”
周澤楷忽然覺得心裏打了個突。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逝,他抓不着看不明白——但是那好像是什麽很重要的東西。他一走神,導演悻悻然喊了卡,抄起喇叭訓了周澤楷兩句。
于是又重來了一次。這一次周澤楷更入戲,也沒有忘詞,順利地就過了。楚雲秀一旦下了鏡頭就脫去那層失意白領的外衣:“小周演技不錯啊。這是第一部片子?”
周澤楷點了點頭。
“真是不錯。”楚雲秀不吝稱贊,“和你演戲不會覺得發滞——雖然你這張臉,不去做偶像可惜了。”
周澤楷沒有回答。他心裏仍然回蕩着剛才的臺詞,而那臺詞慢慢和昨天的對話慢慢相互重疊起來。
我倒是希望他直接和我說我只喜歡男人……不要太往心裏去……這是移情作用……否則我總沒辦法死心的。
所有句子串在一起的時候周澤楷莫名打了個冷戰。
也許——
也許。
他下意識地看向臺下正和劉皓說着什麽的葉修,忽然很想去問對方一句話。
但是導演此時已經抄起了喇叭:“下一場!”
那天晚上一起聚餐的時候劉皓就不在了。周澤楷多少有點奇怪,不過葉修在別人問起的時候解釋了一句“他還有事”就帶過去了。楚雲秀是個巾帼不讓須眉的酒中豪傑,帶着大家一熱鬧起來氣勢壓過全場,非常有魄力地灌了葉影帝一杯摻了雪碧的啤酒。周澤楷也跟着喝了不少——但是他對酒精的抗性是從小時候過年被長輩們筷子頭蘸白酒慢慢養起來的,因此除了臉稍微紅了點之外還算清醒。葉修那一杯下去之後開始也沒什麽異狀,誰也沒想到大家說着說着話,他就突然一頭栽在了周澤楷的肩膀上。
衆人吓了一跳,還以為出了什麽事,手機上120按到一半兒導演才一拍腦門:“哎我都給忘了,這家夥一杯倒,沾酒就睡。”
“可是他那杯——才半杯吧?”楚雲秀表示不敢置信。
“聽說是他們家遺傳,一家都這個體質。”
“……真要命啊。”确定了葉修并沒有什麽危險之後大家紛紛感嘆,又開始慰問周澤楷——這下子就真得叫他送葉修回去了。
總之搭化妝師的車回到了小區(出租車根本不肯載醉漢)之後,周澤楷搭着葉修往回走。化妝師大姐自然也問他要不要搭手,但周澤楷搖了搖頭拒絕了。
此時已經晚了。到處路燈都涼了起來,小區偏白的路燈下正圍着一圈飛蟲,而初夏墨藍的夜空上正開始有幾點繁星閃爍。周澤楷半背半扶地帶着葉修往前走,将人弄進電梯裏之後已經出了一後背汗。
而葉修似乎被夜風一吹也清醒了些,模模糊糊問:“……小周?”
“嗯。”
葉修又模糊地嘀咕了一聲,卻聽不出來是說的什麽了。
然後電梯到了。周澤楷費力地将男人拽出電梯,到了家門口才發現最後一個問題——他今天出門一匆忙忘了帶鑰匙,可是他又不知道男人的鑰匙放在那裏。
“……前輩?”
葉修頭沉沉地枕在他肩上,一動不動。周澤楷先伸手去男人胸前的口袋摸了摸——空無一物。于是他又摸了摸葉修靠自己這邊的褲兜——但是只有手機。他吐了口氣,略轉過身試圖摸到男人另一邊的褲兜時候,本來就不穩定的結構終于徹底失去重心,葉修整個滑了下去——順便也把周澤楷帶着半跪了下去,最後就變成了一個近乎擁抱的姿勢。
那一瞬間周澤楷的心狂跳起來。昨日那鮮明的影像像只被關住的雀鳥一樣在記憶裏盲目地搏動着,熟悉的煙味像是要将自律的籠撬開,而欲望正低狺着——這所有一切席卷在一起推動着他,但是到了最後,周澤楷也只是在葉修耳邊問了一句話。
“如果演戲……不行的話。那麽之後,你總該信了吧。”
葉修仍然沉沉睡着。但是周澤楷的心卻像是搬去大石那樣意外地輕松起來。他對着自己笑了笑,從葉修兜裏拿了鑰匙、開門進屋、将人拉到屋裏、拖了鞋子外衣塞進床上,臨出門的時候,仍然是低聲說了一句“晚安”。
周澤楷并不知道在他關上門之後,葉修短暫地睜開了眼睛,嘆了口氣才翻了個身,重新睡着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