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你馴服它了
薛燼轉身看了站在自己身旁的池山一眼。
池山此時已然呆立在了原地,他木然地同薛燼對視了一眼,看出他眼中的嘲諷,他苦着臉:“不是,你這夜月放出來誰看了不腿軟啊,也就霜寒了。”
“你說得沒錯。”薛燼随口應了一句,嘴角翹得老高,看着那一人一狼。
要不要笑得那麽開心?池山往前走了兩步,結果還沒靠近,夜月騰的起身,目光是朝着他的,池山又停了步子。
他還以為,夜月是轉了性子,現在看來是沒有,那剛才那一副只有在薛燼面前才有的樣子是從何而來?
池山訝然地看着江霜寒,又一次見到了她的厲害之處。
“夜月,過來。”薛燼叫了一聲,夜月收起了攻擊性,乖乖地跑到了薛燼的跟前,小心翼翼地蹭着他的褲腿,與方才不甘地屈服完全不同。
池山這會兒才覺安全了,他又往江霜寒臉上看了一眼,打了個寒顫。江霜寒的目光又恢複了尋常的冷淡,好像剛才的凜然殺意都不存在一樣,他好像能想象得到她之前殺人的時候用的是什麽表情了。
薛燼不滿地斜了池山一眼。
管家就是這個時候帶着鏈子來的,薛燼沒看他:“今天是誰看管夜月的,打一百板子,打發出府。”
“是。”管家忙應下了。
夜月狼兇猛,又有極強的攻擊性,平時除了在薛燼跟前都是關起來的,今日被放出來,純屬是意外。夜月在将軍府待了幾年其實已經不會随便攻擊人,但是一旦起了攻擊之意,除了薛燼便無人敢護,這只會讓它更怒。
這就是池山方才不敢靠近的原因。
“怕了?”薛燼看着站在一旁一直沒有出聲的江霜寒,她沒立即應,薛燼直接上前将人抱進懷裏,手掌按在她的頭發上。
江霜寒在他懷裏點點頭。
薛燼卻突然笑了一聲,他笑聲爽朗,連帶着胸腔也震動着,江霜寒正好感受得到,她聽得耳膜發癢:“你馴服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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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月在一旁不甘地嗚咽了一聲,但仍然乖巧地趴在地上,像是怕下一刻就被薛燼扔進鐵籠子裏。
池山在一邊聽得是真意外,夜月狼不馴,自打薛燼帶回了以後,也就只認了他一個主,旁人根本不敢靠近。
江霜寒沒說,自己曾經在沂水,見多了這種戎人專養的夜月狼,一開始的時候也是怕的,後來趙暄玉給她了一個香囊,裏頭裝的香料正是這種狼最怕的味道,可保一般的狼不敢近身。
方才她也是出了一身冷汗,只因若是惹急了狼,那畜生也有可能不顧任何禁锢也要撲上來咬下她一塊肉才算罷了的。
一直到江霜寒離開,池山還在心有餘悸:“以前聽過傳聞,說是夜月狼認人,我一直當是謬傳,畢竟咱們都這麽熟了,也不見它對我友善一點兒,今日我倒是有些信了,該不會是真的吧。”
薛燼翹起唇角哼了一聲,沒回答。
“可要是認人的話,為何它見了趙扶卿還是那般兇惡?”池山下意識問出聲,目光觸及薛燼鐵青的臉之後方知自己問錯了話,伸手在嘴上拍了一下,“是我失言。”
薛燼莫名胸中就多了一股燥意,眉毛皺着,沒兩步幾轉了方向,池山下意識跟着他走,等反應過來走的方向不對的時候,他們已經站在西院的門口了。
池山不可置信:“不是吧薛大人,你什麽時候急色成這樣?人這才剛回來,還是大晌午的,你就往人院子裏趕。”
薛燼不耐地看了池山一眼:“我來陪她用午膳。”
“你是不是忘了,等會兒禦史大人要來和你議事?”
“那便叫他先等着。”薛燼頭都沒有回一下,顯然沒有半分在意。
“也就你能說出這句話了。”池山先是一愣,随即笑了,“便是宰相大人在這兒,也不敢說出這樣的話出來。”
薛燼這樣大膽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別說是池山,這燕都的人也早已習慣了,這樣的事情不是頭一次發生,卻是第一次因為陪一個女子。
池山心中有些納罕,少年人愛風流,薛燼也不例外,從前他們還不懂事的時候,薛燼就不怎麽近女色,唯一近的不過一個入了宮的趙扶卿,甚至連喜歡都沒說出口。
如今對着一個替身,倒是有幾分昏君不早朝的架勢了。
他走了,池山還得去前廳候着那位禦史大人,雖說禦史大人早知道薛燼的脾性,但他總歸這會兒不能直接走了。
江霜寒方才見到薛燼是要見人的裝扮,也沒想到回到房間沒一會兒薛燼便來了。
她手上還捧着師傅剛給她的要尋人的畫像,突然聽見通報的時候,她慌亂地将畫像藏了下去,桌上的一疊矮紙被打亂,其中一張落在了地上。
江霜寒這受驚的動作引起了薛燼的注意,他原本一進門便是朝江霜寒的方向看過去,此時彎腰撿起地上的紙上,上頭畫的人畫得不算太好,但分辨得清楚五官,正是他自己。
薛燼勾唇笑了一聲,當沒發生方才那一幕一樣,講那張畫展平放在了她的書案之上,随意掃過那一堆紙張:“怕什麽?我來這兒能吃了你嗎?”
說着,他朝江霜寒伸出手去。
江霜寒注意到他的動作,擡眼看向薛燼的手,他是手心朝上的,五指自然舒展着,等待她的回應。
她緩慢地擡手,将手放在了他的手上,用手背挨着他,避免方才沾了墨的手心沾到他。
薛燼拿着一塊方帕幫她擦着那一塊墨跡,墨點深,滲過方帕染了他的手指,他跟沒看到一樣。他的手上帶着薄繭,是常年作戰留下的痕跡,生硬摩挲在白膩之上觸感十分強烈。
江霜寒擡眼,看了一眼薛燼的臉,他神色認真,半點兒亵渎沒有,好似是真的想要幫她擦幹淨那一塊墨點。
她沒好開口,順着薛燼的臉往下,她還是頭一次見他穿成這樣,玄色的官袍将他勁瘦的身材包住,衣邊是金線繡成的花紋,從袖口到衣領上用銀線繡成了一只高傲的鶴,如果江霜寒不曾記錯,在衣服後領處,應還有錦雲成團,不似盔甲冰冷,卻更顯他深沉。
玄色繡鶴的官袍,在大燕只有王爵以上的臣子才有資格穿,薛燼不是王,這身官服卻是皇上準的,可見其矜貴與皇上的縱容。
江霜寒看着他的官袍出神之際,薛燼已經松手,還順帶将帕子塞進了江霜寒的手裏。
她看了一眼帕子,又看了一眼薛燼,自然地将方帕收下了。
“方才傳了飯,今天中午就在你這兒用了。”
江霜寒這才明白過來,是來她這兒吃飯的,她點頭應聲,跟着坐在了薛燼的對面。
丫鬟們一道菜一道菜的端上來,江霜寒沒動筷,等着薛燼發話。
“不必拘束,從前在北地時候是什麽樣現在就什麽樣。”薛燼見她沒動,這才出言提醒。
他這會兒也覺出了不大對勁的地方,他們回到京城這麽長時間,雖然日日都來看江霜寒,但是多是晚上來的,白天用膳的時候從沒來過,這還是兩人頭一次這樣坐在一起用膳。
江霜寒聽了薛燼的話,便不再拘謹,照常用飯。
過了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薛燼好似半晌都沒有動,她擡頭往對面看過去,發現薛燼此時正眼巴巴地朝自己這個方向看過來。江霜寒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筷子上夾着的茄鲞,動作頓了下,猶豫着放在了薛燼的碗裏。
薛燼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夾到他碗裏的菜,江霜寒看不清楚他的表情,覺得他應該是愛吃的,不然也不會盯着碗裏那道菜那麽久。
“今天怎麽回來得這麽早?”薛燼皺眉,目光在那盤茄鲞上打轉許久,出聲問江霜寒。
“師傅今早有事出去了。”江霜寒聽到他問話,放下筷子回答道。
“那你從前上午的飯是在何處用的?”薛燼随意問道。
“在廣玉樓。”江霜寒不知道薛燼突然問這個是要做什麽,她擡眼看着薛燼的表情,分辨不出他在想什麽。
薛燼手指落在桌上,指頭點了兩下,像是在思忖着什麽,表情不太愉悅:“我是準了你去廣玉樓學戲,可我怎麽覺得你更願意待在廣玉樓呢?”
“卿卿不敢。”江霜寒聞言低頭,“只是廣玉樓與将軍府的距離遠了些,加上師傅挂念,所以卿卿中午便沒有回來。”
江霜寒的解釋說出來之後,沒等到回應,她在心中想着要麽說一句自己今後中午回将軍府?薛燼說得确實不錯,她白日是不大願意在将軍府待的,白日又見不到薛燼,她沒那麽喜歡看院子裏的花開花落,但這個想法她不敢同薛燼說。
薛燼允許她在他跟前不拘着規矩,是額外的恩賞,她若再提便是不知好歹。
實際上他們都明白,北地和将軍府是不一樣的。就像池山,在北地的時候還能進主帳尋她一起坐在沙地上看烏壓壓的鳥群盤旋,到了将軍府,便只能在前廳候人。
“既如此,這月十八我在你這兒用飯,屆時記得回來。”
薛燼其實原本想要說的是今後中午回來用膳,一看她面上的糾結,又想到将軍府距離廣玉樓是遠了些,坐轎子也傷神。
“知道了。”江霜寒應了一聲。
她其實中途回來一趟的時間還是有的,更何況已經去了這些日子,該拾起來的舊日功夫也早全熟了。
薛燼說來吃飯就真的吃了個飯就離開了,他走的時候步履也慢悠悠的,反而是房裏的兩個丫鬟挺着急的,等人走了才感嘆了一句:“将軍可算是離開了。”
江霜寒挑眉:“怎麽回事?”
那次提過之後,這些丫鬟雖然嘴上不提,但是心裏頭還是盼着薛燼來的。這次薛燼來了,她們沒敲鑼打鼓盼着她提起名分的事便罷了,怎的還這般嫌棄。
“姑娘不知道,前廳那邊方才有人來報,禦史大人和中丞大人已然等了許久了。”
“那怎麽不告訴将軍?”江霜寒自然地接話道。
兩個丫鬟互看了一眼,不做聲了。她們着急是着急,但還是不敢報。大将軍在這兒用膳,顯然是知道那邊要來人的,她們再特地來禀報一番,那不正往死路上撞嗎?
江霜寒不見她們說話,大概也猜到了幾分她們的想法。
到大将軍府這麽長時間,江霜寒大概明白了薛燼在府內府外的性子都是得罪不得。
“中丞大人。”江霜寒輕聲念了一聲,手上攥着方才那方帕子繞圈,“你去幫我煮一壺茶,再帶上前兩日你說可消食的那個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