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他也是個很好的人
江霜寒只覺眉毛狠狠地跳了一下,喜悅唾手可得。
師傅看出她的心情,潑了一盆冷水:“不過別高興得太早,你說的這兩個人,一個已經死了。”
江霜寒聽着師傅的話,剛亮起來的光,滅了一半。
“另一個還在人世,不過現在禦史大夫高大人身邊做事,是中執法。”師傅這話一說出來,她便知道為何師傅讓她不要高興得太早了。
中執法每日在禦史臺輔佐禦史大夫,府邸也在皇宮附近,尋常人根本接近不了。
“中執法……”江霜寒念着這個官職,陷入了短暫的思索。
“霜降,你到底要做什麽?”師傅嚴肅地問出了聲。他知道江霜寒突然回來不簡單,在聽到她讓自己幫她找兩個人的時候,這種感覺得到了确證。
查到了那兩人的身份之後,曹文遠更操心了。
“你要我查的姚奇在回京之後沒多久就離奇去世了,死在回家的小路上,這件事被瞞下來了,外頭的人只說他是發了急病去的。”曹文遠眉頭皺了起來,“這個俞弘闊就更奇怪了,官升得也太快了些。”
“師傅不必擔心,不過是想知道一點兒當年的事情。”江霜寒含糊寬慰道,心裏卻想着,中執法是個要職,不像是一般尋關系能到的位置,裏頭的人也都跟人精一樣,這個位置必得皇上信任不可。
“這兩個人都是當年在沂水待過的。”師傅突然道,“霜降,你要查什麽我不管,但你行事須得謹慎,要是觸動了主子,師傅保不了你。”
江霜寒聽得一愣,看向師傅。
師傅相比較幾年前年長了不少,臉上的皺紋也多了,一雙滄桑的眼中含着和四年前一樣的情緒,那時候她沒看懂,現在看清了,那叫做無能為力。
曹文遠當年也是為那人做事的,唱戲不過是他的一個身份,也是他自己愛這個。那時候的戲班子,現在的廣玉樓,更多的不過是給那位傳遞消息的一個據點。這也是江霜寒找師傅幫她尋人的原因。
在決定找師傅之前,江霜寒是有過思想鬥争的,但将此事的結果衡量了一遍之後,江霜寒還是做了這個決定。卻不想,現在聽到師傅這樣同她說,意外之餘,她更多的是感動。
師傅大概是猜到了什麽,才這樣同江霜寒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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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霜寒低着頭想了一會兒,還是道:“我有分寸。”
師傅聽了沒應,過了半晌,才嘆了一口氣:“師傅知道,你受苦了。”
知道師傅還在想她四年前去沂水的事情,江霜寒反倒一笑:“師傅,霜降沒有受苦,相反,我很珍惜那段時間。”
若沒有趙暄玉,或許她這輩子渾渾噩噩也就過去了,可是他讓她見到了光亮,将她昏暗的前十四年照亮,最後還給她留了一條無論如何都受不了苦的路。
“臨澤王也是個很好的人。”師傅突然感嘆了一句。
是啊,他是個很好的人。
江霜寒目光有一瞬間的恍惚,不過很快就恢複了清明,她記起了另一件事:“師傅,主子沒有聯系我嗎?”
曹文遠聽到江霜寒的問話目光一凜,語氣嚴肅許多:“沒有,不過前兩日來人傳話的時候提了一句,說是主子已經知道你來廣玉樓了。”
江霜寒沉默着點頭。
曹文遠看着江霜寒的反應,卻是感慨頗多。
她不僅性子變了,就連對那位的态度好似也變了。
曹文遠如果沒記錯的話,當初主子是說過只要她辦這一件事情。
江霜寒大變的态度,叫曹文遠記起了許多從前未曾注意過的事情,那位如玉的王是最愛聽曲兒的,但是很少來曲巷,若無戰事,他也當是一位留下風流倜傥的君子美名。
邊關戰事吃緊,這位從前最受先帝寵愛的兒子便被派去了邊關,少有回來的時候。偶一回來的那日,正好撞見了江霜寒登臺的那一日。
廣玉樓的老板最會看人,幾乎是一眼,他便能看出他見到江霜寒的時候所有的心情,驚豔,更多的是心疼。
若非是邊關,他當初也不會那般不舍,現在看來,江霜寒覺得那是一個好去處,曹文遠卻悔,若當初他任着她不張口,會是怎樣的結局。
想到最後,曹文遠只剩悶聲嘆一句,命運弄人。
今日得了要尋之人的消息,江霜寒沒在廣玉樓多留。
師傅在她離開之後便去了後院,看顧那些玩心大過用功的小子們,方才瞧見江霜寒說完話又離開的蘇巧正在院裏發牢騷:“前陣子才來的,沒見練兩日,這一大早過來,沒唱兩句,便又離開的,知道的說是廣玉樓的大師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客來了。”
幾個弟子不敢搭話,曹文遠聽見了便是又是一通火:“你又在這裏念叨些什麽,過兩日上臺,你的戲詞練好了嗎?整日犯錯還不知自省,怎麽樣給你這些師弟師妹做榜樣?”
“師傅,不是我不練,是早聽說了過兩日那戲要給了別人了。”蘇巧接着胡鬧試探地講話問了出來,“既已經要給旁人了,那徒弟還練什麽?索性師傅不高興,便将我趕走罷了,左右我是後邊來的,做不了他們的師姐,也成不了廣玉樓的名角兒!”
“給誰?”師傅聽了她的話頭都大了。
蘇巧聽見之後只覺得還有轉機,眼珠子一轉,直接将江霜寒說了出來:“還能有誰?不就是剛才沒練多久便有走了的那位。”
“霜降?”師傅腳一跺,胡子飛得老高,“沒錯,《玉樓春》那個角兒我是打算給她,你們這些不安分的哪個配得上?”
師傅這話一出,蘇巧直接傻眼了,氣得眼睛都紅了:“師傅,那霜降不過剛來幾日,你便是偏心也不能做到這個分上。”
他們平時排戲的數目不少,看着登臺的機會多,實際上對于旦角來說最好出頭的便是這《玉樓春》。就連京中也早有傳言,廣玉樓裏誰要唱了《玉樓春》,那誰便是下一個萬人空巷的名角兒,幾成定數。
蘇巧原來不是廣玉樓的,她師傅同曹師傅交好,師傅前兩年不行了,臨走前才将她送到廣玉樓這邊,她知道廣玉樓是全京城梨園中最好的一個,自然是滿意的。師傅也一直着重栽培她,這玉樓春毫無疑問,也該是她的。
“誰說她是最近才來的,她打十年前就跟着我學戲了,別說是你了,她現在是這廣玉樓裏最有資格當這個角兒的!”
師傅此話一出,不只是蘇巧愣住了,方才聽過兩人争論的徒弟們也都愣了。
他們方才聽見霜降師姐那般說,大多為了幫她說話才沒有人駁她,現在師傅卻說了,她就是多年前離開的那位師姐,那位師傅一直認為最該成角兒的大師姐。
徒弟們對于誰要去唱《玉樓春》是沒多大感觸的,反正不會是他們。與其讓嚣張跋扈的蘇巧唱,還不如讓他們都喜歡的霜降師姐去,是以他們雖然驚訝,卻沒一人唱反調。
江霜寒大抵也沒想過她在廣玉樓會有這樣好的人緣,徒弟們其實早看出了她雖面冷心卻不冷,還常幫他們糾正不對之處。
于是最後,就只有蘇巧一人在原地氣紅了臉。
江霜寒還不知道因為她提前離開惹得一場鬧劇,她在将軍府內走了一大半的路,忽然發現路上人少了些。只是她尋常白日也不怎麽在院子裏走動,是以不确定是這會兒人就是少,還是最近天冷了,外頭的人才少。
心裏想着事,她沒怎麽将注意力放在別的事情上。
江霜寒走在路上的時候不喜多看,等她覺察到有一雙幽冷的目光瞪着自己的時候,她繞路走已然晚了。一頭半個人高的雪毛狼停在她不遠處的十字路上,前爪抓地,雄壯的軀體微微前傾,尾巴兇悍地垂下,虎視眈眈地望着她。
她站在原地沒動,雙手微微張開,目光不離那雙幽冷的綠眸。
“夜月!”一旁突然有人喊了一聲,是池山的聲音,他沒走兩步就注意到院子裏的狀況,愣了一下,忙停住了步子,竭力放低了聲音又怕江霜寒聽不到,“霜寒你怎麽惹上它了啊?你別動啊,千萬別動,我要是湊到跟前容易激怒它,你等着我去叫薛燼。”
夜月狼聞聲目光,身子突然起來了。
他放慢了步子離開,等夜月不注意的時候,才拔腿往薛燼在的地方跑。一邊跑一邊出冷汗,他怎麽覺得方才江霜寒的目光比夜月還要可怕一點兒。
對比江霜寒平時看自己的目光,他突然覺得,不跟薛燼這個例外相比,江霜寒待自己還是蠻友善的。
江霜寒确實沒有退一步,還在同夜月對視了一會兒之後大膽往前走了兩步。
夜月狼顯然被她的動作激怒了,雪白的毛跟着戰栗起來,發出磨牙的聲音,江霜寒也适時看見了它尖利的齒牙,還有已經低下的半個身子。
江霜寒在這個時候又往前走了兩步,步子加快。
方才還發怒到恨不得咬死江霜寒的夜月狼突然整個身子都低了下來,收斂了齒牙,尾巴沒動,卻已然是一副溫順的姿态。
江霜寒就站立在它的身旁,靜靜地看着。
池山着急忙慌地将薛燼帶過來,看到的正是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