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那人也不會允許
柴清漪見到江霜寒之後便親切地同她打招呼:“昨天在将軍面前,不好和姐姐親近,今日知道姐姐閑了,妹妹這才特意拜訪。”
江霜寒不假辭色:“姑娘恐怕來錯了地方,我同你同是剛來這府邸的,沒什麽需要拜訪的。”
柴清漪是皇上親賜,即便不同旁人交好,也沒有人能拿她怎麽樣,至于來籠絡自己,更是沒有必要。江霜寒從一開始就只打算安穩度日,至于這府中有多少姬妾,同她無關,她也不在乎。
只要還能看見那張臉,還能看見他安好,江霜寒心就安。
柴清漪看江霜寒态度冷淡,倒也不意外,話裏沒有方才熱切,語氣還是一樣的溫和:“姐姐不知道,昨日管家給我安排了住處,也在西院,我聽說這西院就咱們兩個,這才來看看姐姐。姐姐這院裏有海棠,就是不知道,等霜降過後,海棠還能開得這樣好嗎?”
江霜寒眼皮跳了一下,又重新看向來人,女子還是笑吟吟地看着她,無害而溫和。
“姐姐不請妹妹進去坐坐?聽聞姐姐還病着,吹了冷風可不好。”
江霜寒沒接話,而是直接轉頭往房間裏走帶路,已然表明了她的态度。
柴清漪不緊不慢地跟在江霜寒的身後,還自覺關上了門。
江霜寒走到了房間裏面才停了下來,轉身重新看向柴清漪,她眉毛皺着,表情已然沒有方才那樣輕松,冷聲質問道:“你就這麽大搖大擺地到我這兒來了?”
“姐姐放心,妹妹來之前,已經去別的院裏都請過安了,來你這裏,是合規矩的。”柴清漪語氣溫柔,目光卻是毫不客氣地打量江霜寒。
“主子要你來說什麽嗎?”江霜寒松了一口氣,問道。
柴清漪搖頭。
“那你貿然過來,是……”江霜寒只稍微一想,便大約明白了,她嘴唇扯了扯,看不出來多大的情緒,“主子不信任我。”
“姐姐別這麽說,主子一開始也不知道您願意留在這兒,況且,大将軍每次戰勝,這府中都會多人,多一個我,不足為奇。”柴清漪淺笑,目光落在書案上,“不過姐姐是真的有閑情雅致,即便在将軍府,也落不下從前的喜好。”
江霜寒淡淡看了一眼言語中不無試探的柴清漪,其實她現在說什麽都威脅不到江霜寒,那些畫不過是些寄托,江霜寒只是對于她盯着自己東西的目光有些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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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她淡淡地應道。
柴清漪聽出江霜寒語氣中的冷淡,自覺又退了一步:“姐姐放心,我此來是幫你的。”
江霜寒沒信多少,她依舊冷淡地看着對面的女子。
柴清漪知道自己在這兒留不了多久了,知道江霜寒沒信自己,她也不惱,規矩地同江霜寒請辭,臨出門時,還不忘又說了一句:“來之前我是好奇姐姐的容貌,到底是怎麽樣的絕色才會讓主子那樣看重,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燕都美人多,姐姐勝在別處,妹妹便是原先有過不服氣,現下也認了。”
江霜寒自小便清楚自己長得好看,在她仍在戲班子的時候,就已經成了許多人的眼中釘,後來被那人一舉看中,養在梨園中學規矩,随着年歲漸長,聽到的誇贊越來越多,受到的追捧自然也不在少數。
她知道這話絕不是簡單地誇贊她的容貌這樣簡單,她聽出了柴清漪話中的別有深意。但長期以來的神思懈怠讓她懶得深究這話中旁的意思。
但是柴清漪的到來提醒了江霜寒另外一件事情,來之前那人對她的要求。
江霜寒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想起了十四歲之前過的日子。
她自小跟着戲班子唱戲,那時候的師傅嚴厲,只要唱錯了一句就會拿着一條七寸長的竹條打他們的手心,有時候錯得多了,将師傅氣得急了,不等他們伸手便直接抽在他們身上也是有的,帶着血還要唱好是常有的事情。
江霜寒仗着個好模樣和好嗓子,加上那人的命令,師傅格外看重,這也導致她一開始挨了不少打。
江霜寒剛學的時候壓根不開嗓,師傅在前頭一教,她總默着,任師傅再怎麽吼也不出聲,便是再好的條件也經不起如此挑戰師傅的耐心。那時候手常是腫着的,雞還沒叫就得爬起來挨打。
戲班子一同學戲的幾個一開始還對她挺好奇的,後來見了江霜寒的表現也只将她當做草包一樣對待。
那會兒戲班子裏有個小竹園,裏頭的竹條便是用來教他們唱曲的規矩,江霜寒一人就折了好幾根竹條。師傅打也打了,罵也是整日的罵,偏偏就江霜寒一人不開竅,師傅沒得辦法,只得放棄江霜寒,小心翼翼地去跟那人禀報。
江霜寒知道自己能活到現在都是那人的恩惠,她那會兒是只聽他的,是他一人的奴。只要他提了要求,她便一定會做。那一次是她頭一次見到那人,他甚至都沒有特意提及,只問了一句她手上的傷,她便明白了過來,這是那人的要求。
那人生得清冷,眉眼間是積壓的陰郁之氣,年幼的江霜寒還不懂什麽叫察言觀色,只覺得他威嚴,叫人不敢輕易靠近。他身着錦衣玉帶,即便她不靠近都聞得到他身上的馨香。
她腫着一雙手,身上的粗布棉衣上還沾着上次挨打留下來的血跡。她記得剛開始衣服上是有血腥味道的,後來她聞不到了,不知道是随着時間消散了,還是她早已經聞慣了。
她下意識的,在那一瞬間,不敢靠近他。後來的江霜寒才明白她那一刻的感覺叫做窘迫。
戲班子的人不知道江霜寒是如何在一夜之間開竅的,只知道那日之後,江霜寒再沒挨過打,一向嚴厲的師傅竟然在面對她的時候還能有幾分滿意的笑。
江霜寒剛開口的時候還不怎麽專業,只是聲自然就比旁人好聽一些。從他們再怎麽樣努力練功都及不上江霜寒的時候起,他們才明白過來,她是注定要成為角兒的。
江霜寒也是這麽覺得的,她那時候的唯一願望便是成為角兒,能夠不那麽狼狽地站在他面前。
當然,她沒等到那一日,後來也不再需要那一天。
登臺的那一日,江霜寒懷着雀躍的心情扮上了裝束,還沒登臺便被人纏住了。那日是和戲班子裏一個旦角兒有糾纏的男子,在那之前便瞄上了她,正巧那日他喝了酒,借着酒氣賴皮一般地不放江霜寒走。
戲班子的人攔他不住,十四歲的江霜寒力氣自然不敵那人。
趙暄玉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的,他甚至不需要多說一句話,方才躲在一旁看戲的人明白過來他的意思便立即上前拉開了還在說胡話的醉醺醺的男子。
方才還思緒不清的男子,這會兒看清了趙暄玉的臉匆忙退了兩步,一臉慌張地行禮。
那日之後,江霜寒就沒在戲班子裏面見過那個男子。但是她又見到了許久沒見過的主子,他給了她新的命令,又或者說使命更為準确,因為這就是他培養她的目的。
江霜寒答應了下來,她沒有資格拒絕。
後來,她果然又見到了趙暄玉,同他透露了自己在戲班子的遭遇,然後便徹底離開了戲班子。
趙暄玉曾問她是否識字的時候,約莫是心中有了答案的,所以才會在看到她搖頭的時候那樣驚訝。她想說,因為她不配識字,她的任務只有一個,那就是唱好戲,以後還多了一個,留在趙暄玉的身邊。
她早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她搖頭之後,他或許會嘲笑她,或許會露出那熟悉的鄙夷的目光,又或者是滿足的。但是都沒有,他那張和那人相似的面容中全是溫和,他像是一塊浸在水中的玉。
傲殺濁世暗,溪雪宿長煙。這是江霜寒頭一次給趙暄玉唱曲兒的詞,也是她最喜歡一首,這句詞的意思是趙暄玉教她的,江霜寒以為這句詞簡直就像是為他而寫的。
江霜寒總會不自覺在心中念起這句詞,也念起趙暄玉。
趙暄玉一開始問她是否喜歡唱曲,她憑着本心回答不喜歡,後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便又喜歡上了。
現在回想起來,除過那些挨打受凍的經歷,她自己也不太分得清楚自己到底喜不喜歡唱戲了。
只是眼下,她不能整日待在将軍府裏,她在将軍府沒有名分,所以從原則上來說,她不必像這府中其他女子一樣被拘束在這庭院之中。
那人也不會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