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皇上早就忌憚了
西院離正廳遠了些,這邊兒相比較正廳人煙稀少,景致卻不錯。從旁人那兒送來的一些草木沒處放,大都安置在這一處了。
薛燼沒一會兒到了,彼時江霜寒正蓋着薄被躺在床上。她路上生了病,這會兒還未痊愈。床邊的桌案上還放着一碗藥。
薛燼想起來管家方才跟自己說方才帶江霜寒來的時候,她還說自己要在院子裏看會兒花草,那會兒臉色應該還沒有這麽差。他熟練地将一邊兒碗端了起來,将躺在床上的人叫醒喝藥。
這一路上都是這樣過來的,只是這一次換在了床上。
江霜寒剛被叫醒的時候還有點兒茫然,看着房間的布置有些不知所措,等看到薛燼的一張臉的時候才放下心來,又恢複了平常的溫順乖巧。
薛燼很滿意她在這短暫時間裏的一連串變化,将身心都依托在了他這裏。
一開始薛燼雖然并不怎麽在意江霜寒的來歷,但對她也沒有多少放心,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突然撞到了自己懷裏,還是軍營,怎麽想怎麽覺得不靠譜。
相處兩月以後,薛燼越來越覺得,她其實就是沖着自己來的,她眼裏的情意藏不住,他全看得出來。
看着江霜寒接過自己手裏的藥碗開始往下灌,薛燼想起方才管家的話,皺起了眉:“你身上還病着,要沒什麽事就別處去吹風了,才在外面站了一會兒臉更白了。”
江霜寒灌藥的動作頓了一下,她碗還沒放下來,目光已經朝他看過來。
薛燼想起來,池山好像說過,他皺起眉來訓人太兇了,景姝這樣聽他說話的時候渾身都顫着不敢接話。江霜寒雖然平時總順着他,但到底也是個弱女子,他正打算放緩語氣,便見一只手遮住了自己的視線。
江霜寒用手撫平他的眉,溫柔道:“知道了将軍,你別皺眉。”
她不喜歡看他皺眉。
薛燼眉毛不皺了,反笑了一聲:“你把剩下的藥喝了。”
江霜寒不知道他是何意,又将藥喝完了,才準備轉頭看薛燼,結果直接被他捏着下巴擡到了腿上:“你怎麽這麽會勾人?”
江霜寒愣了一下,她怎麽就又勾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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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兩人正難舍難分,外頭管家突然傳來了聲音:“将軍,外頭來人傳旨了。”
管家看着緊閉的門,開始思考自己這個安排是不是錯了,這個住處是景姝授意的,将軍常年不在府中,府裏除了他就是景姝夫人做主,這個新來的如今尚且沒有名分,進西院也是正常,可是看過那張臉,管家總覺得好像有什麽不對。
薛燼過了一會兒才從房裏出來的,薛燼身上是整整齊齊的,江霜寒其實也是,她沒覺得有什麽不對,自然地跟着薛燼出來了,實則眼中的水光都泛着風情。
傳旨的人知道将軍府的規矩的大,就沒想着薛燼會規規矩矩地去前廳接旨,通報了之後便屁颠屁颠往薛燼所在的西院來了。
等見到薛燼身邊還站了一個女子的時候,傳旨太監暗暗心驚,不過沒敢多看,拿着聖旨一本正經地宣旨,皇上的意思無非就是薛燼這次立了大功,皇上很是感動,賞賜了一大堆白銀,重點在于,又賞賜給薛燼了一個美人兒。
薛燼看了一眼站在宣旨太監身旁的美人兒,美人垂着腦袋,看不清臉,也看不清神色,薛燼收回目光,領旨謝恩。
待薛燼接過了聖旨,傳旨太監才樂呵呵地看着薛燼:“恭喜大将軍了!後院又添了新美人兒。”
太監拉着細長的聲音喜悅道,說的是身後皇上新賞的美人兒,看到卻是薛燼身後剛跟着起身的江霜寒。
薛燼冷着眼睨了太監一眼,太監頓時收了笑,不敢玩笑。在他收起笑容的同時,薛燼懶洋洋地開口:“擡起頭,讓我看看你的臉。”
“妾見過将軍,妾名叫柴清漪。”女子聞言擡頭,朝前走了兩步。
薛燼将人上上下下地看了幾遍之後,不知怎麽,突然轉頭又看向站在自己身後的江霜寒,江霜寒此時正垂首站着,跟完全不知道眼前發生了什麽一樣,只等着回房間。
薛燼收回目光,“啧”了一聲,傳旨太監和美人同時緊張地攥緊了手心,然後便聽見薛燼用随意的語氣道:“從前送來的都死了,就你這模樣,也敢送進來。”他說着擡了擡手。
傳旨太監身後跟着的小太監下意識就要張口,被身前的傳旨公公掐着腿方不敢做聲。
柴清漪揣摩着薛燼的意思,又往前走了兩步,正立在薛燼正前面,薛燼伸出一根手指挑起女子的下巴。
傳旨太監見了這一幕,忙規規矩矩地跟薛燼行禮:“奴才告退。”
薛燼随意地點了點下巴,算是應了,傳旨太監這才逃也似的離開了。
等出了大将軍府的門,傳旨太監才活了一般出了一口氣,身後跟着的小太監不懂他的忐忑,表情疑惑,更不清楚傳旨公公為何方才不要自己開口。
“你呀!”傳旨公公蘭花指一翹,開始教這個不懂事的小太監,“大将軍剛打了勝仗回來,眼下正是風光的時候,更不用說他平日裏便厭煩這些,要是一不小心惹惱了他,小心你的腦袋。”
這話不是傳旨公公拿來吓人的,這大将軍在帶兵之前就兇狠異常,從來就沒将旁人放在眼中,那會兒也是有個公公來傳旨,結果根本沒命回去。
那會兒的皇上還是太子,先帝軟弱,依仗着薛家又怕薛家,連口頭責怪也不曾,還是安定王拿着鞭子打得大将軍半個月下不了床才了結了這件事情。
那件事情之後,很多人見到薛燼都是避着他的。罰是罰了,但他沒有收斂,反而更加嚣張。
“但大将軍不是還正受着百官彈劾,帶兵滞留在外的事情尚且沒有結果,還有徐将軍……”小太監跟在禦前伺候沒多久,只這麽點兒東西也是東拼西湊從其他人口中聽到的。
“那皇上罰大将軍了嗎?”傳旨太監只問了一句。
今上比之先帝可以稱得上是完全相反了,聖上有野心,這在他還是太子的時候就已經見了端倪。那會兒,聖上和大将軍還是好兄弟呢,只是這件事情當今已經很少人知道了,知道也只當是不知道。
“沒有,非但沒有,還大加賞賜了大将軍。”小太監想不明白其中的彎彎道道,只覺得如此說來,那大将軍好似比皇上還橫幾分,“大将軍他這樣嚣張,就不怕、不怕……”
“不怕什麽?不怕皇上忌憚?”傳旨太監笑着問了一句,“皇上早就忌憚了。”
小太監又想要說什麽,瞬間好像又想通了,或許大将軍現下才是那個更想要皇上震怒的人,想明白了這一層,他猛然擡頭震驚地看向自己的師父,他方才真是好險,差點兒成了大将軍的刀下魂。傳旨太監看着他說不出來話的表情,滿意地笑了下:“你以後要學的,還多着呢。”
西院當中,薛燼勾着女子的下巴端詳了一番之後,才笑着又問了一遍:“願意待在我身邊?”
“大将軍英明神武,妾自然是願意的。”柴清漪目光平靜,聲音是很容易激起人保護心的溫和柔軟。
這幾年皇上送來了不少人,全是這樣如水的性格,面上看着規規矩矩的,都是一個模子——全是照着趙扶卿的性子找的。
“不錯。”薛燼目光無波無瀾地稱贊了一句,朝一邊兒的管家看過去,管家明白過來這是要自己安排這個新來的妾了。
薛燼安排完人,轉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後的江霜寒,她還是低着頭,其實她生病的時候和趙扶卿更像了,薛燼冷聲命令道:“擡頭。”
江霜寒聽見這話之後下意識覺得他是給那個美人兒說的,但是他方才好像說過一次了。她擡頭看了一眼,結果正對上薛燼的目光。
她能夠直觀地感受到他眼裏的不悅,怎麽莫名就又生氣了?美人不夠美?不會吧,皇上特地賞的,容貌至少不會差吧,聽着聲音便是個美人。
江霜寒還沒意識到薛燼為什麽就動了怒的時候,薛燼已經直接将她抱了起來,繼續剛才的事情。
江霜寒覺得薛燼在這種事情上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而且他有一個怪癖,就是她越生病,他好像越容易動情。這是個什麽毛病?
江霜寒不理解,每次這樣,她第二天指不定便病得更嚴重了。
翌日醒來,床上只剩下了江霜寒一個人,江霜寒下意識伸手去碰身邊早已經冰涼的地方。
從前在北地的時候也是這樣,薛燼滞留北地的時候,早起是出去訓兵的,江霜寒早已經習慣了,也沒覺得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江霜寒大致打量了一遍自己的房間的布置,這房間不大,只放着一應常用的床櫃桌案一類,窗邊的案幾上放着一個玉瓶,裏頭插着一枝失了顏色的海棠枝,花瓣散落在一旁。推開窗戶看得到院子外頭青翠的枝葉。
房間裏面簡單大方,不過如何簡樸都比她從前在邊地的環境好上許多,況且江霜寒也不挑。
她将自己從北地的時候帶回來的畫小心收在書案上,只是可惜,那時候的畫沒留下來幾幅,江霜寒面露惋惜。
沂水比北地環境好,但生活卻更艱苦,她那會兒甚至連墨都沒有,畫是趙暄玉一點兒一點兒教的,他們用燒了的幹木碳灰在布上畫畫,後來那些畫全都葬在了大火之中。
江霜寒跟薛燼說的大多話并非假話,她是在戲班子倒了之後被沈暄玉救了的,沒在他王府待過一日,而是直接跟他去了沂水。
他是尊貴的臨澤王,山高路遠,戍守在沂水數年,戰場上的血腥不曾沾染他的溫潤,寒風中的旌旗也不會消磨他的意志。他是這世間最清白的一片雪。
江霜寒見多了濁臭的男人,就連那位高高在上的主子,看似最清高,卻受着權勢的熏染。
沈暄玉救下了她,沒讓她給他唱曲,也沒多問她一句經歷,他那一雙清明的目光仿佛能看穿一切,但他直接将她帶在了身邊,看他習字作畫,她跟個書童一樣。但其實也不大一樣,至少她也沒做書童要做的閑事。
她一早就知道自己要到臨澤王身邊去,也早将他和自己在梨園裏見過的男人的諸多模樣做過對比,卻不想,他問她的第一句話卻是:“認字嗎?”
她的字是他一個個教的,比當初學唱戲還要用功一點兒。畫畫是她自己想學的,沈暄玉也很樂意教她。
邊地的苦寒,戰事的凄慘,落在江霜寒眼中,竟成了那一筆一劃多出來的字,還有趙暄玉溫和的側臉。
不等江霜寒将房間裏收拾齊全,便聽見院子外面有人來了。她在将軍府沒有熟識的人,能到這裏來的,只有薛燼的那些姬妾了。
江霜寒将最後一疊畫壓在書案最不起眼的地方,出門迎人。
她以為自己見到的應該會是那個昨天見過的一衆姬妾當中的一個,最有可能的便是那位像側夫人的人物,她要來自己這裏立規矩或是訓誡,再正常不過。
出了門之後,江霜寒才看到來人,是昨天新來的将軍府的女子,叫什麽名字江霜寒記不清楚了,只記得瞧着有幾分面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