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排骨李與豬肉榮的相罵
“出來就出來,還怕了你不成?”我大聲說着走出廳去,不理會身後衆人的想法,同時心裏飛快地轉着念頭,準備應付江英可能炮轟來的種種诘難。
但江英微微一閃身,躲進了門背,向我怯怯的問:“陳凡,我的樣子……真的很難看麽?”
我一愣,随即失笑,擡眼望去,這哪還是往日如刀如劍的江英啊,她在風中瑟縮着,猶如一只受了驚的小兔。
我想想道:“咱們借一步說話。”
我們走到不遠處的一棵樹下。我總算看清了江英,她雙目紅腫,顯是剛剛哭完。昏暗的光線下她更顯得纖巧羸弱。我竟覺不忍,是否傷她太深了?
“你還沒答我呢。”江英低聲說。
“I am sorry。”我借英語委婉地表達歉意。
“這些話都是老蟲說的?”她語帶哽咽。
“大部分是。”我道:“但最後最難聽的那些是我自行添補,作不得準的。”
“你不用安慰我,我照過鏡子,知道自己的樣貌。”
我倒替她着急了:“你甭管我胡說八道。你雖不算十分漂亮,但絕對不是難看,我……我有時說話和放屁是差不多的。”我說的是實話,江英現在看來可憐楚楚,別有一番妩媚動人之處。當日老蟲不顧我們勸阻一頭陷入情網也有他的道理。
江英淺露笑意,然後一下瞪着我問:“那你為何當着衆人面前這樣說我?”
“這個嘛——。”我心軟口快,忘了女人的名字就是善變,被問得不知作答。
她步步緊逼:“陳凡,我要你給我一個說法。”
我這才知入了圈套,但此刻我已氣焰全消,心念急轉後我肅立着,認真地鞠一個躬且誠懇的道:“我道歉!”然後等着江英。
江英臉上寒霜慢慢化去,卻漸換上一種說不得的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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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及你。”江英隔好一會才道:“老蟲說得不錯,你是個幹大事的人。你為何要這樣?你不必向我道歉的。你不是個習慣低頭的人……,難道是為了青青?”
“不全是。我給你說個故事,但你聽後切勿激動。”我向江英講述事情發生的經過,包括了林翊和我說的傷心恨事。江英臉色刷白,問道:“你為何不上報到教務處去?”
“三個理由。”我道:“第一、我不想把事情搞大,這對林翊毫無補益,第二、我想過了,老蟲掩飾得非常好,學校絕對不相信一個表面上品學兼優的老蟲能幹出這種事來,第三、你也應該知道的,我和教務長的關系并不怎麽好,我不想和他打交道。但不教訓老蟲,我這口氣又實在咽不下去。”
“那怎麽辦?”
“我們只能一步一步地來,我更是不能讓老蟲贏這場賽事!”
“你說的都是真的?”江英卻忽的冷靜,想很久才緩緩道:“但據我所知,你不是一個出賣朋友的人,你更不大可能出賣理院。”
“陽剛已不是我的朋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知這很難。”我苦笑道:“這幾年我發現身邊許多人都帶着個面具生活。甚而包括我在內。不瞞你說,最近連我也不大相信我自己了。”
“你們男的都這樣。”江英怨恨的說:“相互有利時就拍着肩膀稱兄道弟,但一有利益沖突立刻反目成仇。表面上一套,暗地裏卻又一套。”又象看穿我的心事般道:“你說到底是男的善變還是女的善變?”
我讓她罵得無力作答,小聲道:“或是生存需要吧。”
“你還嘴硬?”江英道:“以前我和老蟲……。”說到此卻閉了口。
我靜默許久,自嘆道:“為何這些事總和我有關?”
“好吧,我姑且信你一次。”江英深吸口氣道:“青青既是叫了你來,我不相信你也不行。可你有何辦法能令文院贏?”
“我希望你可以真心實意地配合我。”我直截了當的道:“青青雖是新任的學習部長,但文院那班女生還是以你為首。”
“青青是個好女孩,我們都十分愛護她。”江英盯着我道:“你可不能辜負她,否則文院一定放不過你……你應知我有這能耐的。”
我點點頭,道:“你放心,我不是個不懂珍惜的人。”
我和江英重回廳裏,這時的江英已抹盡淚痕。看見我們并肩進來,她們停止議論。
江英道:“青青,陳凡果是來幫我們的。”又向李詩華和蘇丹丹道:“咱們且聽聽陳凡有何話說。”這話一出,衆人詫異。我看着青青大惑不解的神色,心中滿是得意。青青,我早說我有辦法的嘛。
在衆人奇怪的目光中我重新發言:“我們是為了什麽坐在這兒的?我想這問題大家十分清楚。我們是為一場辯論賽事做着準備,而這場賽事準勝不準敗!但勝利說來輕易做來難,請各位談談有何辦法确保勝利?”
李詩華道:“勝敗乃兵家常事,誰能确保勝利?”
我笑而不答,江英道:“詩華,別打岔。陳凡有話說。”
我滿足的一笑,向着江英道:“英姐,她說得對,拿破侖縱橫世界亦不免有滑鐵盧之敗,确是沒人能保持不敗的。”
江英看看我,她是頭一次聽到我叫她英姐,她笑道:“凡哥,你別買關子。”
我十分高興,江英一聲凡哥說明我的計劃已成功一半。我開始口若懸河:“不錯,成事在天,但謀事仍在人。我們首先要搞清的問題是:這場辯論賽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辯論賽就是辯論賽嘛,還能是什麽東西?”李詩華又插口。
“對,辯論賽是南北,不是東西。”我說話被打斷,滿腹的不痛快。
“李詩華,叫你不要說話的。”江英喝道。
李詩華挺委屈的看江英一眼。我這才道:“辯論賽在外人聽來很了不起,十分的高雅神聖。其實不然,說穿了它不過是吵架的一種。可它和街市上排骨李與豬肉榮的相罵确有所不同,它不準說粗言穢語。”我邊說邊留心看青青,看她是否為我的驚人之言動以顏色,只見青青不在意地抿起嘴,一幅不見得的樣子,反是江英凝視着我全神貫注地聽。我頓感失望。李詩華被江英搶白後也不作聲了。
我主動出擊,問李詩華:“你說辯論的目的是什麽?”
“你問我?”李詩華猶豫着,望了眼江英見沒反對才道:“辯論是為了找出一個問題的正确答案啊。”
“大家的看法都是這樣,對不?你們錯了。”我看青青象有點興趣了,我表演的興趣便更大:“什麽是一個問題的正确答案?能有正确答案的何需辯論?真理也有永恒真理和局部真理之分呢,在時間面前這世上能有什麽問題的答案是絕對正确?辯論賽辯論問題的答案更模棱兩可,永無正确可言!”
“照你的說法,那辯論賽要來幹嗎?”李詩華不服氣的道:“世上還有很多東西是正确的。從前趙嵩指鹿為馬、公孫龍說白馬非馬,難道鹿就是馬、白馬就非馬了?”
“這問題提得好。我承認鹿是鹿而馬是馬,白馬非馬更為荒謬。但我問你,鹿是不是馬和你有何重大關聯?”
“鹿不是馬就不是馬,白馬是馬就是馬,這和我有無重大關聯不重要吧?”
我心裏說句:書呆子,接道:“你看書末算明白,當日孔穿從魯國到趙國來與公孫龍辯論,公孫龍說奴婢有三只耳,且其論證貌合邏輯,孔穿難以言辭相駁,孔穿雖不信服,但這場辯論從結果而言終究是公孫龍贏了。這就是贏了!而奴婢是否真有三只耳有何關系?”
“可公孫龍用的是詭辯術!公孫龍的白馬非馬是謬論!”李詩華道:“辯論的主旨應在于使人們增長見識,絕不是使人如墜霧中更加迷茫。只有這樣,辯而勝者才可以堅持他的正确意見,辯而敗者亦能從中得到他所追求的道理,這樣的辯論才算值得。若只用繁雜的語句混淆視聽,華麗的辭藻掩飾謬誤,将人的思維引入歧途,這樣的辯論有何意義?”
“說得好!”我鼓掌為李詩華的思辯叫好。這幾人是文院的精英,水平果真不錯,可惜尚欠歷練。青青看着我,象在等待我的回答。
我道:“你的頭腦不夠靈活。你不想想,世上正确的道理如此之多,辯論賽會選用顯而易見地正确的辯題嗎?只會讨論如白馬是不是馬這種話題的!學校能提供的辯論賽題往往無關痛癢,但即使是關系國家大事、國計民生或性命攸關的辯題,又豈是我們幾個大學生坐在一起讨論一下就會有個定論?那為何我們不自由發揮,随心所欲、胡說八道呢?我們就應該用繁雜的語句混淆視聽,用華麗的辭藻掩飾謬誤,将大家的思維引入我們的思維!總之只有贏了的辯論才是有意義的辯論!”
“那豈非說完等于白說?”江英道。
“對極了,嘴在我處,自然任由我說。”我得意洋洋的。
“這樣是不負責任吧。”說話的是青青。
“既說是辯論賽那就只管辯論,我們是無需負責任的。”若換別人我早已笨蛋什麽的鋪天蓋地罵過去了,但對着青青我只能耐心解釋:“辯論賽不是聽證會,話說了就白說了,沒人會認真探究的。象去年的辯題……,啊,那時青青你還沒進入學校。去年的辯題是‘人性本善或是本惡’,文院是反方,結果持人性本善的理院贏了,可在座的沒人傻得相信人性就一定本善吧?”
“去年輸得真窩囊。”蘇丹丹道:“我還在迷迷糊糊時就輸了,心裏有很多話還沒說,也不知輸在哪裏。”
“去年你們輸在沒認識到辯論賽的空泛與無聊!”我一言定論:“你們沒想想辯論賽的勝負是如何确定!幾個評委打出分來,分數高些的就算贏了。但評委是根據什麽打分的?還不是看觀衆給誰的掌聲多些給誰的分數就高些?評委們若不這樣做,就說明了他們的水平大有問題!那麽這些觀衆是什麽人了?絕大部分是年紀和我們相若的同學們,同學們在什麽情況下會給多些掌聲?能說出他們感興趣的話和說得有趣的得到的掌聲自然就多些,那同學們對什麽最感興趣了?這不用我從人生的根本、人性的缺陷,從這個年代的人講起了吧。”
“嘩衆取寵?”李詩華遲疑着說,總算理解我的意思。
“不是嘩衆取寵。”我“嘻嘻”笑着道:“這叫根據實際情況選定合适的方法。任何事情從不同的角度看去會有不同的觀點。不過是你的角度如何罷了。”
她們都不說話了。
我不知她們是否已明白,進一步解釋道:“辯論只是一種方法、一個過程,在辯論賽中取勝才是我們的最終目的。我們絕不可本未倒置,于末出賽時心中已确定一個是非觀念。那樣只會令我們緊張和無所适從。舉個例子吧,希特勒是殺人狂,可他卻又是公認的最有威力的演說家,他的演說使全諾爾曼民族走火入魔,最終整個德國都被他驅入瘋狂的殺戮戰場。”
她們仍不作聲,相互交換着眼神。
過一會她們象有了統一的意見。江英道:“凡哥,時候不早了,今天晚上就到此為止好不?我們回宿舍想清楚點,這個問題留待明晚再說吧。”
我大為失望,卻只有道:“你們一時之間或難以接受的,這樣吧。”我将帶來的那幾本書分發:“回去後品味品味,對你們應有些幫助……世界的發展總是超出教科書範疇的。”
我當然送青青回去,雖然文院離她宿舍就十來分鐘路程。那幾人也識趣,一溜煙的跑了。我笑問:“青青,不惱我了吧。”
“誰惱你?我才不惱你呢。說,你是用什麽辦法搞定英姐的?”
我訝異的道:“我什麽時候搞定她了?我連你也搞不定呢。”
“就愛胡說!”青青笑道:“但嘴在你處也只有由得你說。”
我連聲叫好,贊道:“青青,你比她們聰明,觀念轉得最快了。”